而是掏出了一把冰冷的匕首,直直拋在了她身前。


    那匕首通體漆黑,隻手柄處綴了顆碩大無比的紅寶石,刀刃在拋落的瞬間由鞘中露出一小截,泛著明晃晃的冷光,似是極為鋒利。


    “學會還擊。


    若有下次,莫做逃命的那個。”


    第十六章


    “窈兒,窈兒你在哪兒……”


    自恩人離開後,尤妲窈就躲到了街尾堆高了的那片草垛後頭。


    聽到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屏氣凝神不敢出聲,隻將方才收到的那把匕首握得緊緊的,直到遠處傳來楚瀟瀟的著急的呼喊聲,緊繃著的身子才鬆弛了下來,她理了理發髻與衣裝,朝著那個熟悉的人影弱聲應答,“表姐,我在這兒。”


    楚瀟瀟帶著婢女,家丁,及一大批衛兵全都湧上前來。


    眼看著表姐都已急得流下眼淚,尤妲窈立馬上前安撫,“方才幸而我跑得快,躲在此處誰也沒發現,那些人連我的衣角都沒碰著,所以表姐莫要擔心。”


    就算如此,可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遭這麽多人圍追堵截,心中不知該有多害怕。


    楚瀟瀟看出她還未消腫的眼睛,以及微紅的鼻頭,心中愈發愧疚,她張開雙臂將妹妹摟在懷中,哽咽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先驅車回家,一切回家再說。”


    二人在丫鬟的攙扶下,踩上踏凳,上了車架。


    楚瀟瀟先是上下將她檢查一番,確定她無礙之後,這才抹了抹眼淚,


    “你怎得這麽傻,竟直愣愣的就衝出去了…我還會些三角貓功夫,手裏的這把鞭子也是隨身攜帶,可你卻是手無縛雞之力,若是那群賊人一擁而上,你又該如何應對?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個做姐姐的該如何自處,我又該如何同父親與姑母交代?嗚嗚嗚嗚…幸好上天庇佑,你才能虎口脫險。”


    由此可見,雖說二人相識得晚,可表姐是個真心心疼她的。


    經方才在巷中哭嚎過一通後,尤妲窈心情也平複了不少,她感受著袖中那把黑色匕首沉甸甸的分量,輕道了句,


    “表姐總不會時時護在我身側,今後窈兒會學會還擊的。


    怪我太久沒有出門,沒有考慮周全,才讓表姐受我名聲連累有今日之災,權當是個教訓,今後必不會出現這種事情了,且我如今不是好好的麽,表姐莫要掛壞。”


    “恩!今後我們出門必多帶些人,若誰敢上前冒犯,我命家丁抽刀就砍。”


    二人雖相識得晚,可經此劫難之後,姐妹見的情誼迅速升溫,儼然已成了至交好友。


    車架徐徐前行,已在衛兵的護送下,駛入了鬧市街區,原本是一路順暢,忽得車軲轆一頓停了下來,二人由於慣性略微超前撲了撲,反應過來後又迅速穩住身形。


    經過方才那些事,楚瀟瀟忽得警覺了起來,緊著嗓子朝外問了句,


    “怎得回事?莫不是又有賊人前來叨擾?”


    外頭傳來車夫的話,


    “二位姑娘放心,咱現在有衛兵護著,那些個宵小不敢亂來。


    隻是前方不知為何,有許多女眷圍在仙客來門前,將路給堵了。”


    今日不是年,也不是節,好好的哪裏冒出來這麽多女眷?


    楚瀟瀟撩起車前的帷幔,探頭超前望去,果然瞧見女眷們一個個穿得花枝招展,含羞帶俏,伸長了脖子往仙客來裏望,而樓中早就被人圍得水泄不通,幾乎是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人聲鼎沸至極。


    楚瀟瀟豎耳聽了聽外頭的動靜,心中了然。


    “這些人都是衝著趙琅來的。


    他今日在此與人論文講經呢。”


    哪怕這陣子一直受醜聞纏身,尤妲窈也聽說過趙琅的名號。


    趙琅,出身隴西的世家大族趙氏,三歲成詩,五歲成章,自小就才名出眾,更是在此次科舉考試中高中三甲,位列探花,生得俊朗無雙,玉樹臨風,難得的是溫潤有禮,進退有度,是個人人都誇的翩躚公子。


    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婚配。


    無論從出身,相貌,才學,品格,皆無可挑剔。


    也難怪京中女眷對他趨之若鶩了。


    二樓雅閣的雕花窗欞全都大開,有數個穿著長袍的青年男子,執著書卷高談闊論。


    其中有個白衣公子,氣質格外出眾,單單隻露出個側臉就顯得俊美非常,一舉一動間都透著世家公子的矜貴,引得在外頭觀望的女眷們發出驚歎的抽泣聲。


    此時趙琅踱步到窗前,不知是不是心有所感,翻頁的指尖一頓,眸光直直穿透車架的帷幔,落在了尤妲窈身上,二人四目相對,仿若電光火石一瞬間,皆呆楞了半瞬。


    一旁的楚瀟瀟被他此舉嚇了一跳,趕忙放下垂帷,朝身側的尤妲窈問了句,


    “莫非窈兒你與趙琅相熟麽?”


    平日裏除了自家人,尤妲窈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曾經定過親的王家人,除了偶爾出門送送繡品,從未和外男打過交道,也覺得趙琅這眸光有些莫名,此時隻忙不迭搖頭,


    “未曾見過。”


    尤家雖然官小,可平日裏也有些應酬,所以錢氏也會帶著女兒出席些雅集茶會,可也僅僅限於尤玉珍與尤玉嫻姐妹,至於尤妲窈這個庶長女,錢氏從未帶她出去交際應酬過哪怕一次,所以對於京中的這些世家子弟,她也大多是從兩個妹妹的口中得知的。


    趙琅……她努力回想一番,好像確沒有見過此人。


    車道擁堵了約半柱香的時間,很快又通暢,車架一路前行,朝葭菉巷駛去。


    兩個姑娘家好好出了門,卻被群流氓地痞攔了路。


    此事很快就傳回了楚家,毛韻娘聞言格外心焦,楚文昌更是心急如焚,正在家中糾集了家丁要趕往鬧市,才掄了棍棒刀劍準備出門,卻發現自家的馬車已經回來了。


    二人立馬湧上前,隻見楚瀟瀟率先撩起帷幔出來了,望見母親與兄長的刹那,瞬間崩不住哭出了聲,毛韻娘也是眼角帶淚,心中格外後怕,張開雙臂將女兒樓在懷中,問她是否無礙。


    楚瀟瀟搖了搖頭,哽咽道,


    “女兒無事,倒是窈妹妹……她為了護我周全,竟自己跳下馬車,被那夥賊人追了許久,好在躲在了堆草垛後頭,這才幸免於難,兄長,你必要追拿到那夥賊人,為我們出了這口惡氣!”


    楚文昌捏緊拳頭,“我必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一麵說著,一麵眸光擔憂著往車內瞅。


    尤妲窈此時也終於從車架中走了出來。


    與衣裝整潔,毫發無損的楚瀟瀟不同,她的發髻一看就重新梳理過,可依舊狼狽不堪掉落幾縷在額前,腳上的繡鞋盡是泥汙,披在身上的氅衣也全是泥點子,仔細觀察一番,袖口處還有隱隱幹了的淚漬。


    楚文昌心頭一痛,立即上前伸手想要將她攙下來,可尤妲窈卻提前一步將指尖搭在阿紅的手背上,踩下踏凳後,還不待毛韻娘與楚文昌問,她就率先張嘴了,


    “舅母表哥不必為我掛心,不過虛驚一場,我實無大礙,隻是在巷道中跑了許久,現渾身都沒有了力氣,衣裝也有些不潔……不知能否容我先回院中沐浴更衣,再去給舅母回話請安。”


    “我的兒,真是苦了你,快,快命人去燒熱水。


    你今日累著了,莫說什麽請安不請安的,回去且好好歇著。”


    得了這一句,尤妲窈便扭身,衝著二人屈膝請了個退安禮,被阿紅攙扶著先進院中了。


    楚文昌望著那個愈行愈遠的倩影,隻覺心中格外淤堵,他蹙起眉頭,暗自悔懊道了句,


    “若非臨行前母親喊我去商討田鋪之事,我本該同你們一起去瓦市的,若我在旁,定然不會出這樣的岔子……”


    知兒莫若母。


    毛韻娘聽出其中的隱約埋冤之意,不由愣了愣,望著兒子遠去的背影,臉上的神情驟然變了變。


    *


    清霜院內。


    尤妲窈正在屋中沐浴。


    髒汙的修鞋,及滿是泥點的衣裙,全都被搭在了六幅桃木雕花屏風上,屋內仿若被罩上了層白紗,水霧飄散在空中,氤氳濕潤。


    縷縷青絲漂浮在粼粼的水麵上,順著身周繞成了一個圈,粉光若膩的肌膚因水溫而微微泛,額間沁出些微細膩的汗珠,浴中的女子容光煥發,顯得愈發美豔絕倫。


    尤妲窈正在愣神,眸光好似穿過透明的水霧望向遠方。


    此時門外傳來阿紅小心翼翼的問話聲,“姑娘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熱水都添過六次……可洗好了麽?”


    若再不出去。


    不僅是阿紅擔心,或也要驚動院外的長輩。


    她渙散的眸光逐漸聚焦,默了許久才輕道了句,“進來幫我更衣吧。”


    阿紅聞言輕手輕腳推開了門,屋內水霧縈繞,濕氣撲麵而來,耳旁傳來水花蕩漾的聲音,她取了寬大厚實的毛巾繞到屏風後,才發現主子已經出浴,正寸*絲不*縷站立在銅鏡前自照。


    鏡中的女子四肢修長纖細,頸若蝤蠐,肩若削骨,腰若楊柳,前*凸後*翹,在粼粼折射的金光下,聖潔得仿若天仙下凡。


    哪怕是同為女子,自小伺候的阿紅,每每見了這幅軀*體也照樣覺得麵紅耳熱,她輕步上前,用毛巾將主子身上的水珠一點點拭淨,然後將套簡單素淨的白色寢衣遞了上去。


    “……去將那套最豔的取來。”


    阿紅聞言愣住。


    或因從小被人嘲笑是妓子所生,所以大姑娘最不喜歡的就是穿紅戴綠,也從不裝扮自己,僅有的幾套豔色衣裳,還是慧姨娘估摸著她要出嫁了,所以才置備下的,以往從來都是壓箱底的,從不見大姑娘穿。


    可主子既這麽說了,阿紅便折身返回廂房,從尤家帶來的所有衣物中,取了那套胭脂紅色的雲錦浮紋水袖裙,這套衣裳是裁縫根據她的身形量身打造的,衣襟上綴了些金線,裙擺順著纖細的腰身層層疊疊散落開來,將完美的身段顯露無疑。


    尤妲窈呆望著鏡中宛若是另一個人的自己,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她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全都回想了一遍……


    “若是任由你這樣的勾三搭四,婚前與人苟且的狐媚子進店,那便是髒了地,惹了禍,壞了自家招牌。”


    “拜高踩低這就是人性,試問那日站在你床榻邊的不是個小廝,是家風清正的世家子弟,是權柄在握的攝政王,是至高無上的皇上,那些人還敢如此怠慢貶低你麽?”


    “學會還擊。


    若有下次,莫做逃命的那個。”


    ……


    她好恨。


    恨對她口出穢言的每一個人。


    她何嚐不想要回擊。


    可她又有什麽武器?


    她既沒有靠得住的母族,也不想要太過連累楚家,唯一能引以為傲的針線技藝,經過這遭醜聞,也被全京城的繡坊拒之門外,焚成粉末。


    至此,她連這份能溫飽過活的手藝,也徹底失去了。


    現如今,這幅人人垂涎的皮囊,已成為了她唯一擁有的武器。


    那她就用這幅皮囊,去撲個原本高攀不上,有權有勢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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