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顧無琢是林曦霧現實認識的人,她一定會喜歡他,很喜歡他。可他們之間?注定沒有結果,何?必糾纏不休。


    “沒有。”她回答,“我從未對你動過情。”


    青年眼底的光,徹底沉寂下去。


    他低低笑?了聲:“就連騙我,也不願意??”


    昏黃燈火下,斜長的人影欺身而上,好似攀附巨木的青藤,緊緊纏繞枝幹,不死不休。


    “阿霧,你如此坦誠,就不怕我惱羞成怒,把這杯酒喂給你?”


    聲音猶如深穀寒冰,像淬毒的利刃,抵在林曦霧喉頭。眸光仍溫柔似水,他一手握杯,一手扣住她的五指,含笑?與她四?目相對。


    林曦霧握緊拳頭,嘴角緊繃,不說話。


    顧無琢等了許久,終於明白,他連句柔軟的好話都不配聽。


    他臉龐的最後一絲血色褪盡,微微笑?著:“我好歹救過你,討要點報酬,不算欺負人。”


    眯起?眼,朝前傾身,淺色的唇瓣略顯濡濕,他偏頭看著林曦霧,如同勾引修道士動情的花妖。


    “阿霧,我身子不好,有些喘不過氣,替我把領口解開,好嗎?”


    林曦霧伸手,解開他領邊的兩粒紐扣。他輕輕吸了口氣,又靠近了些。


    林曦霧所有的氣血聚集在胸腔,她猜出顧無琢想做什麽,緊咬牙關,輕歎一聲,認命地把眼睛閉起?。


    是她不好,撩撥異世之人的凡心,她認下所有的苦果。下次離別時,一定要好好和顧無琢說清楚,解釋完自己的去向,再?做再?見。


    林曦霧聽見一聲笑?,清風明泉般響在耳畔。


    唇角處泛起?一絲涼意?,恍若蜻蜓點水,一觸即逝。


    少?女睫羽一顫,猛地睜眼。


    一吻過後,顧無琢的鳳眸浮上水色,唇角笑?容不斷擴大。


    端起?酒杯,置於唇前,眼中倒映粼粼微光。他像棵堅韌挺拔的青竹雪鬆,帶著無盡的風華仰頭,率然飲下美酒。


    饒是林曦霧做足心理?準備,也被他決絕的動作?嚇了一跳。


    “顧……”她猛地站起?身,甚至忘記那杯酒是救命的良藥,不管不顧地朝他伸手。


    毒酒暫時還未奏效,顧無琢卻像是徹底失了力?氣,疲憊地闔了眼,倚在少?女肩頭。


    林曦霧沒推開他,他便這樣?靠著。


    “我死了之後,你會回家嗎?”


    她答非所問?:“你放心,等一切都結束,我就回家。”


    顧無琢還想說些什麽,渾身控製不住地一顫,與她相握的手忽然加重?力?道。


    林曦霧明白藥性發作?,心中一緊,她想扶顧無琢躺下,但身子仿佛僵住般,使出全力?也無法動彈。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忍著劇痛,輕聲喚她:“阿霧……”


    他像是還想求些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說。


    漫長無邊的死寂後,林曦霧聽到耳畔傳來?輕聲呢喃。


    “阿霧,我……有點疼……”


    林曦霧的視線驟然模糊,顫抖著,將顧無琢摟得更緊些。


    一如過去在書中所言,顧無琢死時,沒有掙紮,也沒有抵抗。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在她懷裏停止了呼吸。


    屬於他的氣息,伴隨生機從體?內抽走,驟然斷絕。


    離他二十二歲的生辰,還有十日。


    林曦霧過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又哭了。


    明明是在救人,明明知道顧無琢不會有事,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淌落。少?女低下頭,將臉埋進他的雪發間?,淚水如斷線珠子,簌簌而下。


    她原來?是這樣?,親手殺了他。


    【宿主,按照計劃。】識海內,係統及時提醒,【不能留在蒼陵仙府,不然就解釋不了顧無琢究竟是什麽狀況。】


    乾元門的修士都在外麵候著,時梧聞又是醫修,肯定能察覺到顧無琢的氣息突然消失。在顧無琢醒來?前,林曦霧不能告知假死之事,要是他闖進來?詰問?,她根本無法解釋。


    【宿主,有人要過來?了。】


    【我知道。】


    林曦霧剛回答完畢,房門大開。


    時梧聞神色凝重?,跨步進入房中:“少?主,少?……”


    見到眼前一幕,他臉色大變。


    “你做什麽?”他盯著林曦霧,聲音幾近憤怒。


    趕在時梧聞衝上前時,林曦霧催動符法。她攬過顧無琢,隱去身形,大踏步與時梧聞錯身而過。


    “你在哪兒?你——”時梧聞驚懼交加,他幾步衝出,朝弟子喝令,“開護山客陣,別讓那個女修跑了!”


    想到顧無琢倚在女修懷裏,麵色灰敗的模樣?,時梧聞就心急如焚。


    他知道顧無琢必死無疑,時梧聞此次來?,就是想把他帶回去。至少?要讓他回到宗門,平靜地離開,而非像現在這般,將死之時也不得安生。


    就在剛才?,少?主的氣息驟然減弱,分明已到垂死之際。可依照他的估計,顧無琢至少?還有幾日好活,除非有人動手,加速他的死亡。


    和少?主在一起?的,除了她,還有誰?


    長老出山,尤其是像時梧聞這般實力?低弱的醫修,都會隨身攜帶小型護山陣,起?陣時威力?無窮。


    陣法開啟,驚飛躲雨的群鳥。靈力?不斷往外鋪擴,尋找出逃的逆黨。


    林曦霧隱隱感覺黃符發出震動,索性直接收勢,召喚浮舟。


    一瞬之間?,她的身形顯露在時梧聞眼底。


    雨中,少?女身在半空,半摟半抱地托著懷中青年單薄的身子。


    靈力?鋪開,隔絕所有的陰冷,疾風卷動袖口,於狂風暴雨中獵獵作?響。她的足尖點在一根朝天的枯枝上,如一隻衝天的海燕,躍上高空。


    天地之間?,蕩起?一葉扁舟。


    顧無琢全盛時期挑選的法器,自然比他病重?時的靈符更勝一籌,浮舟的隱身陣起?效後,時梧聞不管如何?搜尋,再?找不到二人的蹤跡。


    他隻能對著空氣喊:“你給我回來?。”


    “你知不知道,少?主就是為了找你,才?會決然離山。”時梧聞氣得咬牙,“他都快隕落了,你還要折騰他嗎?”


    他不知道她所圖為何?,可她但凡有點惻隱之心,也不該朝對她癡心一片,為了保護她落得奄奄一息下場的人下手。


    無論?時梧聞喊多少?聲,都沒有回應。


    昔日在乾元門,她裝得明媚燦爛,把所有人騙得團團轉。直到現在,林芷柔提到她,都要忍不住落淚,誰知道,內裏竟然個薄情寡義的女人。


    一旁弟子慌張問?道:“師尊,咱們現在可怎麽辦?”


    “通報蒼陵仙府掌門,趕快去找人。”時梧聞麵色慘淡。


    天知道她帶走少?主的目的為何?,是榨幹少?主的最後一絲利用價值,還是想煉化他的屍身。


    她可真是個冷血無情的毒婦!


    月落日升,又是一天開始。


    自東海往西?北,綿延大漠中,垂絲閣如同靜默的古城,在熹微晨光中矗立。


    女修容貌豔麗,身形修長,觀其穿戴,當是垂絲閣的掌權者。她走在狹長過道上。她來?到一扇緊閉的房門前,恭敬行禮。


    “方依然已死。”


    “顧無琢已死。”


    良久,房內傳來?女聲。聲音甜美,軟糯嬌俏:“死了?”


    “不對,時間?不對。方依然死晚了,顧無琢死早了。”


    “或許是出現意?外。”女修低頭道,“就像此前乾元門林芷柔,雖然陰差陽錯未死,卻沒有對後續造成影響,此次應當也是……”


    “不一樣?。”少?女打斷她的話,“林芷柔到現在也才?築基,方依然靠我的方法晉級也可以不管,但顧無琢不一樣?。”


    她認真地評價顧無琢,像在預設最終的敵人:“他天資過人,以其目前的實力?,應當沒有人殺得了他才?對,為何?會提前身死?況且,他這三年從未來?找過越輕輕,我甚至沒有趁機激發他體?內靈漿的機會。”


    一道金色絲線打出,拍進女修的額頭。


    “方依然死前,用我給的移行之術抓了個小姑娘,問?題會不會出在她身上?”


    少?女想了想,吩咐道:“去,確認顧無琢生死,順便把那姑娘殺了,免得夜長夢多。”


    “啊,對了,再?把那兩個東西?帶上。”


    女修被植入垂絲,立時靜默無聲。聽完吩咐後,她垂首俯身行禮:“遵命。”


    自從乾元門回來?,俞鳳舞每次被委派任務時,靈台內都會布滿密密麻麻的絲線。比起?死去的叛徒,閣主更喜歡一條揮之即來?,招之即去的好狗。


    林曦霧尚未意?識到,自己竟如此倒黴,走在路上都能被盯上。


    她像個拖家帶口的越獄犯,靠著符法護身,藏在同晉城一間?客棧中。


    自從她下山後,各種搜查的陣法便在蒼陵仙府啟動,於城中飄蕩。


    林曦霧隻能降下浮舟,像普通凡夫俗子那樣?尋到住處安置。


    幸好同晉城離蒼陵仙府有一段距離,時梧聞挨家挨戶地搜,也得搜好久才?能找到她。


    幾日過後,蒼陵仙府的法陣逐漸撤離,尋人的修士也少?了許多。


    又一日傍晚,林曦霧正?靠在窗邊觀察外界動向,看到幾名精疲力?盡的蒼陵仙府弟子結伴來?到客棧。


    錢洛清走在首位。


    “近日東海冥府結界震動,疑似有崩裂跡象。諸位記得貼好鎮鬼符,免得被邪祟侵擾。”


    弟子張貼完告示,給客棧老板發了鎮鬼符紙,齊刷刷累癱在桌子上。


    “老板,麻煩各來?一碗溫酒,一隻燒雞。這些日子天天都在消滅溢出的妖物,真是累死人了。”


    凡間?百姓對蒼陵仙府很是親近,見他們怨聲載道,三三兩兩圍攏上來?,向他們打聽誅邪之事。


    “仙長,不是說藏身於地府的邪修已被伏誅嗎?為何?還會有邪祟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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