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不能動少主您的輪椅。”


    第3章


    從顧無琢撤劍的那一刻起,林曦霧的識海中,隻剩下係統放聲大叫。


    【宿主你在做什麽!剛剛任務差點就失敗了!】


    【乾元門戒律第七十八條,不得觸碰少主輪椅,若有違者後果自負。你差點就後果自負了!】


    【這種和任務無關的失敗模式,是會被寫入錯誤示範記錄裏,被無數係統和任務者嘲笑的。】


    在它雜亂的機械音中,林曦霧零零碎碎拚湊出顧無琢捅她的原因。


    顧無琢少年英才,早年被其母破格立為少主,風光無限。十三歲時,他與原掌門出行,在外遭人襲擊。偷襲者實力強勁,乾元門損失慘重。掌門夫婦不知所蹤,他雖然被找到,卻因中毒昏迷數月。


    蘇醒後,舅父沈林檎已經取掌門位而代之,由於無子嗣,又恐遭受非議,才破天荒保留其少主之位。


    自此,顧無琢開始遭受接連不斷的暗害。從刺殺到下毒,從陌生人到信任的親信,如是數十、上百次。


    最後一次,是他十五歲那年,在顧無琢勉強能下床,在習慣使用助行工具時,被身後負責推動輪椅靈偶點住穴道,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栽進深淵裏。


    忠於他的修士下山尋人,不知找了多久,才在一片泥沼中尋到少年的身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周身骨頭斷裂大半,唯有意識清醒。


    接下來,又是長期的臥床,以及名為治療的反複折磨。而那個操縱輪椅,將他扔下山的叛徒,至今未曾尋到。


    十三至十七歲,漫長的四年,他全是在病榻上度過。


    身上的傷勢好轉後,心症卻愈發嚴重。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無論是誰,隻要接近他,顧無琢就會下意識去取劍。倘若半夢半醒間被人觸碰,甚至會爆起傷人。


    很久之後,顧無琢才能控製住自己,允許別人接近、出現在身後,甚至觸碰。隻有輪椅,在他坐上去的時候,是萬萬碰不得。


    而那個操縱靈偶,推他掉下山崖的叛徒,至今未曾找到,直接成了他藏在心底的陰影。


    “抱歉,少主。”林曦霧再次和他道歉,“我們外門弟子生性散漫,都是觸犯後才發現有門規存在。”


    “你,在說什麽?”


    “抱歉?”


    她趴在地上,輪椅上的少年俯視她,眼神陰鬱,仿佛撕開謙和假麵,正冷笑看她。


    “不害怕嗎?”


    他話少,連貫成句,從容不迫說出的,大部分都與公事有關。接連三個問句,顯得有些古怪。


    林曦霧仰臉看他,默默搖頭。


    她身上有兩張符,一張止血、一張止疼,嘴裏被喂了丹藥,身上還披了件寬大的外袍。


    那顆丹藥還是甜的。


    “戒律上說了,違者後果自負。幸好少主寬容,沒真要我的命。”


    林曦霧也想生氣,但兜兜轉轉一圈,於情於理,顧無琢似乎都有理由為自己申辯。他的事後處理又極好,林曦霧已經感覺不到疼痛,更加沒法發脾氣。


    “再說,我就疼了那麽一下,現在血也不流了,傷口也不痛了。多謝少主的丹藥,我強得可怕!”


    林曦霧說完,真的覺得自己完全康複,甚至能蹦起來連一套乾元劍法。


    寬闊手掌探出,隔著衣料,把她摁了回去。


    “靈符治標不治本,我或許傷到經脈,你隨意亂動,隻會加重傷情。”


    顧無琢低下頭,眼前出現少女腦袋上的兩個環髻。她的長發半披半束,雙髻齊整,如今沾了血,伴隨起落的動作,輕盈地躍動。


    她扭過頭,黑亮亮的眼睛對上雙漂亮的鳳眼,顧無琢眼底波瀾微起,轉眼平靜,見她不掙紮,慢慢收手。


    他召出飛舟,因為行動不便,讓萎靡在一旁的烈焰獅叼著林曦霧的衣領,把她運上去,操縱載具往醫修所在的素草堂趕。


    輪椅立在舟中,少年長睫垂落,在眼瞼撒下一片陰翳,清洗著雙手。


    指尖的血跡與粘液早不見蹤影,他不知洗了多少遍,仍不斷從儲物囊中取出凝露,不停地衝刷每一處肌膚。


    手腕往上抬起,磨蹭幾乎要擦出血的藏指,動作忽地頓住。顧無琢低頭,看到月下一雙細嫩的手,正攥著他垂落的袖角。


    “別洗了,磨破了會出血的。你不用緊張,我自作自受,才不會向長老告你的狀。”


    顧無琢低頭,看見她的眉眼彎著,手擱在船舷上,臉枕在手背上,反手輕拉他的衣袖。


    他和眼前的女孩,甚至算不上認識,隻有一麵之緣。


    他不清楚她的來曆、底細,但一夜之內,她見到了顧無琢截然相反的兩麵,但麵上既無恐懼,也無厭惡,甚至還在主動拉近距離。


    他的動作停了下來,泛紅的指尖得到歇息,血色漸消,逐漸恢複月下凝白。


    留著吧,慢慢試探,或許並非哪方派來的細作,而是一個完全無辜的普通弟子。


    “你叫林芷柔,是嗎?”顧無琢出聲確認。


    林曦霧不明所以:“是。”


    “林道友,無端出手傷你,是我之過。”他說得無比莊重,仿佛在發心勢一般,“我欠你一個人情,此後無論要我做什麽,開口便是。”


    哎?


    她好像得到了一個不得了的承諾。


    林曦霧脫口而出:“比如說,讓你放棄心上人?”


    男子仍看著她,眼中卻逐漸浮出疑惑。


    顧無琢長眉輕擰,真的在細細考慮林曦霧的話,於夜風中輕聲改變措辭:“需得是我身體力行,能做得到的事。”


    言下之意,是拒絕了林曦霧先前的半開玩笑的提議。


    林曦霧將腦袋埋進手背,“嗯”了一聲:“我開玩笑的,當我沒說。”


    情愛這種事,哪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反正離死遁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她要徐徐圖之。


    啊,她忘了問了。林曦霧後知後覺,她忘記打聽顧無琢對越輕輕的愛,究竟發展到哪一步。


    顧無琢避開正門的大批人群,將林曦霧直接帶入素草堂的後院,尋了名醫修過來。


    醫修見顧無琢滿臉的嚴肅,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見到完全陌生的女弟子,忍不住露出茫然之色:“她怎麽了?重傷嗎?”


    顧無琢搖頭,收斂神色不說話。


    醫修也不多問,招呼素草堂女修,先給林曦霧清洗傷口,又安排房間休息。


    傷口不算太深,雖然靠近心脈,卻沒出什麽大事。


    按照負責她的醫修,同時也是素草堂的堂主,雲樸真人時梧聞的說法,上點藥睡一覺,第二天就能出堂回館了。顧無琢卻將她攔下,不知為何,讓她多留了月餘。


    林曦霧原本想實施道德綁架,趁機拉進和顧無琢的關係。但他對她的態度小心得過分,讓林曦霧無法借機生事,連氣都生不起來。


    顧無琢常來看她,就算不來,也會用靈鴿寄各種慰問品。明明林曦霧是受害者,收著收著,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


    她會留著早上顧無琢送的糕點,等他來了之後,再拆開邊聊邊吃。


    一日清晨,林曦霧先是慣常開窗,準備收顧無琢靈鴿的小包裹,一隻陌生靈鴿飛入,投下一方精致的木盒,看鴿子模樣,像是山門口的通用信鴿。


    木盒內,盛著一支發簪。做工不算精美,但造型別致。兩株蓮花交相纏繞,枝頭站著兩隻依偎在一起的紅嘴相思鳥。


    還有張紙片,約定今晚見麵。


    林曦霧持簪在手,眨巴眨巴眼,自言自語:“誰家快遞送錯了吧?”


    正疑惑,識海中安靜許久的係統冒出:【檢測宿主收到禮物,第二任務正式開始。】


    【本次任務劇情:魔獸林事件後,林芷柔神情恍惚,拉遠和洛雲塵的距離。洛雲塵不願失去乖巧的林芷柔,特地送來禮物,拉近與她的距離。】


    【林芷柔果然上鉤,不僅收下禮物,還簪在發間朝洛雲塵道謝,並鼓起勇氣朝他提出正月十五花燈之約。】


    林曦霧手一抖,險些把簪子扔到垃圾簍裏:【這是洛雲塵送的東西啊?!】


    她回館舍取日記本時,和教士打過招呼,因傷搬去素草堂不是什麽秘密,洛雲塵隻要想查,很快能問到住址。這本不是大事,可他的禮物實在曖昧得沒有界限。


    比翼鳥,連理枝,換誰不會想歪。


    係統聲音仍在繼續:【洛雲塵今晚會來素草堂,為越輕輕取藥,請宿主抓緊機會,速戰速決。】


    林曦霧氣急:【我已經知道越輕輕和洛雲塵是官配,這樣進行任務,不就等同於道德敗壞嗎?我能不能拒絕?】


    係統已經習慣宿主是不是對任務進行譴責,麵對林曦霧又一次提出申請,選擇裝死不理。


    林曦霧痛苦地揪住頭頂兩環發髻,差點薅下一大團烏發。


    門外有敲門聲傳來,林曦霧生怕洛雲塵來了,捏著簪子藏到最角落,大氣不敢出。


    “……林師妹?”顧無琢的聲音。


    林曦霧舒了口氣,把桃花簪放入袖口,輕快地邁步去開門。


    青年眉宇間含著笑,坐姿端正筆挺,安靜地在門後等待。


    “師妹在忙嗎?”他問。


    不知何時起,兩人間換了稱呼。林曦霧身為外門弟子,算得上顧無琢的旁支師妹,他借口喊道友過於死板,主動改了稱呼。


    林曦霧從善如流,也將對顧無琢的稱呼從“少主”改成“師兄”。


    林曦霧正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悲哀,愁眉不展:“嗯,稍微有點忙。”


    晚上的時候,麵對洛雲塵,她的臉往哪兒擱啊。


    “可需要我幫忙?”他像是也在為她感到擔憂。


    林曦霧忙搖頭:“不必,這件事我自己就能處理,師兄此次來尋我,是為了什麽事?”


    她知道又有好吃的,兩手交疊舉至臉側,熱切地搓了兩下。


    他如常遞過油紙盒包裝的點心,林曦霧熟門熟路接過,打開一看,輕呼一聲。


    “是豐禾村的糖糕!”


    顧無琢的目光停在她的唇角,在與少女目光交接時,了無痕跡地離開:“雲月近期路過了豐禾村,記起那兒是你的家鄉,順路帶了吃食回來。”


    林曦霧低頭,看著手裏的糖糕,俯身往前湊了湊:“師兄,你騙我,雲月長老才不會為我帶糖糕呢。”


    “我的確是凡界長大的,是次女,父母都是普通人。十二歲凡界大旱,阿母去世,阿父和弟弟妹妹把家裏吃空,先賣阿姐,又把我賣給窯子,換銀錢回來。在逃命路上,我遇到乾元門的雲月真人,說我有仙根,才幸運地活下來,當了三年的外門弟子。”


    “凡間事對我而言,可不是什麽津甜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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