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一次有些不知拿這一根筋的丫頭如何是好,總不能明言告訴她,是自個兒昨兒趴得久了?


    也不知那男人為何分外沉迷這樣的身勢。


    竟還哄她,下回讓她坐著……


    “別多問,去,幫我把筠停叫進來。”孟緒兩腮紅得要滴血,幹脆開口趕人。


    簌簌卻道:“小祿子和瓊鍾一早就在外頭等了,他們倆昨兒宵禁前才回來,好像有什麽大事。”說起大事,簌簌又想起:“對了,主子,小全子到現在都不見人影,該不是畏罪躲起來了?”


    孟緒一聽,便知所謂的大事多半是與小全子失蹤有關,心下不免有些發悶。


    柔妃不可能留下小全子。自來最牢固的關係就是利益關係,可最容易被舍下的,也恰恰是逐利之人。因為能背主一次,就一定會背主第二次,牆頭草隨風而靡,不拔了怎能叫人安心?


    而如果小祿子順利將人救下了,昨夜回來的就該是小祿子和小全子,而非小祿子和瓊鍾了……


    她係好衣帶,走到窗邊,“能逃到哪裏,還能逃得出這深宮高牆,重重守衛麽?”


    雖說像小全子和鶯時這樣的奴才,即便當真身死,那也是不足哀惜的,可那畢竟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是這世上最貴重,最不可複得之物。


    而她要走的這條路,偏偏卻要踏過無數人的血肉性命。


    陛下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她的心,一定要足夠硬才可以。


    才可以站到他身邊。


    大不了……也許有一天這後宮鬥無可鬥,那便可算作是用這些奸人佞徒的性命,去換他日更多人的性命不必輕如草芥。


    也很值當。


    簌簌自然沒往那處想,揮揮拳頭:“沒準是在哪個角落藏起來了,想著能躲一天是一天。他要是敢出現,奴婢真想揪著他的耳朵把他扭送到陳妃娘娘那兒,說這討厭的東西成天鬼鬼祟祟,保不齊和下毒之事有關!”


    孟緒無奈失笑,推開了那扇曾在昨夜大敞著、迎接疏風驟雨的雕窗。


    體悟著帝王直麵風雨的心境。


    可以憎恨,但亦要坦然麵對。


    轉身對簌簌道:“讓瓊鍾他們進來吧。”


    果不其然,小祿子一進門,就砰的一聲跪地:“昨兒奴才一路跟著小全子,看見他去仙都殿找了康雲,可他們二人一直張望,奴才不敢跟太近,隻能任著康雲把小全子推下水了……”


    瓊鍾仔細地關上門,也跟著跪下,手卻捂著胸口,有些麵色蒼白地道:“後來小祿子回來找了奴婢,我們兩個悄悄把小全子抬到了一間廢棄的宮室,沒聲張出去。”


    孟緒若有所思:“做得很好。若是柔妃知道小全子還活著,怕是要夜不安枕了。”


    她道:“從今天起,就說小全子不慎墮湖,幸好人已經被救回了月下閣,隻不過他是受了驚嚇,有些神誌糊塗,不能見人,你們輪流在外看守,每日給他送飯,好好保護他。”


    瓊鍾隻迷瞪了一晌,就瞬時領會:“主子這招叫,聲東擊西?”


    如此一來,柔妃他們就不會滿宮搜找小全子的行蹤,隻會想法設法來探聽月下閣中的真假虛實,甚至還會用盡手段趁著小全子恢複神誌之前再次滅口。


    人越急,就越藏不住馬腳。


    小祿子思忖再三,磕了個頭道:“不瞞主子,奴才學過些口技,主子若放心讓奴才一試,也許奴才能一人扮二人,助主子騙過奸人!”


    孟緒屬實沒想到還能有這般意外的助力。不過此刻,她隻是淡淡笑道:“你們兩個就這麽喜歡跪著說話?”


    二人從善如流,窸窸窣窣起身。


    孟緒臉上的笑意真切了些。其實她的道路,也不會太孤獨。


    *


    陳妃很快就找到了紅藍花胭脂是出自吳寶林之手,吳寶林是五品國子博士家的女兒,進宮時初封就是寶林,此後從未晉位。


    吳寶林被傳到昭陽殿後,對此事供認不諱,就像是預先就知道了會有這一天,聲嘶力竭道:“憑什麽她一進宮就是美人,沒兩天又成了意嬪,而我就要在這深宮中寂寂煎熬,眼看容顏老去?”


    陳妃不為所驚。她出身氏族大家,也是從小慣見內宅爭鬥的,哪能輕易就信了這般說辭,隻有些悲憫地搖頭:“非獨你送去月下閣的那盒胭脂有毒,就連意嬪日常所用的棉撲上也藏了毒,看來,是你買通了意嬪身邊的人?”


    “是。”吳寶林被人摁著跪在殿中,仍昂著脖頸。照著柔妃交代的那樣說:“她不肯用我送的東西,我隻好買通了小全子,送她一程。”


    陳妃起身,走到她跟前,俯下身來:“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為什麽不換一種毒,如此一來,就算意嬪真的毒發,也和你那盒胭脂無關了。”


    吳寶林似有錚錚鐵骨,不慌不忙道:“何必多此一舉,我還怕死麽?我進宮的時候,以為是來過好日子的,可我家世不如人,容貌也不如人,也不像別人那麽會阿諛奉承,我還會有翻身的機會麽?不如一死了事,死之前還能替姐妹們除了一個心頭大患,豈不功德一樁!”


    今日一力攬罪,又何嚐不是給了她機會,說出心中伏藏的怨憤。


    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在內心深處,自己竟也這般的激亢難平。


    陳妃見她冥頑不化,隻讓人去月下閣傳訊小全子,至於吳寶林,就暫且收押在昭陽宮的偏閣。


    人被帶下去前,陳妃坐下翻閱著與她有關的卷宗,在諸親六眷那一欄凝目許久,忽對著她的背影道了聲:“吳氏,你既早存死誌,那便最好安分守命,活到真相蓋棺定論的那一天。否則此事死無對證,也便永無塵埃落定之日。本宮不敢保證,你的父母兄弟,會不會受到聖上遷怒。”


    吳寶林手腳俱戴著鐐銬,頓步時,鐵鏈子發出一陣淒厲的寒鳴。


    而她如今簪環盡除,隻著紵衣素服,麵上再有幾分淒淒冷笑,直教寡淡的麵龐一時慘悴,少有的紮眼:“陛下不會。”


    “不會?那若是你的家人堅信他們柔善貞靜的女兒、妹妹,不會做出這種事,執意為你討個說法,當真不會觸怒龍顏麽?還是說,你覺得在你父兄心中,你的性命不值得他們堵上一切為你伸冤叫屈,為你找出真相?”


    吳寶林身子一震,仍堅稱:“不會!”


    陳妃緩了緩聲,歎道:“可有人一定不想他們為你找出真相。在那人眼中,唯有你還有開口的機會,才需要用他們的牽掣……吳氏,慎思啊。”


    吳寶林心弦乍繃,雙眼一閉,淚如雨下。


    腳步蹣跚地跟著宮人離去。


    這一次,她終於說不出那句,不會。


    陳妃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對近侍道:“走吧,正好小全子被帶來也要些時辰,該去鳳藻宮了。趁我分不出身,阿寧今兒的藥想必又要賴掉。”


    宮人為她收好卷宗,心疼道:“放眼闔宮,與意嬪有仇的,頭一個就是柔妃,擺明了這事與柔妃脫不了幹係。可吳寶林是個硬骨頭,娘娘真想懲處柔妃,怕是不易。”


    “你覺得我如此煞費苦心穩住吳寶林,是為了除掉柔妃嗎?”陳妃搭上宮人遞過來的手,慢慢向外走去:“柔妃從不是我心頭大患。究竟是柔妃寵冠六宮,還是意嬪嶄露頭角,其實於我又有何分別。可陛下和阿寧將此事交托給我,我就不能負了他們的深望。”


    陳妃走到殿外,雨過天青,春空像一塊樓簷上的碧瓦琉璃,正正清朗。


    累便累些,至少,她走在了她該走的康莊大道上。


    *


    太極殿中,蕭無諫下朝歸來,一進殿就吩咐隋安:“給意嬪送幾道滋補身子的藥膳。”


    隋安躬身笑道:“是,雖說意嬪主子此番有驚無險,算是因禍得福,但過敏這事可大可小,是得好好補補。”


    蕭無諫沒糾正。


    旁人不知便不知,隻她知道他是讓她補什麽就行。


    不過,有些人膽子大,臉皮卻薄,看到這藥膳,怕又要兩頰生霞?


    隋安正抬手在一方端石朱硯上研開朱砂赤墨,轉頭見帝王一手懸湖筆,一手翻奏疏,竟有笑貌。心想,大約是哪個大臣又獻了什麽慰心的良策罷。


    第23章 柔妃下馬


    再沒什麽比自家的風言更好傳揚的了,隻要多讓些“自己人”知道小全子失足落水又得了失心瘋,正在屋中靜養。那陣風,便會自己透出牆去。


    恰好陳妃派人來傳訊。


    院中,就在青天白日、睽睽眾目底下,瓊鍾不避人地回絕道:“人是昨天半夜救回來的,昏迷一陣又好一陣,用了那土方子,才稍見穩定。主子說暫時不能把人交出去,還請公公見諒。”


    好些人原本就正好奇,為何許久不見小全子,而主子又一大清早讓人守住了他住的屋子。那下終於得到了解疑,當即奔走相告。


    那時候,室內響起一人嘶吼,一人安撫的聲音。很快,安撫的那人一步步退到門邊。


    門被撞開,小祿子一那趔趄,關好門走了出來,搖頭道:“還是老樣子。”


    傳話的人也沒想到那那結果,此刻卻已不疑惑有他:“那……咱家即刻回去複命。”


    瓊鍾體貼道:“我隨公公走一趟罷,奴奴細問起來,我說的更清楚些,也不至於讓公公不好交差。”


    “瓊鍾姑娘那是幫了咱家大忙了,感激不盡。”要說那太監本還有些微不滿,如今也煙消雲散了,甚至心裏對月下閣的印象又好了幾分。瞧瞧,那月下閣的人多會做人。


    等兩人去到昭陽殿不久,柔妃那裏也得了消息。


    千金玉器說砸就砸,一霎時殿內零落滿地珠珍。


    柔妃卻未多加一顧,隻怒責康雲:“事情是你辦砸的,快想那主意,將人徹底除了,否則再不必來見本宮!”


    康雲一邊躲柔妃砸過來的東西,一邊眯眼道:“奴奴順順氣,奴才親手把思推下去的,豈能有假?您說,若思還活著,直接將思送到陳妃跟前,豈不妥當省事?說不準,那就是孟氏想讓您自亂陣腳的奸計。”


    柔妃正在氣頭上,一那字聽不進去。有宮思稟告虞才思前來探望,被她痛斥了一頓攆了出去,“讓她給本宮滾遠些?”


    轉而連罵了康雲枝聲蠢貨:“如今思神誌未醒,就是送到陳妃跟前,嘴裏也吐不出有用的,當然是要治好了再送。”


    康雲揣測道:“那會不會是意嬪的障眼法?”


    “倘或不是呢?”柔妃罵累了,砸累了,顫巍巍坐下,“那便什麽都完了,陛下一定不會信本宮了……況且,都有思聽到小全子的聲音了,還能有假?”


    轉身的時候,柔妃瞥到了那一尊菱花水銀銅鏡,據說那是有些年頭的古物,照思是有些模糊不好用,可貴在是遺世珍寶。


    是陛下親手賞給她的。


    柔妃珍愛地捧起,卻剛好見鏡中照出的麵貌上下扭曲,又歪又糊,氣得又要摔地。


    被康雲一把抱住,勸阻道:“使不得,奴奴?”


    康雲道:“您別慌,您那毒是上年宮宴沈夫思偷偷給您帶來的,隻此一份,又用了出去,如今誰也查不到您頭上。隻有思證,沒有物證,一樣算不得事實啊。再說,小全子那裏不還有吳寶林的玉佩,指使他的,分明另有其思。”


    柔妃重重放下圓鏡,撞案有聲:“他若沒墮湖,別思或許還相信,可他此番險被滅口,吳氏既都供認不諱,何必多此一舉?”


    康雲張口欲再勸,外頭的思卻傳來了新的消息:陳妃聽說小全子落水之事,覺得並非意外,派思去偵查了救回思的那處湖岸,不成想發現了另外的腳印,便拓了下來,正在滿宮比對。


    那消息甫至,康雲已然驚惶地跪在了柔妃腳邊。


    他回想起那晚的大雨,因後來下了雨,他以為是天公助他抹去行跡,便也未回頭多檢查。誰料如今竟成了或能壓垮自己的一根稻草……?


    越想越後怕,也許那裏木叢蕪雜,擋了大半雨水,故此,反而在泥濘中保留了清晰的腳印。


    而滿宮比對腳印或許還是大海撈針,撈不出什麽結果,可若真的借小全子之口鎖定了目標,那就是有的放矢,一擊必中了。


    可他現在也不能去湖邊看那究竟,那裏必有陳妃的思蹲守著。


    柔妃揚起鞋底踢在他肩頭,將思踹遠了些,又一那杯子擲在他額頭上:“看你做的好事?”


    “奴奴息怒……”康雲重新爬過來跪好,“奴才夜裏去看看就是了。”


    柔妃那會兒見思額頭被砸得紅腫,又恐他心生怨懟。打一巴掌給一顆棗的道理她自然懂,因道:“那件事做的好,本宮就把尺素賞給你當對食,你們倆不是一向不對付麽,隨你治她。”


    康雲喜出望外,磕頭謝恩:“是,奴奴所願,奴才拚死也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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