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後傳來輕輕盈盈的腳步聲,應是人下地了。蕭無諫卻沒回眼,隻是等她走近。


    一邊等一邊聽,聽這雨聲襯得身後的人好似涉水淩波而來,心境竟微些恍惚。


    忽而,雷霆鬥空,驚得一顆慘白的雨珠彈蹦在窗沿,借勢又起,細碎地撲上窗前男子的鼻峰。


    如同乍然打在一株峭壁孤鬆上那樣,襯得帝王玉立的一身,竟也陡然凜冽肅殺起來。


    身後的人久未說話,蕭無諫不解其意,冷聲問:“醒了?”


    她依舊不言。


    卻有一雙春雪般的藕臂,如今日晨早那樣,再度將他環合,綿綿抱上。


    霧燈下,那臂膀寸腕寸玉,香色可憐,比亂雨入窗更為奪眼。


    不過,再勾人,幾次三番如此行事,也膩。


    然而那人隻是靜靜貼麵在他背上,卻沒有更多動作。


    好像隻是要借此融化他周身的沉冷。


    良久,才柔聲開口:“其實,妾聽說過一件事。”


    “什麽?”他倒想聽聽,她又想說什麽。


    孟緒思忖道:“先帝早年伐雍,常要親征,駐紮在山林野地也是常有的事。”


    見帝王不為所動。


    她繼續貼靠在他背上,輕道:“那時候,江都的水治還不如現在那麽好,每每夜裏下雨,總……”


    話還未說完,手卻被帝王拂開。


    他倏然反身,與她對視。


    孟緒偏頭,有些疑惑。他卻驟然伸手,一臂攔腰,一臂托起她的膝彎,竟不容商量地將她打橫抱起。


    孟緒才掙晃兩下,就聽見危險的警告:“別動。”


    他就這麽抱著她,向榻上走去,似笑非笑:“朕有沒有說過,再撩撥於朕,朕便不會顧惜?”


    第21章 再一次


    窗未嚴合,漏著半扇雨風裏的夜色。


    不絕的水縷向屋頂的瓦壟間傾注,然後化作銀針似的水流,從簷頭紮向這座嵬峨的宮城所在的土地。


    一滴雨是蚍蜉撼樹,千顆萬粒的雨水,卻好像真的能讓高台坍圮,土地塌陷。


    “陛下。”


    雙腳懸空,這讓孟緒體會到了人生中少有的失控之感。她緊緊摟住男人的脖子。


    仰頭所見,是他的眼神,又深又暗,像夜色裏的淵流。


    刻下,他的心情很不好。


    孟緒能感覺到。


    甚至不必刻意去解讀,他的氣息實在低沉得可怕,分毫都不曾收斂。


    尤其,是牽唇笑起的時候。


    是因為這場雨,還是因為她剛剛說的那些話?


    她本意,其實是想寬解他兩句。


    實則前些日子她想了很久,什麽才能夠讓一個高坐帝台的君王每到風雨之夜便要心思沉鬱,甚至不願他人相伴在側?


    孟緒隻能想到他幼年的經曆。


    可也隻是淺淺地有了些猜想,淺淺地一試罷了。


    然而,才起了個頭便被他止斷,他甚至都不願教她說下去。


    不正恰恰說明,她想的方向沒有錯?


    很快,孟緒卻是無暇再想。


    她被他放到了榻上,動作不算粗蠻。


    可也實在強硬——


    天地顛倒,她被困在帝王覆下的一片襟膺與這一方軟塌之間。


    抬眼隻能見他,身側則是痩勁的一臂,攔絕了她所有的退路。


    “不願意?”蕭無諫低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


    孟緒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再拒絕他。


    她休息夠了,而他陪了她一整日,眼下又心情不佳。


    也許,沒有比這更願意的時候了。


    她輕輕斂睫,笑著說出了尋常女子總是羞於啟齒的話:“固所願也。”


    蕭無諫亦一聲低笑。


    在她耳邊道:“如此甚好,畢竟,就算卿卿不願意,這一次,朕也不會停。”


    鋪天蓋地的啄嚐很快落下,和今夜的雨點一樣密密匝匝,忽輕忽重。


    最終停留在了檀口之上。


    知苦才能嚐甘,也許是夜雨中的心境有些苦澀,年輕的帝王嚐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軟。


    孟緒還想說什麽,卻被堵了回去。


    與此同時。


    蕭無諫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和他的行事之風一樣,勁厲清臒,好像輕易就能掌控一切。


    孟緒不記得那隻手是怎麽挑去綢帶,又是如何在抽絲剝繭之後,遍訪高山與深川。


    隻記得交指相扣時,她今日所著的那身桃花色的薄衫在榻腳壘起了粉丘,上麵掛著一條金色滾邊的玄色寬帶。


    “陛下……”


    “專心。”


    他笑了聲,又啞著嗓一次次喚她:“柳柳,看著朕,柳柳。”


    而今夜的雨太大,茫茫漠漠,漫無邊際。


    孟緒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掛在桅杆上的一隻風燈,小船航在風雨中,她也就隨之顛簸在風雨中。


    雨中梁下,猶有鶯鶯清雛。


    泄出一聲短,又一聲長。


    聲聲如催似請,風雨更為驟疾。


    直到屋內的鸞燭被濕淋淋的水風吹滅了,而鍾鼓樓頭那雄渾的報時之聲,穿透風雨,曉徹梁宮。


    終於,真正入夜了。


    可今夜浩蕩的春水,仍不曾息止。


    黑暗中,雪浦之上有紅紅粉粉之色逞嬌鬥豔,好似忽然一夜,就綻放出一整個春天。


    孟緒睜眼,春窗模糊,靈台混沌。


    “不要了……”


    哀求無用。


    蕭無諫幾次把想要逃跑的女子撈回來,直到她再沒有逃跑的力氣。


    “不是說固所願耳,柳柳之願,就如此經不起考驗?”


    孟緒喉中難止嚶嚶,說不一個清晰的字,到最後,隻一口在他肩頭。


    聽說有損帝王體膚是要下獄的重罪,這麽想著,她又鬆了口。


    直到錦褥皺亂,而歡海中人,已欲生死兩不問。


    蕭無諫終於饜足,好笑地抱著她,一邊讓人備水。


    知道他在笑話自己,孟緒鑽在他懷裏,輕聲道:“妾聽聞,陛下幼年與先太後一道跟隨先帝在外紮營,有一年春汛嚴重,曾經遇上一場夜雨山洪……妾鬥膽猜測,陛下今夜心緒不暢,是否與此有關?”


    此刻的帝王殊無一點戾氣,該是他最不設心防之時,孟緒當然知道他不願提起此事,可他總不能在歡情過後,還治她的罪罷?


    再說,他方才教她那麽難受,她不過是報還而已。


    現在,她可不想寬解他了!


    “還有力氣說?”這次,蕭無諫沒生氣,隻是一下下摸著人柔長的青絲,好似說著什麽尋常閑話:“朕可以允你說,但若說錯,就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


    想到是再來一次什麽,孟緒臉色一變。


    剛才那口她就應該咬下去。


    她用力在他懷中一掙,想背過身,才發覺竟是沒那個力氣。隻能用黏糊糊的酥聲道:“那不說也罷,都過去了,隻盼陛下別再傷懷,妾就安心了。”


    話說的好聽,麵上卻滿是怨氣,蕭無諫幾乎失笑。


    她不願再說,他卻想聽了。


    想聽聽她是如何揣測聖意,又是如何自作聰明。


    蕭無諫:“今夜不說,往後再提,朕可要治罪了。”


    孟緒一愣,快速權衡了一番。


    都說富貴險中求,她要得到他的心,自然要先從知道他的心開始。


    但,須得是他想讓她知道才行。


    否則多知道一個他的秘密,不過是突然將自己擺在危險的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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