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恩悄悄抬眼注意著他的舉動。


    沈爺爺似乎還對徐溫嘉的臉耿耿於懷,時不時地盯著他的臉苦思冥想。有時候徐溫嘉注意到了,還會回他一個陽光懂事的微笑。


    吃完飯,徐溫嘉十分殷切地整理起飯桌,幫忙刷起碗。


    被搶了活兒的小涿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幹活都會這麽開心。


    不過他覺得這樣挺開心的,這樣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陪崽崽玩。


    和香香軟軟的小妹妹玩,比看電視還有意思!


    -


    極端的暴雨隆隆地下著,風淩厲地破開空氣,房子被風吹出劈裏嘭啷的聲音,給人一種搖搖欲墜、即將倒塌的錯覺。


    柏恩估摸著這雨還要下上一整夜,就順理成章地留了徐溫嘉在這裏住下來。


    在征求過小涿的意見之後,徐溫嘉便入住了小涿的房間,而小涿今天晚上和她睡一個房間。


    兩個孩子正在床上打鬧,將柏恩理好的床鋪揉得亂作一團。


    到底都是小孩子,柏恩叉著腰站在床前,既無奈又覺好笑。


    兩個月前,她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整天和小孩子打著交道。


    門被敲響,是沈爺爺拖著拐杖專程來找她,看著像是有什麽事要和她說。


    柏恩感到吃驚,和孩子們打過招呼之後就跟著他出去。


    沈爺爺的房間陳設簡單,十分整潔,幾乎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


    柏恩等著他說話,可是沈爺爺卻像是在糾結什麽。


    他在房間裏反複地踱布,良久之後他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略帶苦悶開口:“叔想了一下午,你要真看上那個小夥子,我倒也不攔你——”


    柏恩心裏“咯噔”一下,驚恐地打斷了他的話:“叔,叔,您可別亂說,我們才剛認識的,他幫了我的忙,我心裏自然感激他。你看大雨天怪危險的,總不能讓人頂著雨回去,我才留他住一宿。除之此外,再沒有別的想法,您可別多想!”


    沈爺爺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柏恩說的話,沉默良久之後,語重心長道:“叔見過的人比你多,有些人自以為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但心裏裝著什麽叔一眼就能看出來。”


    頓了頓,他把話說得更直白了一些:“就算你沒那個意思,但是那小夥子肯定是對你有意思。”


    柏恩沉默了一下,心想連沈叔能看出來他對她有意思,自己能不清楚嗎?


    不過她確實也實在不知道該置這份感情於何地。


    算上這一次,他們攏共也就見過兩次。


    要說對她一見鍾情,她又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女,感情來的實在說不過去。


    “實不相瞞,”柏恩搓了搓手,有點難為情道,“我也是有點知覺,但是也確實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忽然一臉崇拜地看著閱曆豐富的沈爺爺,期盼獲得一些點撥:“叔,你說這個情況,我該怎麽辦?”


    沈叔默了一下,開口道:“我以前都是包辦婚姻。這個感情問題……最後該怎麽樣,還得看你們年輕人自己。”


    說罷,便逃也一般地拄著拐杖下去了。


    柏恩看著他健步如飛的身影,有些傻眼了。


    她站在廊前沉浸思緒良久,她對著被雨滴撞響的玻璃窗反反複複地回憶著兩個人之間相處的過程。


    大概是雨夜鬆懈了她的神經,等反應過來時,柏恩已經敲響了徐溫嘉的房門。


    門開得很快,沒有給她任何反悔逃離的時間。


    燈光從門縫中傾斜而出,柔和了徐溫嘉那張幹淨帥氣的年輕麵容。


    “有什麽事嗎?”暴雨下,他的聲色更加溫柔。


    來都來了,柏恩梗著脖子道:“我、我無聊,找人說說話。”


    他神色意外,很快把門讓出來:“外麵冷,你進來。”


    柏恩咬緊牙關,眼睛一睜一閉就進去了。


    徐溫嘉注意到她的神色,樂不可支道:“你這是什麽表情,像是來赴死一樣。”


    他隨意地盤腿坐到地上鋪著的兒童彩色泡沫墊上,沒有任何違和感。


    柏恩坐在了一旁椅子上,心底嘀咕著她可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好笑的地方。


    她清了清喉嚨,在心底積攢了一些勇氣,然後佯裝從容地和他對視,打算和他一起好好探討一下人生。


    結果撞上了他的眼神,嗓子一點一點啞了火。


    這還是柏恩第一次這麽認真地去看一個人的眼睛——燈光下他的瞳孔有一圈弧光,望向她時目光灼灼如炬,深沉執著的情感像蜂蜜一樣在清眸中流淌,濕潤又明淨。


    她頂著這樣的目光,肩膀一點一點縮下去,勇氣也隨之消散了。


    “我的臉上有什麽嗎?”


    徐溫嘉察覺到了她強烈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確定地問道。


    柏恩搖了搖頭,頓了頓,她用力低下頭開口:“其實我想跟你說,我不叫柏晴,我的真名是柏恩。上次騙了你,對不起。”


    徐溫嘉點點頭:“我知道。”


    柏恩咬了咬下唇,繼續道:“其實我就是那張尋人啟事上要找的人。”


    徐溫嘉語氣更低:“嗯,我知道。”


    “你知道嗎?”她自言自語地重複,然後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眼睛瞪得銅鈴那麽大:“你知道?!”


    “那張照片和你很像,”他的視線像水一樣溫柔地將她包裹起來,“所以我早知道你在撒謊,不過我並不打算告訴別人。”


    “為什麽?”她不禁問他,盡管原因她十分清楚。


    徐溫嘉聳聳肩:“大概是因為我不缺錢吧。”


    “……”雖然柏恩還有很多事想和他說,但是她覺得此時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更何況她並不想與他深交。


    應該及時止損了。


    柏恩起身,端正地站在了房間的中央,理了理自己的衣擺的褶皺,讓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平靜:“我想聊的就這些,那晚安。”


    “好,晚安。”


    直到她出去關上了門,他溫柔的目光都一直追隨著她。


    燈光被關進了房間內,門外,柏恩有些抓狂地揉亂自己的頭發。


    這份感情太過真摯了,她一時想不出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才能溫柔地將它安置妥當,隻好當成什麽都不知道,糊糊塗塗地相處著。


    但是,這樣對於當事人而言,真的好嗎?


    第15章


    大雨瓢潑,劈裏啪啦敲打著陽台的窗戶,雨在行進著它的交響曲。


    這場大雨來得突然,尤其是城區的洪災非常嚴重,大部分的企業都停產停工。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裏,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正在遭受著暴雨的威脅。


    不過坐落在高處的別墅區,擁有著良好的排水係統,得以在這場災難中幸免於難。


    屋內的暖燈為一排排花草補光,燈影錯落,將窗外灰霧般的雨和煙鮮明成兩個世界。


    男人坐在陽台上的鋪著小碎花坐墊的搖椅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緩緩轉動,像是在凝思。


    男人闔上眼,眼底極重的烏青在燈光下並不濃重,顫動的睫毛在眼皮垂落陰影,恍如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


    暴雨加重了他周身的疲倦。


    他突然想起來,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同樣的一個暴雨天。


    一個女孩隨意地盤坐在他的床上,舉著他的語文試卷從頭看到尾。


    地上,碎花布包和他的皮革書包丟在一塊,裏麵的都課本灑落出來,分不出誰是誰的。


    他又翻了一頁練習冊,旁邊還有一本半攤開的,寫得比他快一些,字跡潦草,書本的邊緣被揉得很亂。


    “謔,不愧是第一名。”


    女孩浮誇地豎了一個大拇指,那表情怎麽看都不是服氣的樣子。


    她的語文成績沒有他好,每次考完試都要拿著他的試卷和她自己的一題題對過去,看看他能拿高分的緣由。


    女孩把試卷往旁邊的床上一放,從床上跳了下來。


    他注意到了她的一根頭發飄落下來,然後掉進了床的縫隙裏,無聲無息。


    他握著筆的手頓了頓,若無其事地寫下演算的過程。


    她走到了他的旁邊,坐下來,然後看著練習冊咬起了鉛筆頭。


    這個時候,門被敲響了,他輕蹙了一下眉,起身過去開門。


    “哥。”


    一個年紀看起來更小的男孩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語氣殷切地往裏麵探頭,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的視線落到了女孩身上,眼神亮了亮:“姐姐!”


    女孩趕緊縮回了偷看男孩答案的腦袋,衝著小男孩大力地揮了揮手,笑得沒心沒肺。


    “呦,小溫嘉!”


    小男孩搖著身後不存在的尾巴,從他的身側擠進來,將果盤放在了他們的桌子上:“姐姐,今天下了那麽大的雨,不如今晚就別回去了,反正家裏空房間多得是!”


    女孩敲打著鉛筆,臉上帶著眉飛色舞的笑,意有所指一般:“哎,要是某個人能求我的話,我自然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嘍。”


    男人摩挲戒指的動作忽然停住,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外頭的雨幕,發出音節像是破碎的玻璃:“咦,好像很久沒見到溫嘉了……”


    _


    手機每天都在推送雨情的消息,新聞上時不時出現傷亡的標題也令人心驚。可是雨幾乎沒怎麽停下來,一直下著,甚至有些漫進了屋子裏。


    災難近在咫尺,幸好由於交通不便利,房子裏一直儲備著充足的蔬菜米麵,才讓他們能夠平靜地等待雨停。


    雨下得這麽大,徐溫嘉想離開也離開不了,就順理成章地住了下來。


    柏恩一開始還擔心他不太適應這裏的生活,畢竟居住的環境狹窄潮濕、三餐也簡單樸實,但是她很快就發覺他應適得很好,作風又不像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也沒有了之前的輕浮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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