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卻覺得心頭很不是滋味,控訴道:「這算什麽?親完了人就將人趕跑嗎?」


    謝遺沒有附和它,自然也沒有安撫。


    協議一式兩份,因為右手手指尚沒有取出鋼針,謝遺隻能請律師代簽,最後蓋上了自己的私章。


    他將文件遞迴給律師,聲音低柔平靜,「這樣可以了嗎?」


    「當然,這份請您收好。」律師將其中一份給了謝遺,頓了一頓,又輕聲詢問,「需要為您安排下山的車嗎?或者……我送您下去?」


    謝遺頷首:「多謝。」


    律師點了點頭,向祁瑾之和祁瑾年提出了告辭,微笑著對謝遺擺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謝遺站起身,正要和律師一同離開——


    「謝遺。」


    祁瑾年驀然出聲,叫住了他。


    謝遺看過去,「嗯?」


    祁瑾年深深看了他一眼,點漆一般的眼眸中漾著某種微妙的、讓謝遺看不透的奇異情愫。


    「你真的相信那個故事嗎?脩己出行,見流星貫昴,夢接意感,既而吞神珠,孕禹。」他一字一字地緩緩道來,聲音纖細脆弱地仿佛遊離於風中的絲,隨時可以斷裂。


    謝遺的瞳孔因錯愕與困惑微微擴張,他詫異於祁瑾年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良久,他輕輕笑了起來:「為什麽不相信呢?」


    神話如此美好,為什麽不相信呢?


    於古人而言,無父而生或無母而生,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尤其是身份高貴之人,即便真的是父母不詳,也要按上一個天生地養的名頭,留下一個神乎其神的身世,總好過以令人尷尬的出生被記載於史冊。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不同於眾的。但是那又如何?」謝遺垂眸,容色柔和,「倘若他從未傷害過我,我自然也不會仇視他;倘若他對我懷有善意,我自然也會回報以善意……這世界上的一切,不就該是這樣的嗎?」


    是啊,本該是這樣。


    我也以為會是這樣。


    可是人類的貪心是無法抑製的。


    他們渴望著強大的力量,卻又畏懼著這樣強大的力量。


    祁瑾年闔了一下眼睛,低聲對謝遺道:「路上小心。」


    我曾想要你陪著我永墮無間,可是現在,隻希望你能離我越遠越好。


    所有的汙糟苦難,隻需要我一個人經歷,所有的痛苦扭曲,隻需要我一個人承擔。


    即便些微的光明過去,迎接我的將是無邊的黑暗。


    謝遺點了點頭,說:「謝謝。」


    音落,跟著律師離開了。


    祁瑾年徐徐呼出一口氣,像是徹底放下了什麽,一種難言的疲憊,漫上心頭。他放鬆了身體,向後靠去,放任整個人陷入了柔軟的沙發中。


    空蕩蕩的客廳裏,隻剩他和祁瑾之兩個人。


    「現在,你該滿意了。」沉滯的氣氛終於被打破,祁瑾之淡淡道。


    祁瑾年遲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的眼中一片空茫茫的,看不出喜怒哀樂,隻有近乎無措的茫然。


    「我不開心,也不難過……」祁瑾年用一種類似夢囈的口吻,喃喃地說,「我隻是想到,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可以讓他回來。」祁瑾之道,「隻要你喜歡。」


    「是啊,很喜歡他。」祁瑾年提到「喜歡」這個詞的時候,就忍不住地想要上揚唇角。可是,下一刻,那淺淡的笑容就被抑鬱之色掩蓋了。


    正是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才捨不得他如你一樣,身陷泥沼不得解脫。


    祁瑾之站了起來,以一種冷漠地如看死物的眼神,注視著眼前這個名義上的弟弟:「你不敢讓他留下來,你在害怕。」


    他話一出口,又忽然有了些困惑——祁瑾年這樣的東西,也會害怕?


    祁瑾年乜了他一眼就偏過頭去,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


    是,我在害怕。


    他想——


    我害怕美麗而脆弱的人心,經不住無盡財富的巨大誘惑。


    他咬住了自己手指,牙關開始打顫,咬得皮肉破損,血跡沁出。


    謝遺本是想直接去醫院的,途中卻接到了妹妹謝衣的電話。


    謝衣在電話那頭小聲抽泣著,怯怯地說,希望謝遺能來學校一次。


    謝遺此前並沒有見過這個妹妹,因而也沒有什麽感情。然而,考慮到對方畢竟是個尚未成年的女孩,他還是決定先去學校那邊。


    謝遺詢問律師能否將自己放下來,他準備自己打車過去。


    律師卻笑了笑:「我今天不忙,你想去哪兒?我送你去?」


    謝遺報出了謝衣學校的地址。


    約莫半個小時後,謝遺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


    十七八歲的少女坐在教師辦公室的椅子上,身上披著大衣,正在低聲抽泣著。一邊站著一個滿臉怒色的中年女人,正在不幹不淨地辱罵著什麽。


    謝遺慢慢地走了進來,他不確定這個女孩是不是謝衣,就輕輕喊了一聲:「謝衣。」


    聲音清澈明淨,在空氣中流淌而過,一瞬間,嘈雜聲都靜默了,所有人循聲看了過去。


    謝遺長得很好看,是一種並不具侵略性的美。


    他的肌膚很白,仿佛時刻暈著柔和的光。五官精緻,卻又不淪於時下那種俗套陰柔的花美男形象,是一種溫和雅致的美,像是山水畫中大片的留白,自有一種空遠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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