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奚道?:“娘娘已與我說過,我們北寧風氣開放,我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卻也不是迂腐之輩,我知道?你以前嫁過人?,這?也沒有什麽?的,忘了?以前的人?,該過的日子還是得過下去。”


    這?話更是說得溫芍心裏像被酥油般的春雨潤過一樣,說不出的熨帖,人?總要?忘了?以前那些不開心的事,這?日子也就過下去了?。


    早春清朗,這?樣的話和著溫煦的日頭,便格外?合時宜。


    溫芍輕輕頷首,正要?說話,卻聽見背後?又驀地一聲:“你們想過什麽?日子?”


    第40章 利用


    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溫芍心下一冷,眉目也瞬間泠然起?來。


    她太熟悉這個聲音了。


    隻是她不知為何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但溫芍很快便有了猜測。


    一定是崔河攪的渾水。


    溫芍不想回頭,她拉過正要轉過身去看的儲奚,道:“大抵是有?人醉酒,我們?避開吧。”


    離得這樣近,即便她說得再輕,一字一句也清清楚楚地落入了顧無惑的耳朵裏。


    今日安陽侯府待客,並不嚴查賓客出入,他是跟在儲奚後?麵進來的,一路跟著到了這裏。


    儲奚沒找到正路,他自然也就隱在了後?麵,偷偷看著他們?。


    他本來沒打算出來,隻是看看她與他會做什麽,一開始還是看畫,可這儲奚有?幾分心機,說著說著便不是那個意思了。


    從《秋山早行圖》到《春山夜行圖》,又說到送畫,又說到民生,竟又說到將?來。


    陌生男女,如?何有?這麽多好說的話?


    同樣都是男人,顧無惑能看透儲奚到底安的什麽心。


    可溫芍卻未必看得出來。


    無論出於道義?還是私情,顧無惑都不允許自己坐視不理。


    讓她忘卻舊情,這能是什麽好人?


    而他的出言提醒,竟完全不能使她察覺,竟還說他的醉酒之人,還去拉了一下那個人。


    顧無惑快步上?前擋在他們?前麵,覷了儲奚一眼,冷笑?道:“聽?說你有?過未婚妻,隻是死了,所以你也能輕易將?她忘記?”


    儲奚根本沒見過顧無惑,更?不知道他是誰,隻覺得他莫名其妙,一頭霧水道:“未婚妻是未婚妻,我自然不會忘記,可也不代表我會一直沉溺於悲傷,不再繼續向前。”


    溫芍見儲奚還認真和顧無惑說話,便沒好氣道:“快些走?,與他說這些做什麽?”


    又警惕地看著顧無惑:“我表姐他們?都沒走?遠,你再胡言亂語,我可就要喊人了。”


    顧無惑沒想到她會威脅自己,愣了愣,她果真與從前不一樣了,以前的她從來不會這般聲色俱厲。


    儲奚道:“這位公子,你如?果真的喝醉難受,便在這裏坐坐,我們?這便叫人過來服侍你,飲些醒酒湯。”


    儲奚一說話,顧無惑就覺得自己心口堵了一口氣,若對方真的口出惡言,他可以反駁,偏偏是軟刀子,他一句都說不出。


    他決定不再理會儲奚,而那邊溫芍已經轉身就走?,顧無惑便更?急切,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你既來見我,又與他暗通款曲,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暗通款曲?”溫芍側過頭斜他一眼,毫不畏怯,“我們?見麵是兩家長輩同意,正大光明的,並非私相授受,何時輪得到你來指摘?”


    怕儲奚誤會,她又繼續說道:“找你乃是為?公事,並非私事,你卻又混作一團還來胡攪蠻纏,這是我的私事,與你有?什麽關係?”


    她的公私之論仿佛一串爆竹,炸的顧無惑腦仁子嗡嗡作響,充滿了炎熱的燥意。


    顧無惑咬牙:“你說是公事就是公事?你來找我不就是想借著往日之事說動我從而利用我,還是你想說,往日之事不算私事?”


    溫芍不想在儲奚麵前多說,隻出言提醒顧無惑:“你再胡言亂語,傳出去倒黴的可不止我。”


    儲奚卻已在顧無惑之前道:“溫姑娘放心,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同任何人講。”


    他看出溫芍和這名男子相熟,說完本打算避開,可又不敢把溫芍一個人留在這裏,正躊躇間又聽?見顧無惑問他:“你的未婚妻死了,可若是她的夫君沒死呢?”


    儲奚馬上?回答道:“沒死就沒死,沒死還不許她另嫁?讓她守一輩子活寡也太霸道無理了些。”


    溫芍實在聽?不下去,她隻得對儲奚道:“我表姐他們?就在前麵,你先?去找他們?,我一會兒就過來。”


    儲奚同意,還不忘把畫遞到她手上?:“送給你的。”然後?才轉身離去。


    他從走?遠,顧無惑就指著儲奚離去的方向道:“一個隻會風花雪月的文弱書生,隻是能言善辯加上?愛逞口舌之快,你的眼光就是如?此?”


    溫芍抱著畫,往後?退了兩步,說道:“我娘說他好,我見了也覺得好,這有?什麽不對嗎?”


    她想起?秦貴妃的話,雖然眼下有?點難以收場,但到底又軟下聲氣,對顧無惑繼續說道:“我們?的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說的清的,可從前到底……如?今何必如?此呢?”


    一麵說著,一麵又在心裏把崔河痛罵了一番。


    顧無惑隻看她小心翼翼抱著那畫,便已經足夠氣血上?湧,他自問不是占有?欲那麽強烈的人,對溫芍也滿存著歉疚,實在不該去強迫或者幹涉她什麽,若說唯一所願也不過就是將?她帶離北寧然後?回家去,然而如?今她是一點都不肯的,那麽在她母親的主張之下重新嫁人也未必不妥當,更?是人之常情。


    他不該出現在她和儲奚麵前。


    日頭從涼亭的簷角上?斜下來,顧無惑閉了閉眼睛,隻這一瞬間他便想起?了前幾日崔河來找自己,其餘的話都不必當真,隻有?兩個字,他聽?完之後?便時常縈繞在心頭。


    利用。


    其實從溫芍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若非要利用他,她是絕不會主動出現的。


    可是自己心裏清楚是一回事,聽?別人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今又親眼見著她與儲奚見麵,怎能不如?烈火灼心一般。


    公事私事,她與儲奚的才是私事,與他僅僅就是公事而已。


    事已至此,顧無惑反倒後?退一步,壓下聲音問道:“那麽你對我,到底是什麽意思?”


    溫芍一時語塞,腦子裏轉過好幾個彎,卻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隻靈機一動先?應付道:“我們?的事要慢慢說,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說得清楚的,你再等我……”


    “你說不出來,”顧無惑打斷她,“從我來北寧之後?,連同這一次在內我們?見過三次麵,一談到以前的事你便開始虛與委蛇,又不肯實說,你與崔河嬉笑?,又與儲奚相親,那麽我呢?你把我引來北寧,究竟是真的想見故人談故事,還是以此來吊著我,利用我達到你想要的目的?”


    溫芍越聽?下去,臉色便越難看起?來,她到底還是不如?秦貴妃的,遇著事情還是很難冷靜自持。


    好不容易沉下一口氣來,溫芍的眸色冷冷地掃過顧無惑的臉,還是冷笑?道:“我能有?什麽目的?頭一回見麵我不過同你掰開了說,若沒有?往日的情分,我何必來多這個嘴?”


    “好,倒是我不識你的好心了。”顧無惑氣極反笑?。


    溫芍更?被他的笑?刺痛了眼睛,銀牙一咬,說道:“如?果你真能眼睜睜看著崔河作惡,禍害那些無辜的百姓,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作惡的是崔河和崔仲暉,不是我,”顧無惑盯著她的臉,目光驟然冷峻起?來,“我所做隻有?盡力為?南朔保全領地便可。”


    “南朔是不會暫時丟失一城一鎮,可失去的民心呢?”溫芍竟立刻詰問道,“你難道想變得和他們?一樣?你曾經的憐憫和慈悲呢?你連我都會救,就能忍心看著房屋良田以及百姓毀於他們?的毒計之下嗎?”


    她口口聲聲地說著話,義?正言辭,顧無惑看著她,還是從前那張臉,隻是更?沉靜內斂了,像她又不像她。


    這樣的她,竟頭一次令他心生膽怯,卻又忍不住想去探究。


    他們?以前的一切,她如?今的轉變,還有?她和崔河已經儲奚……


    顧無惑有?片刻的失神,額角的鈍痛卻將?他拉了回來,他伸手揉了揉,並不再回應溫芍方才一連串的發問,隻沉聲說道:“《春山夜行圖》在南朔皇宮之中,我會去尋來給你。”


    溫芍搖頭:“我不要,你給了我我也看不懂,你知道的。”


    方才她與儲奚賞花時的笑?靨又一下子浮現在了顧無惑的眼前,大多時候都是儲奚在與她詳說,而她隻是認真聽?著。


    他想起?從前他說過要教她識字寫字,可最?終卻未能實現。


    她是在怪他?


    而才不過這幾息的遐思,溫芍已經在顧無惑的麵前轉身離去。


    ***


    在安陽侯府賞花宴的第?二日,溫芍又進了一次宮見秦貴妃。


    秦貴妃自然要先?向女兒詢問一番與儲奚見麵的情況如?何,溫芍那日自己回家後?亦也已經思考過,便一五一十都同秦貴妃說了。


    秦貴妃聽?後?便問;“我聽?你的意思,你是也有?那個意思的?”


    溫芍道:“母親先?前就掌過眼了,自然是不會錯的。”


    秦貴妃聞言便含笑?著點了點頭。


    溫芍心裏另有?煩心事,便又借著說道:“母親,那日顧無惑也來了。”


    “他?”秦貴妃柳眉一挑,“怕又是崔河說的沒跑了吧?”


    “我也想的是他——不是他還能有?誰?不過我也沒問,既然人都出現了,那問了也沒意思。”溫芍說著便有?些懨懨的。


    秦貴妃便問:“他攪合了你和儲奚?”


    溫芍道:“倒沒攪合成功……”她便把那日的事情又同秦貴妃說了一遍。


    秦貴妃先?是沒有?說話,隻是神情也不再像方才那麽閑適,半晌後?才說道:“他說的多半怕是氣話。”


    溫芍這回隻抱著貓,心下也是忐忑得緊,實在不知該說什麽了,在秦貴妃麵前,她還是稚嫩淺薄的,會害怕,會沒有?主意,會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還不如?先?不說了。


    秦貴妃一看她垂眸,便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不由歎氣道:“這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你倒不用憋在心裏,他說你是利用他那又如?何了,讓他說說又能怎麽樣?”


    溫芍把小狐往身上?拽了兩下,悶聲道:“我在想是不是本來就不應該把他叫過來,怕是反而弄巧成拙了。”


    “這一開始是我說的,讓他親自來了北寧,我們?倒能便宜許多,”秦貴妃道,“不過昨日的事也不並完全是一件壞事。”


    她的目光投到不遠處的一隻博山爐上?,似乎是在望著那嫋嫋而上?的煙霧,說話的聲音淺淺淡淡的:“我早先?同你說過,他還不夠喜歡你,這崔河真是知道我們?瞌睡就給我們?遞上?隻枕頭,讓姓顧的看見你和儲奚在一起?也好,男人有?的時候就是賤的,讓他知道你這麽多年都是孤身一人,保不齊還覺得你還對他有?意,在等著他呢,越是這樣就越是對你不在意。弄巧成拙的未必就是我們?,也可能是崔河。”


    溫芍一怔,摸著小狐的手也倏然停了下來,她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聽?了秦貴妃的話之後?竟忍不住說道:“母親,我不想再這樣了。”


    第41章 情分


    “你不想怎樣??”秦貴妃依舊氣定神閑。


    溫芍定?了定?神?,說道?:“他說得沒錯,我確實是在利用他,利用我們當年那麽不多的一點情分,可是我當初離開時,是想好這一輩子再也不要有任何瓜葛的,如今這樣?,我心裏總是過不去的,不是為著他,而是為著我自己。”


    她話?音剛落,秦貴妃就忍俊不禁起來,倒也不是刻薄嘲弄,而是真的忍不住地笑,一麵笑,一麵拉過她的手說起來:“你還是年輕孩子,會這樣?想太正常了,說到底還是覺得往日的情分珍貴,你自己?也是付出了心意的,是不是?”


    溫芍不語,算是默認了,她心裏清楚得很?,她對顧無惑的感激以及從前那點朦朧的感情,絕不會是假的,不想起還好,一想起又感覺這輩子都忘不掉了,一直就放在那裏。


    秦貴妃繼續說道?:“那是你經曆的事情少了,等你再長大些,看過的人和事也多了,這又算得了什麽?凡事,不要總想著退縮。”


    她本?想再與溫芍說多點的,然而說多了溫芍也未必能聽進去,再加上有些事乃是自身經曆,溫芍是她的長女,是和前夫所?生的女兒,有些話?她聽了怕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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