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年節就在眼前?了,事情卻到底兜不住了。


    顧昂大敗,身受重傷,南朔節節退讓,眼下正與北寧對?峙在一處險穀,此時冰天雪地,若援軍再不至,他們守不住便隻能繼續敗退下來,北寧便會蠶食南朔許多?領土。


    消息傳入建京,朝野上下頓時大亂,就連街邊的百姓也紛紛討論此事,無心再過這個年節。


    溫芍雖可以不見顧無惑,但?這些事情哪有不聽說的,光是看齊姑姑一日愁過一日的臉,便能知?道事情不好。


    往大了說,顧昂此戰為的是國,隻要身為南朔的臣民就無法?對?於戰敗而無動於衷,國土百姓盡失於北寧之手,無異於是在年節上敲響的喪鍾,人人皆悲。而往小了說,顧昂是瑞王府的主人,還正值壯年,他若在眼下戰敗,皇帝的態度又?尚且未曾明確,對?於瑞王府來說也是前?途未卜。


    這日,齊姑姑往溫芍房中收好了給孩子準備的衣物,腳步頓了頓,最後到底走到了溫芍麵前?。


    溫芍正靠坐在軟塌上養神,屋子裏麵暖融融得像春日一般,她整個人懶洋洋的,一點勁兒都提不起,一時也沒注意到齊姑姑來了。


    齊姑姑忍下要歎氣的衝動,坐到溫芍身邊,溫芍這才察覺,連忙直了直身子,卻見齊姑姑已經開口說道:“自從?你搬來這裏,與世子見麵的機會便更少了。”


    溫芍不置可否,隻道:“總也沒什麽好時機。”


    齊姑姑蹙了蹙眉,她同樣也是女子,心總歸是細一些的,怎會瞧不出端倪,隻是實在不知?溫芍心裏在想什麽,或者真?的隻是巧合,兩人才一直沒能怎麽見上麵說上話,又?不好多?嘴問了,又?怕勾起溫芍什麽旁的情思,於是便隻能硬生生壓在心裏。


    “外頭?的事你也聽說了,”齊姑姑剝了一瓣橘子遞給溫芍,“這幾日瑞王府也不太平,人心浮動的。”


    溫芍心下油鹽不進?,隻在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素手撫上自己?隆起的肚子,輕聲道:“世子與郡主都在,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大亂子。”


    齊姑姑點頭?:“這倒是了,隻是情形到底不好,眼下這仗要怎麽打下去,朝廷都還在爭論呢!”


    先前?顧無惑與溫芍說過一次北寧和南朔的事,但?溫芍眼界所限,終歸也隻是一知?半解,於是便垂下頭?,道:“齊姑姑,我不懂這些。”


    “罷,罷,”齊姑姑按了按溫芍的手背,那?一聲歎息最終還是溢了出來,“你今日稍晚些再歇,等一等世子,他要見你。”


    溫芍道:“我怕忍不住睡了,不由我自己?說了算。”


    齊姑姑望著她欲言又?止,頭?一回覺得這個普通婢子出身的溫芍竟會有如此倔強的一麵,她冷眼看著他們二人的近況,倒也作過許多?猜想,甚至還猜過是顧無惑心底裏厭倦了溫芍淺薄,這才冷淡了下去,可如今看來,怕是溫芍的問題居多?。


    隻怕是顧無惑此刻心裏還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當是尋常總是碰不了麵,男子都粗心大意,他這陣子又?事忙,錯過便錯過了。


    然而眼下齊姑姑就算要再去提醒顧無惑,也已經來不及了。


    齊姑姑又?把心思放回溫芍這裏,與她細細說道:“聖上打算派世子前?去接應王爺,若是快的話,世子倘或明日便要動身,今晚你必須要等著他,他有要緊話和你說。”


    聞言,溫芍一句“能有什麽要緊話”差點脫口而出,但?她還是懂得分寸的,明白齊姑姑沒有惡意,在她麵前?也不能這麽直愣愣說出來,於是最後隻是點了點頭?。


    齊姑姑見她答應,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想了想最後還是勸溫芍道:“你有什麽話想說,也可以同世子說,心裏有事還是說清楚的好,盡是憋著是不會再有下文的。”


    溫芍一怔,料到齊姑姑是已經有些看出來了,馬上便接著說道:“姑姑說笑了,我心裏怎麽會有事,隻是人犯懶不愛動彈,白日黑夜的嗜睡罷了。”


    齊姑姑是明眼人也是聰明人,見狀便不再說什麽,陪著溫芍又?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她是走了,可溫芍的心裏卻掀著風浪般的難受。


    她實在是不想見顧無惑,更別提說話了,可今晚卻是不得不見,即便是他可能明日便要離開,今後倒是鬆快的,但?溫芍還是不自在得緊。


    直到了夜裏,掌了燈又?用了晚膳,溫芍的心便如同那?飄飄搖搖的燭火一般。


    顧無惑最早明日便要走,齊姑姑這會兒正忙著給他收拾整理行囊,一時之間根本抽不開身,便讓珠雨過來陪著溫芍說說話,讓她一定不能先犯困睡了,要溫芍一定要等著顧無惑過來。


    等著等著也不知?已經到了時辰,溫芍也懶得問,反正是齊姑姑下了命令不許讓顧無惑跑空,無論多?晚都得等下去。


    連珠雨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灌了一杯茶下肚,趴在小幾上強打起精神和溫芍說話:“聽說世子要走,等世子回來,說不得姐姐已經生了,這要是生個小郎君出來,姐姐下半輩子可就什麽都不用愁了。”


    珠雨向?來不比麥冬她們謹言慎行,從?來言語間都是多?有羨慕溫芍的話語,溫芍好幾次想勸勸,但?每每都是算了,珠雨的經曆比她還要苦一些,讓她想想又?怎麽了呢,珠雨隻是說了出來而已,怕是在大多?數人眼中,溫芍確實是交了天大的好運了。


    於是溫芍聽了也隻是笑了笑,自己?手上忙著整理一把絲線。


    “要我說,姐姐就不應該搬出來,如今連世子的麵都不怎麽能見到,”珠雨湊了頭?過來小聲說道,“不過你看,今日還是世子一定要見姐姐的,足可見姐姐在世子心裏的分量了。”


    溫芍心道,她能有什麽分量,不過是顧無惑心有所求罷了。


    溫芍不想再聽珠雨繼續說這件事,便截了話頭?,直接說道:“你去外麵看看世子來了沒有。”


    珠雨應聲正要起來,便聽見院門響了一聲,這下不用出去便知?道了,顧無惑已經進?了淨園。


    溫芍稍稍揉了揉久坐之後有些沉重的腰,強打起精神朝門口望去。


    但?旋即她心下便覺異樣,連忙轉過頭?,拔了頭?上一根銀簪去挑燭花。


    等顧無惑到了跟前?,她才仿佛回神一般,抬眸去看他,叫了一聲:“世子。”


    顧無惑點了點頭?,在她對?麵坐下,兩人共對?著一盞燭台。


    此時已至亥時,顧無惑知?道如今溫芍晚上熬不了多?久,便緊著回了府中,可饒是他再緊趕慢趕,還是有些遲了。


    顧無惑也不耽誤,直接說道:“聖旨明日一早下來,我即刻便會走。”


    溫芍便問:“世子要去多?久。”


    “說不得會多?久,”顧無惑不由皺了眉,卻久久沒有鬆開,“聖上給我的兵馬並不多?,或許僅僅隻夠救急。”


    北寧來勢洶洶,而為了建京的防守,皇帝此番並沒有給顧無惑足夠的兵力,而是把兵馬分散到各處戍守,說是為保建京城穩固無虞,可是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在這個當口,皇帝竟對?瑞王父子起了忌憚之心。


    他怕顧無惑帶兵增援顧昂之後,若是成功又?手握大量兵馬,他們父子二人在軍中聲勢更甚。


    聖上不可能放任北寧進?犯南朔,卻也不想看到瑞王勢大,眼下朝中竟無人敢以身涉險前?去幫助顧昂,便隻能派顧無惑,實在是無奈之舉。


    溫芍聽後,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那?世子保重。”


    顧無惑看了她的肚子一眼,繼續說道:“此行凶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保全好自身。”


    “柔柔任性,但?她已經是出嫁之女,今後或許慢慢也就少來了,她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隻能請你多?忍讓包容。府中有什麽事,若沒人拿主意,你便替我把主意拿了,全都無妨。”


    溫芍抿了抿唇,聲音提高?了一些:“我隻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妾侍,做不了這樣的事,也不敢做。”


    “溫芍,”顧無惑沉了聲,琥珀色的眸子深邃,“我說過,我不會娶妻。若是我回不來,這一切都要托付於你。”


    他本不想把話說得那?麽明白,可溫芍顧左右而言他,他隻能挑明。


    看著溫芍低垂的眼睫,辨不出她此刻的神情,顧無惑心裏忽然一陣虛無蔓延開來,他們實在沒見麵太久了,在他印象中溫芍為人忠厚實誠,為何今日卻會推三阻四?


    溫芍的嘴角扯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湮滅:“世子怎麽會有事呢?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她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總之她現在雖煩了顧無惑,可到底他救過自己?,她不願他真?的去死。


    顧無惑一時沒有說話。


    喉間像堵著東西,溫芍很想說點什麽,但?她下意識地一直往下壓,眼瞧著壓不住,她便另說了它話:“戰場上殺人見血,世子難道受得了?”


    一個被寄在寺廟快二十年的人,怕是連殺雞都沒見過,忽然去了那?樣的地方?,也是能將人逼瘋的。


    “朝中無人想去,但?我隻能去,被困在那?裏的是我父親,被北寧侵犯的是我的國家,我無法?眼睜睜看著。”顧無惑咬字極輕,目光中流露出疲倦。


    他很清楚自己?將會麵對?的是什麽,但?他卻不得不去做,即便所有的因果盡數歸於己?身,他也不能退卻。


    “那?便祝世子旗開得勝。”溫芍衝著他笑了笑。


    顧無惑微微歎了一聲,起身道:“我還有一些事,眼下不早了,隻是擾了你入寢。”


    他說完,向?溫芍遞過來一隻撥浪鼓,原來是他從?進?門時就一直拿在手上的,但?溫芍沒有注意。


    溫芍抬頭?看了看他,一時竟沒有伸手去接,顧無惑便又?往前?遞了遞:“這是我給我們的孩子買的,你留著給它玩。”


    他的聲音此時稍稍壓低了一些,聽在耳中更為溫柔,溫芍拿過撥浪鼓,心裏卻一陣陣發?寒。


    然而她又?怕顧無惑看出來,連忙搖了兩下手中的撥浪鼓,笑道:“我知?道了,我會收著的。”


    今日的溫芍有些別扭奇怪,顧無惑也說不出哪裏不對?,但?他此時也無心再去追究,隻能歸結於是自己?多?心,或是她今日心情不佳。


    他走到門口,最終還是忍不住側身說道:“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如果我沒回來,好好把它養大成人。”


    不等溫芍回答,顧無惑已經邁步而出,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門外。


    溫芍怔怔的,忽然覺得他走後四周安靜得可怕。


    如果他回不來,那?這一輩子就再也不用見麵了。


    這幾個月一直躲避著,可結果真?要如此了,溫芍竟也沒有多?少開心。


    方?才她其實很想問一問顧無惑那?日的話,但?她還是忍住了。


    都還沒有時過境遷,她就不要去自取其辱了,況且又?要問什麽呢?問他是不是真?心說的話?


    顧茂柔對?於他來說那?麽重要,他不可能哄騙她的。


    溫芍舒出一口氣,慢慢地靠回到引枕上去。


    ***


    第二日天蒙蒙亮,溫芍便醒了過來,她卻沒有起來,隻是聽著外麵漸漸開始熱鬧起來,一直到顧無惑似乎要離開了,齊姑姑進?來看了她一回,她也繼續裝成還在睡覺,齊姑姑見她睡著便沒把她叫起來去送顧無惑。


    等齊姑姑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快要午時,她看見起了身的溫芍便重重歎了一口氣。


    “世子已經走了,你這段時日且先安安靜靜地休養著,來日生一個大胖小子出來,”齊姑姑搖搖頭?,“明知?今日他走,都不去送送他,虧得世子臨走前?又?特意叮囑我一遍,讓我照顧好你。”


    溫芍垂下眼簾,齊姑姑看似是埋怨,但?是後半句話卻又?是故意說給溫芍聽的,她摳了幾下身上蓋著的狐皮褥子,關心不關心的,她如今聽了早就已經不在意了。


    或許過陣子她也能想開,這日子也不是過不下去了,她多?想了這麽許多?,實在也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顧無惑走後,天上便開始下起了連綿數日的大雪,雪片一團團撲下來,夜裏睡著,常聽見有樹木倒塌的聲音,都是被大雪給壓垮了的。


    這雪一直從?年前?下到年後足有半個多?月,而後雖小了些許,但?也是下下停停,建京城中的老人都說,建京從?未下過這麽大的雪,竟是從?未見過。


    而連地處南邊的南朔都下起了大雪,越往北去天氣隻會越寒冷,行路也更為艱難,顧無惑有消息傳來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瑞王府當日便掛起了白幡白燈籠。


    顧無惑終究是沒有救回自己?的父親,一是由風雪所阻耽誤了時機,二是他的兵馬不足,而北寧不可能完全沒有防備,在增加了兵力之後,顧無惑無異於羊入虎口,營救顧昂不成,堪堪脫離險境,眼下隻得先駐守前?方?,以待來日。


    顧昂的屍首尚且未運回建京,而除了家書之外,顧無惑亦向?皇帝上書,要求再次增援兵馬,如此才有可能繼續與北寧一戰。


    然而顧昂與顧無惑連敗,皇帝得知?後大怒,暫時沒有降罪下去已是幸事,其餘之事都隻壓著不提,隻說讓顧無惑戴罪立功。


    消息傳來之後,顧茂柔當即便哭暈了過去,醒來之後也是日夜啼哭,除去張時彥相伴之外,其他人一概人不見,也不理府中事務,瑞王府漸漸亂成一團。


    溫芍原本是不知?道外麵發?生的事情的,但?光看齊姑姑的神色便知?曉端倪,齊姑姑自然也不可能與她說,隻有珠雨聽了來,偷偷與溫芍來說一些。


    溫芍聽後,皆是無動於衷。


    珠雨忍不住便悄悄問她:“溫姐姐,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世子嗎?王爺已經戰死了,若是世子此番再戰敗,不僅他的性命保不住,瑞王府也要搭進?去!”


    “這難道是我擔心就能改變的事嗎?”這會兒齊姑姑不在跟前?,溫芍便悠悠歎道,“如今連郡主都哭倒在了床上,我又?能怎麽辦?”


    珠雨聽後若有所思。


    立春這日一早又?下了一場春雪,一直下到快傍晚的時候才停了,隻是天仍舊是陰沉沉的,很快天色便暗了下來。


    齊姑姑與珠雨陪著溫芍用飯,這些日子溫芍對?顧無惑幾乎是不聞不問,齊姑姑既不想她知?道外邊兒的事,又?想她問一問,是以對?她也不是不失望的,言行間便冷淡了許多?。


    用完飯撤了桌子,齊姑姑又?同溫芍坐了一陣,到底忍不住旁敲側擊道:“最近郡主病了,府上也沒人主事,你的身孕眼看著已經八個月了,有些事情也得預備起來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隻是如今這府上也不太平……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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