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壓下忐忑的心思,不動聲色地歎了一口氣,卻見他已經起身,朦朧中身形流暢又勁瘦有力,溫芍的臉紅了紅,連忙為他擦拭起來身上的水珠。


    ***


    盛夏的風裹挾著蟬鳴,不動聲色地從窗欞之中湧入,這一季最令人難受的燥熱,一時之間也無處可逃避,白晃晃的日頭肆無忌憚地潑在了庭院中的地麵上,花葉都被曬得打了卷兒,懨懨地垂在一邊。


    淨園裏比別處要安靜一些,但眼下卻也好不了多少,無論是誰都隻能生生受著,大抵等熬過了這月,天氣便會涼快下來。


    溫芍一人坐在簷下,手上捧著一碗梅子湯慢悠悠地喝著,自從顧昂回來,顧無惑便繁忙了許多,一日有大多數時候是不見人影的,他本就比旁的主子要省事些,如今人不在淨園,溫芍便更鬆快了,倒也能閑下來安安心心地避暑熱。


    今日廚房拿過來的是梅子湯,顧無惑從來不喝這些,便盡數便宜了溫芍,溫芍便與齊姑姑和明遠他們分了。


    時近中午,連原本涼快些的簷下也漸漸開始被暑氣逼進來,溫芍喝完梅子湯正要往裏麵去,卻見日頭底下齊姑姑向她走來。


    齊姑姑年紀大了也不耐暑熱,最近也少見她出門,溫芍連忙站起身迎她,齊姑姑見了便道:“今日弘昌長公主來了。”


    “這麽熱的天……”溫芍仰頭看了看外麵的太陽,有些驚訝。


    “是,眼下正由郡主陪著坐在花廳裏,”齊姑姑也很無奈,“長公主傳了話過來讓淨園的人過去回話,說是要問世子的事,另還有一件事,長公主也賞了東西下來給世子,一會兒便要來人送過來,我看你也不必過去回話,我去把話回了了事,你便在這裏等著他們把東西拿過來,你看如何?”


    溫芍自然不想去給弘昌長公主回話,這卻是齊姑姑的好意,替她把這活攬了下來,讓她可以留在這裏做事,溫芍向齊姑姑道了謝,便送她到門口,卻見那邊也已經有人抬了箱籠過來,又趕緊迎了他們進來。


    為首的是個年長些的婢子,等進了淨園之後,她便拿出了一本冊子給溫芍,道:“這些都是長公主賞下的東西,你仔細清點一番,看有什麽缺的或是破損的,都要一一點清楚,否則到了日後便說不清楚了。”


    溫芍應下,一刻也不敢耽誤,叫了兩個識字的仆人過來便開始一起點了起來。


    弘昌長公主出手闊綽,這一送就有七八箱的東西,小到穿的玩的,大到擺件,幾乎樣樣都有,看得溫芍眼花繚亂。


    東西都攤在庭院中,日頭大喇喇地曬下來,使得人心浮氣躁,溫芍額頭上身上皆出了薄汗,可還是得耐下性子繼續,弘昌長公主的人倒也都沒走,候在一邊等她點完。


    一時終於點完了兩箱,溫芍便去開了庫房,先著人把這兩箱抬進去,再繼續點其他的,溫芍站在門邊看著他們把東西放好,剛回身要出去時,卻看見方才那個與她說話的婢子仿佛正從外院進來。


    溫芍長了個心眼,轉過眼隻當做沒看見,繼續與人點剩下的東西。


    又點了一箱,溫芍便過去同那個婢子道:“這位姑姑,眼下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您不如先去長公主那裏回話,留下一二人在這裏等著便可,若有什麽不對的,我打發他們過去便是。”


    蟬聲叫得聒噪,像是有小蟲子不斷往人的耳朵裏、心裏鑽,溫芍揚著一張笑臉,假裝若無其事地等著對方回答。


    那婢子抬頭看了看樹梢上撒落下來的陽光,頓時熱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也好,”她道,“我便先去回話了。”


    等她走後,溫芍一刻也不敢再等,讓人繼續在這裏清點物件,自己便往外院去了。


    淨園人少,外院加上溫芍空置著不住的那間廂房在內,統共用上的也才幾間,這會兒齊姑姑不在,明遠也跟著顧無惑出去了,所以比裏頭那一重竟要更安靜些,隻是蟬鳴依舊嘈雜。


    溫芍環視一圈,並未覺得有什麽不妥,她思忖片刻,最後還是推門進了自己的屋子。


    自從她搬去裏麵和顧無惑一起住了之後,這裏她便少來了,隻有偶爾得空時,才會過來坐一會兒,她本也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要緊的都隨身帶著了,剩下放在這裏的便是一些不應季的衣裳之類的,也都是從前做婢女時穿的,全被收在裏間的箱子裏。


    溫芍先過去往床鋪上翻了翻,除了一直鋪在那裏被褥軟枕之外並無其他,她的目光便轉到自進來時一直惦記在心裏的那箱子衣裳。


    因為不是什麽好東西,所以箱子上連鎖都沒有掛,她掀開箱籠的蓋子,被她自己收得整整齊齊放置在裏麵的衣裳便出現在眼前。


    溫芍拿起最上麵的那件,接著一件一件地往下翻去,終於在快要翻到最後時,她摸到了一樣東西。


    那東西外頭似乎被錦緞包著,摸起來硬硬的,溫芍驚出了一身冷汗,她窮得是可以了,不多的金銀細軟都被她帶在身邊,這個箱子裏除了不穿的衣裳之外便不可能再有其他的東西,否則也不可能連鎖都不落,裏麵有沒有這樣東西她再清楚不過。


    都不必去猜疑,這包東西定是方才那個婢子偷偷放到她這裏的。


    溫芍把東西拿出來,鼻尖不禁冒出細汗,她解開外麵包著的布,隻見裏麵果然是幾件釵環首飾,溫芍不大能認得什麽好東西,但眼前的東西做工極為細致,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一看就價值不菲。


    其中一隻嵌碧璽的珍珠蝴蝶簪,溫芍那日在顧茂柔的頭上曾見過,因這款式並不十分時新,與顧茂柔平日所用的都不相同,所以被溫芍記在了心裏。


    所以這一包東西,很有可能全都是顧茂柔的,畢竟除了顧茂柔之外,瑞王府也沒有哪個女眷能有這麽貴重的首飾了。


    溫芍狠狠咬了一下嘴裏的嫩肉,她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麽,但也略猜出了三四分,總之肯定是衝著她來的,最後也不會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隻是一個卑賤的侍妾,自然不可能有能力與長福郡主他們相抗,顧茂柔更不是第一次收拾她,這也更不會是最後一次,溫芍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至少這一次被她發現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第15章 搜查


    溫芍迅速地再度把東西包好,狠狠地朝桌角砸去,聽著布包裏麵碎得嘩嘩作響的東西,她拿起東西頭也不回地朝外麵走去。


    齊姑姑當時說了,這會兒顧茂柔正陪著長公主在花廳,所以她一定不會在自己的院子裏。


    溫芍自然沒有那個本事進到顧茂柔的房裏去,但出入她的院子倒不是問題。


    宜芳苑在瑞王府的東邊,整個王府最好的地段,溫芍到了門口,立刻有侍衛上前來詢問。


    溫芍笑問道:“郡主在嗎?我們世子有事尋她。”


    侍衛自然說不在,溫芍又道:“不在也無妨,隻是世子讓我來郡主這裏取一本書,是世子借給郡主的。”


    侍衛便將她領到裏麵,然後叫了個婢女過來,婢女見是溫芍,臉早就冷了下來,隻是也不得不應付她。


    “溫姨娘要拿什麽書,與我說便是,”婢女道,“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找來拿給你。”


    溫芍根本不識幾個字,但她過來的路上早就已經盤算好了,便說了一個名字,這是她在顧無惑身邊服侍時聽過的,什麽書她也不知道,隻是先記下來了,反正這個婢子應該也不甚了解。


    果然她聽後道:“知道了,我先去找一找。”說著便轉身進了房裏。


    宜芳苑種滿了一簇又一簇的花草,照在日頭下麵格外鮮妍明媚,又因花草樹木多,下人打理得勤快,所以比淨園還要陰涼一些。


    溫芍立了一會兒,也沒什麽人來搭理她,這天兒又熱,一個個的都在裏麵躲暑氣,溫芍往花叢邊挪了挪,狀似是借著樹蔭擋住太陽,其實底下她手腕一翻,便把一直掖在袖中的布包扔到了花叢裏麵。


    有花草的遮蔽,布包很不明顯。


    她又等了一陣兒,那個婢子便空著手出來對她道:“找不到你說的那本書,是不是你記錯了?”


    溫芍伸出手指輕輕撓了幾下額角,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嗎?我不識字,那可能真的是我記錯了,等世子回來了我再問問他,今日真是不好意思,給姐姐添麻煩了。”


    婢女見了她這副樣子便更心生輕蔑之意,但礙於溫芍如今到底身份不同,隻好生生把一聲輕嗤壓在喉嚨口,微微翻了個白眼出來,朝著溫芍擺了擺手,示意讓她趕緊離開。


    出了宜芳苑,溫芍一路往回走,忍不住輕笑出聲,但這笑意在她臉上也不過是一晃而過,隨即取而代之的,還是眉間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愁緒。


    ……


    另一邊廂,弘昌長公主見到了齊姑姑,隨意問了她一些話,便讓她退下了。


    即便花廳是在臨水處,廳內又擺放著許多冰盆,涼意卻也難抵暑熱,兩位嬌女身上都略有薄汗。


    弘昌長公主飲了一口綠豆甘草冰雪涼水,懨懨地又放下,搖了幾下手中的團扇,才與一旁的顧茂柔道:“照你說來,那丫頭果真如此不安分,這回找個借口打發出去也就罷了。”


    “她見勾引我夫君不成,差點被我打死,便轉而投向阿兄,姑母是知道的,阿兄一向心善,竟被她蠱惑了去,那日姑母也是親眼所見的,阿兄當著咱們的麵說不願娶親,父親是由著他的性子不管了,可姑母難道看不出來嗎,阿兄不肯說是為了什麽,其實還不是為了她?”顧茂柔越說越多,越說越氣,“不安分倒也算了,不過就是我吃了這記悶虧,可阿兄不娶妻卻是不成的,這偌大一個瑞王府,難道日後要讓一個婢女所出的孩子繼承?”


    弘昌長公主聞言便深歎了一聲,又用團扇虛點了點顧茂柔,道:“自你母親去後,你父親這麽多年都不曾續弦,我也是勸過的,我總說這府上沒個主事的女子不成,這才導致今日亂成一團,否則何苦要我來出麵來管?若她隻是你說的那些事,我也是不願插手的,但正是那日見了你阿兄的模樣,不能再由著她挑唆你阿兄了。”


    她話音才剛落,顧茂柔便急著說道:“姑母放心,淨園的人不多,這都已經安排好了,一麵著人過來問話一麵賞了東西過去,無論是她來,還是留在那裏,總能找得到機會把東西放進去的。”


    “事情辦得利索些便最好,你我是什麽身份,竟也用得著費了心思去整治一個小小的婢子,說出去簡直貽笑大方。”弘昌長公主搖了搖頭。


    說話間,隻見弘昌長公主身邊的婢子也來回話了,說是事情已經辦妥了,於是二人又坐了一陣,說了一會兒話,便往淨園裏去了。


    ***


    溫芍從宜芳苑回到淨園時,齊姑姑也正巧回來,她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把那件事情告訴齊姑姑,隻把那本冊子給齊姑姑過了目,一同把清點好的東西鎖進庫房,便又往簷下的藤椅上坐著去。


    也沒讓她等多久,很快外頭便來報,弘昌長公主和長福郡主來了。


    溫芍起身,與齊姑姑一道去門口迎她們。


    弘昌長公主一麵入內,一麵倒也不遮掩了,直接說道:“今日說起來,柔柔說她丟了要緊東西,本宮便陪她一起過來看看,都找過了也免得大家疑心。”


    話如此說著,目光卻肆無忌憚地朝著溫芍打量。


    齊姑姑側頭看了溫芍一眼,便笑著問道:“不知郡主丟了什麽?”


    “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顧茂柔眼睛都不眨一下,斬釘截鐵說道,“若是尋常的物件丟了也就丟了,我不缺這點東西,但裏頭是有一支碧璽珍珠簪子,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我平日都不舍得用,隻那日父親歸家時戴了一次,是萬萬丟不得的。”


    “奴婢這就命人在淨園內外裏裏外外都搜查一遍,長公主與郡主便在這裏略坐坐。”齊姑姑給溫芍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不要動聲色。


    齊姑姑一眼便看出來了,這大抵是衝著溫芍來的。


    溫芍垂下眼,同齊姑姑一起陪在兩位貴人身邊,她心裏有底自然是不怕的,但若不是她運氣好,剛巧那個婢子動手時被她給發現了,眼下想必是已經大難臨頭了。


    聽了齊姑姑的話,弘昌長公主略一點頭,揮手便又遣了自己身邊的人同去搜查。


    “這做奴婢的其他倒還使得,唯有手腳不幹淨的斷斷不能留。”弘昌長公主淡淡道。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去搜查的人回來了,其他的人倒也罷了,弘昌長公主這邊的人麵露難色,看了看座上的弘昌長公主接著又看了看顧茂柔,竟是不敢應聲了。


    顧茂柔便道:“一個個都啞巴了嗎?東西找著了?”


    “回長公主,回郡主的話,這裏並沒有找到郡主丟失的東西。”領頭的那個終於回話道。


    “什麽?”弘昌長公主倒還罷了,顧茂柔聞言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邊說著話,一邊目光卻朝溫芍剜去,“再給我去找!特別是這賤婢的房裏,給我仔細搜一搜!”


    “都已經搜過了……”


    “我不信,我自己去看看。”顧茂柔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齊姑姑攔了顧茂柔一下:“郡主千金貴體,下房豈是郡主可以踏足的。”


    這時弘昌長公主也道:“齊娘說得有道理,這裏的人你信不過,本宮的人倒還使得,說是沒有想必便是沒有。隻是……不知會不會有什麽地方遺漏下?”


    顧茂柔被齊姑姑扶著重新回到座上坐下,忽然問道:“溫芍,你如今宿在何處?”


    溫芍原本就垂著的腦袋低得更下,支支吾吾了半晌終於說道:“奴婢如今與世子同住。”


    “來人,”顧茂柔冷笑起來,“去阿兄房裏搜查。”


    弘昌長公主的原意自然不是搜查顧無惑的居室,畢竟再查也沒有查到主子自己頭上的道理,她隻是想著若辦事的婢子進錯了房間,放錯了地方也是正常的,再搜一遍也就是了,沒想到顧茂柔這一問,話趕話的竟是搜到了顧無惑的頭上去。


    “柔柔,你簡直胡鬧,”弘昌長公主小聲斥了她一聲,“那是你兄長的地方,他是一府世子,無論如何不能動他的東西。”


    顧茂柔今日請了弘昌長公主來,本就是打算一舉把溫芍趕出府的,她向來任性自負,又怎容有失,就算是弘昌長公主勸她,她也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定是溫芍發現了藏於她房中的“髒物”,於是情急之下便放到了顧無惑的房裏!


    阿兄是她的阿兄,阿兄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阿兄的房裏她為什麽不能搜,今日把溫芍趕走,也是為了阿兄好!


    齊姑姑見沒人能攔得住顧茂柔,一時也是急得不得了,她到底怕出什麽事,便悄悄叫了人過來:“去看看世子在何處,若在府上便趕緊請了過來,若不在府上也快出府去找。”


    很快,顧無惑的臥房也被顧茂柔帶的人翻了個底朝天,弘昌長公主沒有再過去,顧茂柔卻站在房裏看著他們翻找。


    溫芍的東西另放置於他處,不可能和顧無惑的混於一起,於是便被翻得異常厲害,隻要是有女子衣裳的,盡數被倒在了地上,任人踐踏蹂躪,溫芍為數不多的首飾也都碎了一地。


    直至溫芍的褻衣褻褲都被翻到了地上,周圍也都是毫不掩飾的譏笑和議論聲,饒是溫芍心下篤定不會被搜出來髒物,也到底是又羞又憤,上前去擋住了一地的狼藉。


    她再是個卑賤的下人,也沒有這樣被刻意侮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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