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此後的許多就像是一段旖旎的夢,如今夢醒,那裏是她永遠無法觸及的奢想。


    「啊——」明媚悽厲地喊叫出聲,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


    「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


    「不好,娘娘血崩了!」


    喜悅的氣息還來不及在瑤華宮裏擴散,穩婆尖銳的聲音又把眾人打回原樣。


    明媚鬆了力,徹底昏了過去。


    幾息後,太醫從內殿出來,頹唐地搖了搖頭。


    秋水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繈褓中的嬰孩麵色微微發青,安靜得不像話,幾乎聽不見哭聲,抱在手中一點重量也沒有,她將孩子放在明媚臉頰邊,忍不住哭道:「娘娘,您看一看小皇子,娘娘……」


    明媚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她的身下濕濡一片,血不停湧出,也帶走了她身上僅剩的溫度。


    沒有邊際的疼痛終於消失了,明媚奇異地感到一陣輕鬆和愜意,像是秋風中枝頭的一片樹葉,緩緩舒展了身體。


    她從來沒有這樣輕鬆過,好似就此便可解脫了。


    天邊漸漸泛白,沉重而冗長的黑夜過去了,陸靖桓站在窗前,緊緊抿著唇,眉間一抹揮之不去的焦急,終於禦書房的門打開了。


    陸靖桓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尚青走進來,麵色驚惶:「皇上,娘娘血崩了!」


    腦中嗡嗡一片,來不及說一句話,動作先於意識而行,陸靖桓不管不顧地往瑤華宮奔去。


    深秋的寒風撲在他的麵上脖間,徹骨的冰寒和驚痛,陸靖桓恍覺,原來京城已經這麽冷了。


    綿長的宮道仿佛沒有盡頭,陸靖桓拚了命地往前狂奔,終於他看見了瑤華宮的宮門,隻是原本每一日都會亮著的宮燈此刻卻是和黑夜融為了一體,燈下也沒了那人的身影。


    陸靖桓突然放慢了步子,他想起了自己曾問過明媚,為什麽每一次都要在宮門前等他,外麵風大,她還有著身孕,站久了難免疲乏。


    卻不想她指指頭頂上的宮燈道,臣妾希望阿桓能知道,無論什麽時候,發生了什麽事,這裏都有一盞燈,會一直等著阿桓回來。


    陸靖桓跌跌撞撞地跨進瑤華宮,宮人們見他來了,紛紛跪下,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哀戚,他的心驀地一沉,呼吸也急促了幾分。


    快走幾步,踏進了明媚住的殿中,宮人和太醫跪了一地,殿內一片死寂,隻有宮女低低的哭聲,陸靖桓走進去,僵硬地看向內殿。


    女子無力地躺在錦繡堆疊的帷帳裏,臉色蒼白若素,幾近透明,一雙縴手垂在床邊,像一尾脫水許久的魚,毫無生息。


    陸靖桓雙腿一軟,撲到明媚床邊,顫抖著握住她的手:「筠兒,朕來了……」


    無論陸靖桓如何喚她,明媚始終緊閉雙眼,陸靖桓顫抖著探了探她的鼻息,微不可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一旁的太醫膝行向前,跪伏在地:「回皇上,淑儀娘娘近幾個月一直心神不寧,心事鬱結,才致早產,又因胎兒位置不正,娘娘磋磨許久失了力氣,產後血崩,臣等也是無力回天啊!」


    「心神不寧」「心事鬱結」幾個字像烙印狠狠燙在了陸靖桓心上,他握著明媚冰冷濕黏的手,後悔不已:「筠兒,是朕錯了,朕不該疑你,不該將你一人丟在這裏……」


    「你睜眼看一看朕好不好?」陸靖桓低低地哀求著,他的衣裳散亂,發冠也微微歪斜,哪還有半點君王的模樣?


    終於,明媚的眼睫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一雙黑亮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筠兒?」


    明媚的嘴唇蠕動了下,陸靖桓將身子貼近她,聽到她微弱的聲音:「阿桓你來了……」


    「是,朕來了。」陸靖桓幾乎要落下淚來。


    明媚吃力地轉頭,想要看清陸靖桓的臉,忽而她開口道:「阿桓可是生我的氣了?」


    陸靖桓一怔。


    不等他多想,明媚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專注而深情,還帶著不多見的倔強和決絕:「逸王是我安排人救下來的,皇後娘娘也是我送出宮的,這些都我做的。」


    陸靖桓沒有想到她會直接把這些話說出來,像是執了一把鋒利的剪子將繡好的錦緞「呲」地破開,露出底下無法見光的事實。


    「可是我不後悔。」自始至終,明媚都顯得很平靜。


    陸靖桓看著她,覺得自己或許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她。


    明媚將視線移向如煙似霞的帷帳,這樣好的顏色更顯出她的枯敗,如繁華燃燼後的一地死灰,她的語氣極輕:「宮裏的人都說我的樣子和皇後娘娘有幾分相似,阿桓那一晚也是將我看成了皇後娘娘吧。」


    「阿桓愛的一直都是皇後娘娘,我知道的。」明媚的聲音裏含著無盡的悲傷,字字泣血,清醒的人總是更為痛苦,可是明媚寧願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本來能夠陪伴在阿桓身側,我已經是三生有幸了,但人總是貪得無厭的,」明媚輕笑一聲,有眼淚流下,絕望而無助,「我想要永遠陪在阿桓身邊,想要成為阿桓的唯一。」


    明媚的臉過分蒼白,襯得一雙眼幽幽:「唯有皇後娘娘不在了,阿桓眼裏才能隻有我一個人。」


    說了太久的話,明媚的氣息越來越弱,眼睫微微顫動,仿若蟬翼,陸靖桓害怕地抱住她:「別說了,別說了,朕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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