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悅蘭也是心疼崔漸春,便好意叮囑了句:“那我們便不遠送了,你們路上慢些。春姐兒,往後若是在雍丘有了難處,就往伯府修書,念在親戚一場,我該幫的一定幫。”


    誰知,褚芳華卻又發起了神經,“假情假意,喻悅蘭,你別裝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事情鬧到這般,你得逞了?滿意了?你現在心裏一定樂開了花,直等著看我笑話。喻悅蘭,你個卑鄙小人。”


    若擱往前,喻悅蘭聽見這些謾罵,一定怒火中燒,恨不得跳起來打褚芳華的腦袋。


    但今非昔比,她不會為這種苟延殘喘的小人計較,因為沒必要。但該反駁的話,一句也不能少,但瞧喻悅蘭哈哈大笑道:“瞧瞧,這瘋婦,都這時候了,還這麽狂妄呢。”


    “褚芳華,這事是你自己辦的,貪念也是你自己起的,與我有何幹係?是我叫你做的這醃臢事的嗎?你丟了伯府的臉麵,我都還沒找你算賬,你反倒怨懟起我來了?怎麽?還想再把壞名聲按在我頭上?我告訴你,沒門咯,你先想想怎麽赧顏苟活吧——隻是你們這兩個老家夥,貪心重,自討苦吃不要緊。就是白白可憐了這麽好的閨女。”


    “嘖嘖,褚芳華啊,褚芳華。你真沒福氣。”


    “你——你——”


    褚芳華被喻悅蘭罵的,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倒在門廊。


    傅其樂與陶鳳琴怕喻悅蘭將事情鬧大,立刻一左一右架起了喻悅蘭,示意其莫要多言。崔漸春見勢頭不對,也趕忙連拖帶拽,將褚芳華帶離了門廊,塞進了去往雍丘的馬車。


    如此,事態才得以平息。


    再望去,門廊外兩房的馬車,一東一西背對而停。各自奔赴之地,亦是一暗一明。


    喻悅蘭立在門廊下,洋洋得意甩開身邊人的攙扶,重新搖起羅扇歡喜道:“走走走,莫要讓這些汙穢之人,壞了心情。好光景可不等人呢——”


    喻悅蘭發話,大房的其他人還能多說什麽,隻得跟著上了各自的馬車。


    隻是在登車之前,崔漸春卻穿梭去喻悅蘭坐的頭車邊,敲了敲她的窗,喻悅蘭隨之打簾探出目光,望見崔漸春衝她扯出一絲苦澀的笑。


    她沒開口,隻聽見那個承擔了很多的女郎,再她的窗前與她真誠作別。


    “多謝大伯母這麽多年的照拂,母親從前做過的錯事,春兒替她給您賠罪。今朝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春兒願您安康常健,大伯母咱們就此別過了。”


    喻悅蘭垂眸歎息,就連她個外人都為崔漸春感到惋惜。


    褚芳華的心竟那麽硬?


    可她也無力改變她出生在這樣複雜家庭中的命運,喻悅蘭便也隻能言說:“我的好女郎,也願你餘生順意。去吧,你的人生還有好長,別再委屈自己。”


    “大伯母與你,就此別過。”


    喻悅蘭說罷默默擱下竹簾,“傅其樂,走了——”


    大房的車隊,在喻悅蘭的話音裏緩緩向前,崔漸春凝視著一輛輛與自家“背道而馳”的馬車,反複琢磨起喻悅蘭的話。思量間,她不覺抬頭望去開遠門的方向,那是與歸家之路,完全相反的方向。卻是那樣光明,充滿希望。


    沉重的行囊,帶著悲哀的過去,壓垮了她所有夢想。唯一能讓她堅持下去的力量,又將赴去很遠很遠的遠方。


    愚哥兒,


    再見時,你還會在原地嗎……


    崔漸春陷入懷疑。


    踱步來到褚芳華的馬車前,車廂內無端的謾罵還在繼續。崔漸春聽著聲聲汙穢的話語入耳,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隻瞧她半登上馬車,掀開竹簾,不顧褚芳華的謾罵。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母親麵前表達道:“母親,那日在公堂之上,我曾說過,受了那四十仗,我們便兩不相欠。既是如此,我去哪,過什麽樣的日子,是生是死,都再與你無關。我想明白了,也看清楚了,跟著你回雍丘,隻能將我們的餘生都困進牢籠。你看見我,隻會想起你失敗的過去,你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會理解你。與其這樣折磨,不若一起放手,讓彼此好過。”


    “所以母親,我走了。”


    “原諒女兒不孝,也願您能放下。不若您的餘生,不會再有寧日。”


    崔漸春言語中滿是決絕,經曆那件事之後,她從不敢細想,她怕想到若是這件事沒有太史箏的幫助,沒有寶念的勇敢,褚芳華和柳愈庚得逞了該如何。


    那將會是被榨幹血肉,令人可怖的一生。


    隻是幸好,道義尚存,


    她們團結在了一起,將黑暗蕩平。


    此間,褚芳華坐在陰暗的車廂裏,蜷縮在一角。她不再說話了。


    崔漸春忍痛放下竹簾,將自己與她,隔在了陰暗分明的兩端。崔漸春模糊著竹簾後的身影,最後輕念了聲別過,便頭也不回地朝開遠門的方向狂奔。她想現在或許不算太晚。


    此一去,崔漸春不再回頭了。


    彼時,不遠處停靠在街角的馬車上,齊以君低垂著眉眼穩坐車廂的最中間。風鈴就掛在精致的車簷上一遍遍被風吹響,她忽而開口,她還是那樣驕傲。


    “看到了?”


    “嗯。”崔植林應了聲。


    齊以君捋順富貴的裙角,發間金燦燦的釵,隱約著光芒。她還是如那時一樣,允了崔植林一個選擇,隻是與往昔不同的是,她這次平靜了許多。


    齊以君說:“你若想跟他們去雍丘盡孝,我不攔著你。隻是按照出門前約定好的那樣,我這腹中的孩子,就再與你沒有任何瓜葛。但崔植林我要你分清楚,這不是威脅,我也沒必要用孩子留住你,因為那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你我一樣可以過得很好。”


    “回答我吧,你想怎麽做?”


    曆經幾月,崔植林變了很多。


    他離開家,離開褚芳華之後,感受到了從未感受過的尊重。這些尊重,讓他開始轉變,開始思考,往前一味偏袒父母與“弱者”是不是一種錯誤。


    崔植林望去齊以君,誠懇地握起了她的手。


    他說:“我不會與他們到雍丘去。從前他們或許沒對,但這一次關於春兒的事,他們真的大錯特錯了。落得這般,他們怨不得別人。然那時候,是我執迷,不分黑白。我向你承認我的錯誤。”


    “可是以君,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咱們還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崔植林的答案,讓齊以君心中柔軟。


    可她並不會因此輕易忘記從前,所以她才會在此刻從崔植林手中,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掌,那平靜的目光下,仍殘存著深沉愛意。


    但齊以君沒有讓步,她避開了他的問話,隻拋下一句:“那一次是你選錯了,可既然你如今做了新的選擇,賀叔咱們打道回府吧。”便就此沉默。


    馬車晃動,


    崔植林兩眼寂寂,落寞地收回空蕩的掌心。


    由此開始,他在齊以君的態度中明了,餘生漫漫,他要補償的還有很多……


    -


    開遠門外,前來送行的人將甬道堵得水泄不通。


    可直到眾人都紛紛各自歸隊,夏不愚仍舊心神不寧,任憑太史箏賀齊佳覓她們在他麵前,小嘴叭叭說個沒完,他就是盯著門內的方向,一句不應。


    最終,還是齊佳覓忍無可忍,抬手給了夏不愚腦袋一下。


    齊佳覓張口便罵:“夏老五,你瞧什麽?從我們站在這兒開始,你就是這個鬼樣子,我們幾個給你交代的事,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箏這懷著孕,易姐兒這大婚在即,都來給你送行,你能不能尊重我們點,瞧你那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丟了魂呢——”


    箏一聽這話,嗤然笑起,“興許真是丟了魂呢?”


    夏不愚撓了撓頭,今日他倒沒跟齊佳覓起急,他隻問:“箏,你說她還會來給我送行嗎?”


    她?誰?


    齊佳覓和易字詩麵麵相覷。


    夏不愚卻恨自己醒悟的太晚,那日在街口許下承諾時,他還未有反應。他隻覺那是對朋友的諾言而已。直到後來的後來,開封府的禍事了結,他才漸漸發覺自己竟會時不時想起,那與崔漸春在禮部榜下的荒唐相遇。


    他是在意了,掛心了。


    隻是太晚了。


    箏同樣無解,“難說,你也知她今日……有很多事要忙。”


    夏不愚明白,也理解,卻還是有些失落。


    恰逢此時,歸隊的號角響起。夏不愚已再無時機,去與那未曾到達的人,說一聲遺憾的再見。威武的甲胄穿戴在身,他的使命由此展開。夏不愚想遺憾常有,不若打個勝仗早些歸家。


    到時的他們,也將不會像如今這樣被動。


    夏不愚提起長矛,正了正頭頂的鐵盔,重拾了信心,與兒時的玩伴道別:“那箏,十一娘,易姐姐……老五就走了,你們保重。別為我擔心,一定要盼我的好,等我凱旋時,你們一定要在白礬樓給我擺桌酒。”


    “放心去吧,老五,你是好樣的。”易字詩輕輕歎息。齊佳覓這跟老五鬧了十幾年的冤家,偷偷抹起了淚,“臭小子,不指望你逞多大的能,一定給我活著回來。”


    箏則揮揮衣袖,囑咐說:“去了之後,千萬記得把我給你的信交給大哥,千萬記得!”


    “知道了,知道了。回了吧。”


    摯友們的關懷,叫夏不愚欣慰不少,瞧他信心滿滿踏上了去往邊塞的長路,直至將身影完全隱進被將士們踏起的塵煙之中,才斂去了注目故鄉與故友的雙眸。


    他想他一定凱旋,


    他想他一定會再次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女郎。


    箏與齊佳覓她們並肩目送出征的隊伍漸行遠去,沒有人再去多言。眾人皆是沉默,可當幾人轉身,齊佳覓剛想問及關於夏不愚所說之人的事,一個如流星迅捷閃耀的身影,便從箏的眼中劃過。


    不遠處的崔植筠,也瞧見了她。


    小兩口雖隔著有些距離,卻仍是默契地念了聲:“春兒……”


    崔漸春心無旁騖跑過開遠門下,狂奔去能夠凝眸眺望的原野,用盡全力,聲嘶力竭地呐喊:“愚哥兒——你給的承諾太漫長,我等不了,帶我走好嗎?”


    可奔騰的馬蹄聲卻似乎將她的聲音淹沒,最後也隻剩一句哽咽的:“別把我一個人丟下……”


    崔漸春被風沙啄紅了眼眶,她氣喘籲籲在空曠的原野之上。


    已再沒了力氣。


    隻是,當她失落之際,在隊伍的中間,夏不愚手中的長矛卻莫名被撞落,一個個不曾停留的腳步,將他與長矛落地的距離,越拉越遠。


    直至,被孤獨落在隊尾,夏不愚於空蕩的地方拾起長矛那刻,他才恍惚與身後原野上站立的女郎對上目光。夏不愚不敢置信地癡念了聲:“春兒…”


    崔漸春卻在那端望著命中注定與自己相遇的人,熱淚盈眶。


    她說:“愚哥兒…別丟下我。”


    第131章 終章


    後來, 在去往金明池與家人匯合的馬車上,斑駁的光影自竹窗外變換來去,崔植筠坐在太史箏的對麵, 望著她那雙心事重重的眼,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箏的臉。


    他問:“還在想那事呢?”


    箏瞪著兩隻似水秋眸,委屈巴巴, “二郎你說,春兒跟老五去了渭州能不能習慣?老五那臭小子, 能不能照顧好春兒?我好擔心啊。”


    崔植筠看去箏的嬌俏模樣,情難自已, 不顧馬車顛簸, 也要起身坐去箏身邊將那柔軟的女郎,攬進自己懷中。


    他說:“小箏, 你又何必擔憂呢?”


    “渭州雖不勝汴京繁華, 但那是春兒自己的選擇。隻要那是她心甘情願赴去之地,就算是海角, 是天涯, 她也甘之如飴。更何況, 不是還有長兄和長嫂在嗎?”


    “離開汴京,對春兒來說, 未嚐不是一種解脫。這是他們的人生, 有些路,總也要他們自己去走。咱們就別再跟著操心, 往後這真正需要咱們操心的,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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