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漸春停下腳步,頓在門柱下頭,正好擋住了她的影子。


    她似有預料,趕忙轉眸揮手,將使人們都譴出了院,獨留自己一人守在了屋前。


    褚芳華在那端開口反駁起,“你小聲些,你是生怕別人聽不見?崔賓,誰需要你家同意?這是我兒的婚事,就該由我做主。還有怎的就是受辱?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麽難聽?是休妻再娶,我怎會讓我兒背上那停妻再娶的罵名?你們崔家不要臉麵,我還要臉。就是壞了事,又怎樣?咱們隻要把錯處都推去那頭身上,誰叫他貪心不足,自是該當個替罪羊。”


    “我不管,反正這人我今日是見過了,事我也會安排妥當。”


    “你若識相,就給我憋著,老老實實站在我這邊。隻要咱倆堅持,將來這事成了,我就求太後,把你那廢物兒子從晉州調回來,到時候混個高官厚祿也不一定。你說,你還有何不滿?”


    “若不然,你就叫你那寶貝兒子,一輩子呆在晉州。看看吳氏能不能把咱家的東牆哭塌——”


    好一個狡猾的狐狸。


    褚芳華將利益拋出引誘,崔賓愛子心切,自是妥妥上了鉤。


    但瞧方才拍案而起為崔漸春打抱不平的崔賓,這會兒在聽見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後,哼了一聲又坐下,“好好好,你有本事。你倒是說說,到底是哪榜進士,用得著你們這麽費心?就是冒著風險,也要拉上你們的賊船。”


    崔賓說話難聽,褚芳華現在用得著他,便懶得計較,“二甲第一柳愈庚,今朝瓊林宴,你可知他得了個什麽官?”


    柳愈庚。


    崔漸春愣在屋外,這名字她覺得自己在哪聽過……


    漠然立著,崔漸春聽見這些話單隻是將手中的托盤越攥越緊,卻沒有任何的慌亂。她麵上鎮靜的,就仿若褚芳華說得不是自己,這與平日裏那個喜歡害羞的小娘子,一點也不一樣。


    若擱別人聽見父母,這麽算計自己,若不是逃走,就是闖進去。


    崔漸春真能沉得住氣。


    崔賓在屋裏頭追問:“得個什麽官?”


    褚芳華答:“進了台院,得了個從六品的侍禦史。”


    “真的?!”


    聽到這裏,崔賓竟也覺得有利可圖。


    俗話說,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他現在是跟褚芳華對上心眼。他想既然褚芳華有辦法,不傷臉麵,將來還能給崔植鬆謀個好前程,自己何樂而不為呢?反正,崔漸春遲早是要嫁人的。


    褚芳華聞言應聲說:“我能騙你還是怎的?現下就等那邊答複,我好按照計劃行事。對麵家中無甚根基,這事好辦得很。且瞧著吧——用不了五日,那柳愈庚就會到玉霄觀應下此事。”


    褚芳華也算是閱人無數。柳愈庚今日的所言所行,皆透露著他的野心。


    既有野心,褚芳華便知這事就成了一半。


    崔賓卻不信,他質疑說:“你怎麽知,人家一定會應?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無情無義,喜歡拿兒女的親事做買賣?而且,這事可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他這仕途可就完了。”


    崔賓罵褚芳華罵的痛快,倒將自己撇的幹淨。不過他說的也是實話,崔植林不就是被她賣給郡王府了嗎?


    床上的枕頭,丟出一隻,還有一隻。


    褚芳華忍無可忍,抬手將枕頭跑去大罵起,“老匹夫,我真該叫人把你那張破嘴給縫上!”


    崔賓一瞪眼。


    二人探討的事,算是告一段落。


    門外捧藥偷聽的人,選擇在恰好的時機叩門。崔漸春壓著心裏的憋屈,揚聲道:“母親,我來給您送藥。”


    屋內人沒起疑,褚芳華趕忙指揮崔賓將枕頭全部撿起,壓低聲音囑咐說:“快快,收拾幹淨。春兒來了,你可別露了餡,這事在沒成之前,千萬不能走漏風聲。”


    崔賓嫌她囉嗦,連說知道。


    轉頭望向屋外,崔賓高聲相應:“春兒,進來吧——”


    崔漸春這才垂頭推門,一路麵色凝重端著藥碗走到父母麵前,張口問候:“見過父親,見過母親。母親的腳踝可好些了?這是廚房熬好的藥,我特地端來服侍母親用藥。”


    褚芳華瞧見崔漸春,立刻改換出一副和愛的慈母模樣,“我兒孝心,把藥擱這兒吧。為娘自己喝。”


    “是。”崔漸春僵著手臂,將藥擱在案前。


    此刻,在聽聞那些話後,崔漸春麵對起眼前的父母,愈發不自在。這兩個人在她眼前變得陌生,她已分不清他們的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若說不難過是假,可崔漸春卻不能在此爆發。


    崔賓坐在一邊,亦是笑得不自然,瞧他與褚芳華相視一眼,褚芳華沒搭理。她卻忽而笑著對崔漸春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漸春我兒乖巧聽話,一轉眼都這麽大了,為娘瞧著啊——也該嫁人了。”


    本該是長輩對晚輩溫柔關懷的話,從褚芳華口中說出,卻總叫人膽寒。


    崔漸春掐緊手心,不能讓情緒流於表麵。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按下不動,乖巧地應上一聲:“一切但憑母親做主。”


    -


    次日,天陰。


    崔漸春早早離了閨房,徘徊在銀竹雅堂的門外。昨夜輾轉反側,她將柳愈庚的名姓,思量個遍,最終想起放榜那天,兩位嫂嫂的對話中,便出現過這個名字。


    崔漸春生性孤僻內向,與長兄一般,素來順從母親。


    可她也絕不是順從到,願做那不忠不孝之人的妻。盡管那端還未將此事應下,母親的詭計還未實施。但崔漸春想自己不能坐以待斃,她覺得自己需得打探些消息,便來了這太史箏的住處。


    好巧不巧,箏今日起了個大早,正準備再到店去瞧瞧,“吳嬸,我今日去麵食店,中午就不回來用膳了。”


    崔漸春在門外聽見門裏的動靜,轉身一路小跑躲進了遠處的岔道上。


    那邊,箏歡歡喜喜跨門而出,卻在出門後被人叫住。


    “堂嫂,好巧……”


    箏拎著裙子驀然回眸,瞧見崔漸春與她招呼,立刻笑完了眼,“誒?春兒,這麽早,你怎麽在這兒?”


    “我…我……我睡不著,在這兒……轉轉。”崔漸春見到熱情的太史箏,依舊會情不自禁地紅了臉,瞧她還是不擅長說謊,但她那的看上去唯唯諾諾性子,倒成了很好的偽裝。


    箏沒多在意,“春日裏伯府的景色不錯,轉轉也蠻好。”


    “嫂嫂,這麽早是要出門去?”崔漸春慢慢朝太史箏靠近,箏笑著回應,“嗯,我打算去麵食店去。”


    麵食店?崔漸春點點頭。


    家裏人單知道太史箏開了家麵食店,從也不知她何時所開,開在何處。


    畢竟與自己無關的事,自然很少有人會去過問。


    但崔漸春想要打探消息,就得與太史箏多接觸,如此才能在不讓人起疑的情況下,詢問關於柳愈庚的事。她便接著話茬,借口說:“麵食店?早就聽說堂嫂做了份自己的買賣,這可是伯府頭一遭。不知嫂嫂……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哪知,箏聞言兩眼放光,這春兒妹妹她很是喜歡。


    “你有興趣!?當然可以,春兒妹妹還沒吃早飯吧,那就跟我一塊到麵食店去,我跟你說,我家的豆沙饅頭,好吃得很呢——走走走,現在去了正好能趕上第一籠出屜。”


    箏還是和往常一樣精神飽滿,熱情高漲。瞧她說著便拉起崔漸春的手臂,毫不生分地領人往外走。弄得崔漸春懵頭懵腦,一臉震驚。自己分明是找她來套話,怎的倒像是被她“劫持”過去……


    -


    如那日般共乘一輛牛車,箏眯眼將崔漸春笑看,崔漸春縮著脖子,愣是不敢多看眼前人一眼。箏麵上歡喜,心裏得意,她想今天老五答應來店裏幫忙試吃,自己可真是聰明,幫著把春兒妹妹拉去。


    如此文靜可人的小娘子,任憑誰瞧了都會歡喜。


    若是她家老五有福氣,娶個這樣的媳婦,她跟齊佳覓這姐幾個也算是滿足了。


    崔漸春坐在對麵,大腦一片空白。


    她甚至有一瞬,連自己今日隨著太史箏出行的目的,都給忘了。她想這植筠堂哥娶的媳婦,怎麽與堂哥那情景淡雅的性子,一點也不一樣。整個人朝氣蓬勃,就像那天邊的日頭。


    如此,車內兩人心思各異,馬車就這麽一直穿過曉市,朝保和坊行進。


    -


    麵食店內,一屜屜熱騰騰的饅頭與籠餅,被擺進竹筐。


    大夥忙活得是不亦樂乎。


    幾人嘴上無事,偶然閑聊問起,“誒?寶念,今早怎麽也不見你與大家嘮嘮?昨晚上怎麽樣?你家柳大官人是不是封了大官,喜上眉梢。你倆抱著告身,樂嗬到夜半?”


    “他昨晚上沒回來。”


    寶念神色如常,言語淡淡,繼續忙活著手裏的活計。


    可婦人是個火爆脾氣,聞言替寶念打抱不平,“啥?沒回來?柳愈庚不是都答應好,瓊林宴後歸家的嗎?這臭男人是怎麽回事?言而無信。得了個二甲第一就了不起了?還跟你擺起架子了?”


    寶念似是早已習慣了柳愈庚的言而無信,與冷淡疏離,她隻故作笑顏應了句:“大抵是有什麽事耽擱了,往前也是如此,我都習慣了。隨他去吧,今日的開張要緊,我去前麵擺桌子。”


    寶念從說罷,打簾出去。卻見店中站著倆人,“箏娘子。”


    轉眸看了眼崔漸春,寶念問:“這位是?”


    箏恍惚想起昨晚碰見柳愈庚時的樣子,悵然望向寶念。可她還是先為她們介紹起,互相介紹起來,“哦,這是植筠的堂妹,崔漸春。春兒妹妹,這是寶念嫂子。”


    寶念抬起眸,原是伯府家的小娘子,遂問了聲:“見過春兒小娘子。”


    彼時,崔漸春舉目對上眼前人的目光,愣而無言。


    方才裏麵幾人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這竟就是柳愈庚的夫人?難怪寶念這名字,甚是耳熟。


    沒想到,今日這遭倒是被她歪打正著了。


    第119章 等你


    幾人寒暄招呼, 寶念轉頭便搬著長桌往外擺去。太史箏跟在身後幫著把找零的木盒子拿了出來。


    來到寶念身邊,箏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嫂嫂,昨晚上…柳師兄沒回去?”


    “你都聽見了?”


    寶念手裏的動作沒停, 瞧她仔細對好桌縫, 拿過身邊的抹布擦拭起來。


    箏點點頭,寶念說是。


    箏便提起了昨晚上的所見所聞, “可我昨晚跟我家二郎,在州橋碰著柳師兄醉醺醺地從間小酒館裏出來, 他一見我們就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咱們用不用去找找他?”


    寶念聞言有些詫異,可她卻沒應下箏的提議。


    寶念說:“算了, 叫箏娘子操心。他該回來的時候, 會回來的。咱們該上客了。這麽早,你二位還沒吃飯吧?我先去給你們拿些剛出屜的豆沙饅頭, 今早鄭姐姐她們熬了些瓠羹, 鍋裏還有,我給你們一並盛出來。”


    “有勞嫂嫂。”


    箏道過謝, 轉眸回望, 隻覺反常。怎麽說柳愈庚也該回家報個喜, 言聲平安。像如今這樣了無音訊,算怎麽回事?但既是寶念都不追究, 她又能再多說些什麽呢?


    -


    崔漸春坐在店裏的長凳上, 默默觀察著關於寶念的所有,她是唯一一個明晰一切的人。


    可在柳愈庚還未做出選擇前, 她還奢望著給母親最後一次機會。她希望,那個叫柳愈庚的男人, 永遠不要到玉霄觀去。她希望,這個叫做寶念的女人, 永遠安穩的生活下去。


    箏抬腳進來,瞧見崔漸春在發呆,“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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