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植籌見狀走上前去,按著宋明月的肩,將話接了過來,“六兒,你這就不懂了,大哥這是為父之人的光輝。瞧他自從照顧小玉之後,是愈發的小心謹慎。大哥他啊,是怕小玉將來被一塊蜂糖糕輕易騙走呢——”


    倉夷瞧崔植簡的小氣相,在旁一個勁地笑。


    崔植簡卻對眾人的擠兌不以為意,瞧他伸手把小丫頭抱到懷裏繼續說道:“小玉,咱們不理他們。方才大伯說的話,你可都明白?”


    小玉聰慧,她點點頭,轉頭便問宋明月,“四伯娘,你想問小玉什麽問題?”


    宋明月砸砸舌,道是這小丫頭還真聽崔植簡的話。伸手拿著蜂糖糕在小玉麵前晃了晃,宋明月問:“伯娘其實也沒什麽別的問題,伯娘就是想叫小玉說說,伯娘這肚子裏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她聽說小孩子猜的最準,便想著問問。


    崔植籌也是好奇地探頭來聽。


    小丫頭聞言先是轉頭瞧瞧崔植簡,等到崔植簡點點頭,她這才張口說是弟弟。


    “弟弟!”


    這答案似乎叫宋明月不甚滿意,看她捏著蜂糖糕,又不甘心地問了遍,“小玉,你認真說,伯娘再給你一次機會,到底是弟弟還是妹妹?”


    小玉看著宋明月,想這大人還真是奇怪。


    明明是她先張口問的,怎麽自己說了,她還是要問呢?


    小玉伸手夠了夠蜂糖糕,堅定地表示,“是弟弟,就是弟弟。”


    可宋明月一聽弟弟二字,就覺得頭疼。她自小在男人窩裏長大還不夠,如今還要再生個兒子。實在叫她難以接受,瞧她犯起小孩脾氣,抬手在小玉麵前,一口將蜂糖糕塞進了自己嘴裏。


    到底是誰在以訛傳訛,這小孩子說的,一定不準!不準!


    小玉瞧著說好的蜂糖糕消失不見,哇的哭出聲來。崔植簡氣得當即起身,奪過宋明月手裏端著的糕點盤子,便說:“瞧瞧,瞧瞧,連小孩子都騙,真是無賴。走,玉姐兒。跟大伯到外頭看雪去。不理他們這些無聊的——”


    “人。”


    崔植簡哄著小丫頭往外走。


    倉夷在旁瞧了一眼,揚聲囑咐道:“大郎,小心著別讓玉姐兒吃多。待會兒長輩們到了,就要開飯了——”


    “知道了。”


    崔植簡應聲,垂眸便跟小玉嘀咕,“瞧瞧,大伯娘是不是要比大伯還囉嗦?”


    小兩口立在廊外,與崔植簡照麵後,頷首向前。箏轉眸瞧見宋明月,忍不住張口說:“老六,你真行。你竟敢糊弄我們玉寶,你這是等著叫大哥惱你。”


    宋明月咽下那口幹噎的蜂糖糕。


    崔植籌貼心地將白水送去,宋明月飲了一小口道是:“哪有,我這不是逗玉寶玩呢嗎——就是大哥他小心眼。”轉眸瞧見太史箏身上的新衣,宋明月將話題岔去:“二嫂這身新衣真好看,你瞧咱仨還真是默契。大嫂今年選了紫蒲的緞子做新衣,我用了鵝黃,再加上二嫂你這身落霞紅的小襖,打遠瞧咱仨在一塊,就是朵斑斕的蝴蝶花啊。”


    箏瞧著宋明月笑了笑,“老六,論能說會道,誰還能說得過你。”


    宋明月撫裙往凳上一坐,得意道:“那是。”


    碰見妯娌,箏便不理崔植筠,大家難得聚在一起熱鬧。


    箏抬腳來到倉夷身邊坐下,盯著一桌用銀器裝呈擺出的涼菜,驚訝道:“天爺,到底是年夜飯,今日就連擺盤都這樣講究。嫂嫂,這些都是咱家廚房做出的東西?”


    倉夷點點頭,“是呢,這是婆婆才從班樓新挖來的茶飯量酒博士,聽說做南方菜是一絕。咱們今日可有口福試試。”


    “新挖來的廚子?這婆婆當家就是好啊。”


    宋明月聽著二人說話,趁勢插起話來,“原先年夜飯那老味,咱們都吃多少年了,年年都是一個味,使人來上菜,我閉著眼都知道該上哪個。早該換換了。別說咱們,我覺得就是家翁他們都快吃吐了。偏那三姑奶奶借口說這是老太爺留下來的傳統,壓著婆婆不叫換菜,說換菜就是不孝。我呸,我也沒見她多愛吃。整日裏,拿著雞毛當令箭。我瞧她走了,這府裏整個都清淨了。”


    “噓,明月,你少說兩句。別叫人聽見。”


    倉夷謹慎慣了,她左右掃視過廳下,就叫宋明月噤聲。


    宋明月卻沒感覺,她現在金貴之身,是誰也不怕,“大嫂,莫怕。現在伯府是婆婆當家,那些個見風使舵的,還敢亂說什麽?你就放心,這伯府,苦三姑奶奶久矣——不信你問二嫂,你瞧她是不是也這麽覺得?”


    話音落去,無人接腔。


    妯娌倆便齊齊轉眸看去,箏這大饞丫頭卻壓根沒聽二人對話,隻目光如炬地盯著桌案上布好的涼菜,兩眼冒光,“嫂嫂,明月!你們說這白肉是怎麽切得這麽薄的——”


    -


    簷下的雪越下越大,崔植簡一手抱著小丫頭,一手端著糕點盤子,如一堵牆般立在廊下。小玉則捧著手裏的蜂糖糕,慢慢地吃起。細碎的殘渣,跟著落在崔植簡身上,也不見他責怪半分。


    伯侄兩個,就這麽靜靜地看雪輕輕落下,不說話。


    彼時遠處有人走來,在看見廊下的人後,頓在了院中落滿積雪的庭鬆下。


    小丫頭吃得起勁,沒抬眼看他。


    崔植簡卻將目光偏去,沉聲問了句:“來了。”


    崔植鬆有些躲閃崔植簡直視他的目光,他終究怕他,亦是愧對於他。若非今日除夕,他們大抵也很難在伯府中碰著。崔植鬆慌忙著無處躲藏,他沒想過崔植簡會與他問候,更沒想好該如何作答。


    可崔植簡卻在小玉的陪伴下,逐漸釋懷,他望著院中人,眼眸中沒有了那時的憤怒。


    他們畢竟是同宗同族的兄弟。


    崔植鬆嗯了一聲。


    崔植簡開口問:“調職晉州的事,可還順利?”


    “多謝大哥掛心,還算順利……”


    崔植鬆沒有再多言語,大片的雪花,從他頭頂落下。無地自容,是他該有的心情。


    是他自己將好好的日子,過成了這樣。


    崔植簡點點頭,他好似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垂眸瞧了眼懷裏的小丫頭,崔植簡將糕點盤子擱在廊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說:“玉姐兒,爹爹來了,快與爹爹問好。”


    小玉抬起頭,此間寂靜無聲,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


    小玉有一瞬間的茫然。


    父親這個詞匯,在崔植鬆對她造成的傷害中,開始變得陌生。她轉過頭,看向院中站立的人,遲疑了兩秒,又悲傷地將頭埋進了崔植簡堅實可靠的胸膛。


    那晚的記憶,猶在眼前。小玉還不想去麵對這一切。


    崔植簡也不強求,這些錯誤皆與她無關。崔植簡輕輕拍了拍小丫頭的背,望向呆愣在原地的崔植鬆說:“罷了,給孩子些時間吧。急不來。”


    “我明白。”


    崔植鬆凝眸傷懷,他似有悔意,卻再不能回頭看。他抬腳踩過鬆下無痕雪路,萬事都需重頭開。


    崔植鬆徹底與鄒霜桐勞燕分飛了。


    來到廊下,抖落一身孤寒,崔植鬆本欲與之擦肩。崔植簡卻忽而相問,他依舊是那樣直白,“鄒家那邊已然那般,小丫頭的事,你打算怎麽辦?晉州赴任,你是否將她帶上?”


    小玉躲在崔植簡懷裏,默而不言。她聽著崔植簡的心跳聲,這才心安。


    崔植鬆停在廊下,轉眸看向親密無間的伯侄倆,沉默很久,淡淡吐出一句:“不了,此一去晉州路遠,亦不知何年才能歸還。這孩子就勞煩您和大嫂照看。”


    崔植簡聞言雖想大罵眼前這不負責任的兄弟,但也欣慰於小玉能留在自己身旁。


    兩相消減,崔植簡沉默了。卻將小丫頭抱得更緊了。


    崔植鬆收回視線,身後的北風強勁地吹。他在離去前,長舒一口氣,沉聲與廊下人道了句:“大哥,新歲安泰。”


    崔植簡驀然回看,崔植鬆消失眼前。


    可當再轉過眸,崔植簡垂下他那不再凜冽的目光,卻輕聲說:“玉姐兒,新歲安泰。”


    這兄弟倆人的恩怨,也將在新歲一筆勾銷。


    -


    酉初,兩房陸陸續續聚在了向榮廳。


    如此,滿滿當當兩桌人,是箏自嫁來後,從未見過的場麵。


    箏坐在崔植筠與宋明月之間,好奇地左顧右盼,直到將目光落在對麵那麵容姣好,文文氣氣的小娘子身上時,箏便趕忙拍了拍宋明月的手背,與之交頭接耳道:“老六,老六。這對麵的妹妹,我怎麽沒太多印象。”


    “怎的能沒印象?”宋明月實在是佩服太史箏那過目就忘的腦子。


    她低聲說:“這是春兒啊。”


    “春?”箏還是不明所以。


    宋明月搖搖頭,“就是二叔母親生的小閨女,崔漸春。不過二嫂你不記得也正常,她跟她哥崔植林一樣。是個悶葫蘆。家裏有什麽事,她都來,可她站在那不說話,幹啥都跟沒來一樣。她好像年紀比咱倆小不了太多。”


    箏盯著崔漸春點點頭,全然沒注意,對麵人低頭羞紅了臉。


    -


    今日到底是除夕,再無人苦大仇深的相對。


    崔寓在簡單地講了兩三句話後,與大家舉盞慶祝新年更始。


    箏捧著酒杯,滿眼笑意,扯了扯崔植筠的衣袖,要與他做第一個碰杯的人。崔植筠亦是有求必應,瞧他垂低手中杯盞,同太史箏共度起這第一個相識的除夕佳節。


    滿堂歡笑,燈火濃濃。


    窗外的雪,覆不了廳下的暖。所有人都在祈求,新歲能成為新的開始。


    席間,崔植筠一心顧著自家媳婦的吃喝,筷子從箏麵前的盤子裏,離開收回,收回離開,就沒停過。盤子不知不覺堆成小山,那裏頭滿是崔植筠的關愛。可箏卻犯了難,隨手將盤子往懷中護了護,“二郎,別夾了,再夾我就吃不完了。”


    崔植筠愣是沒意識到自己夾得過分,直到箏張口,他這才收手說:“那你先吃,不夠了再與我說。”


    箏點頭,抄起筷子,就準備大幹一場。


    可等她剛夾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又忽而轉眸問起,“老六,好奇怪。我聽說這有孕之人,到了你這月份都會孕吐。我怎麽瞧著你,一點也……”


    箏說得漫不經心,崔植籌在那端聞言卻大驚失色,“二嫂,莫說——”


    隻是,說得哪有來得快。


    眼瞧著不等崔植籌製止太史箏,宋明月便陡然胃中一陣翻湧,難受的樣子瞬間落進太史箏眼眶。


    箏一臉懵地愣在原地,難不成她這嘴是開過光的?


    下一秒,遠處侍奉的老嬤,像是早有準備,拎著兩個渣鬥一個箭步衝來,左右一邊一個,分別懟在了宋明月與崔植籌這夫妻倆的臉上。


    疑惑被無限放大,箏蹙眉看著崔植籌。


    宋明月想吐就罷了,他怎麽也有自己的渣鬥?!難不成他也……


    箏饒有先見之明,端著自己的碗筷,就往空蕩處站。


    但聞兩聲嘔音,齊刷刷落下。


    嚇得在做之人共鳴起來。


    “咦。”


    這倆人能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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