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陶鳳琴卻在倉夷等人的攙扶下,匆匆趕來製止,“大郎,住手——莫要糊塗。”


    “阿娘。”


    崔植簡抬起頭,沒有打算放手,“你怎麽來了……”


    陶鳳琴生性膽小,她瞧見兒子這個模樣,嚇得帶著哭腔開口相勸:“我不來,我怕你釀成大錯。兒啊,我知你最心疼你祖母,你祖母病了,你心焦。可我教你的處世之道,你都忘了嗎!你且放手,二房的事,你就叫他們自己解決,咱們不摻和。兒啊,快跟我回去——”


    陶鳳琴的處世之道……


    言及此處,崔植簡陷入沉默,他凝眸於她那卑微的阿娘,忽而歎了口氣。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放手,崔植簡卻說:“阿娘,你從小就教我們凡事要忍,兒也一直是這麽做的。可今日,兒不想忍了。一味忍讓換來了什麽?換來一次次的傷害?換來了他們更加的肆無忌憚?這個家都快被他們攪成什麽樣了?”


    崔植簡的心情複雜,陶鳳琴陷入沉默。


    沒有人懂,在這個家裏,老太太於他而言意味著什麽。如果沒有老太太,崔植簡現在將會做著不喜歡的勾當,這身甲胄也不可能穿在他身上。沒有老太太,崔植簡今日娶的將會是那個他不喜歡的女人,而非這個他一眼鍾情的女郎。是老太太成就了今日的崔植簡。如果沒有老太太,今日的崔植簡也將不複存在。


    雖然眾人難以理解,可在人群之外,崔植筠望著崔植簡眸色深沉,卻將他讀懂。同樣身為父親的兒子,崔植簡反叛肆意。而他呢?就是循規蹈矩,被父親親手捏造出的那個。


    所以,崔植筠是羨慕崔植簡的。


    被壓製的心,藏在眼底。


    鄒霜橋卻趁著混亂,悄無聲息拾起了那把注目已久的剪刀,不知要向何處刺去。然崔植簡的那把劍,不知何時到了崔植筠手上,瞧他細心洞察一切,在鄒霜橋俯身前走來,毫不猶豫地將刀柄抵上了她的肩。


    “把東西丟了。”


    崔植筠厲聲喝止,他猜不透鄒霜橋的動向,便隻能如此。


    鄒霜橋卻不屑嘲諷,她竟反手將剪刀抵去崔植筠持刀的手臂,威脅起,“崔植筠,你個讀書人,敢用刀嗎?”


    “二郎。”箏憂心四起。


    崔植筠卻淡定自若地看著臂上的剪刀說:“你可以試試。”


    瘋子。


    鄒霜橋蹙起眉。


    一切就此陷入僵局,


    然這破局的時機,無人知曉又會在哪裏……


    -


    蘭春苑很靜,東邊的火燭熄滅一盞,崔植筠眼中就黯淡一分,可他卻擲地有聲地說著,“趁我好好說話的時候,把東西丟了。”


    鄒霜橋不肯,也沒應聲,她眼神緊盯著掙紮起身的鄒霜桐。沒有一絲憐憫。


    她在幻想,把她變成跟自己一個樣。


    這樣才公平。


    傲然視之,崔植筠望著鄒霜橋臉上早就幹涸的血跡,以及她眼中對鄒霜桐的怨恨,漸漸拚湊出了故事的全貌。可恩恩怨怨,糾糾纏纏,無休無止。人啊,為什麽總是放不下呢?


    冰冷的刀刃貼近鄒霜橋的脖彎,崔植筠開口說:“鄒霜桐,你若現在放手,今晚的事就是家事,一切都還有挽回餘地。你就還有談判的資格,你能得到的,一定比現在更多。你若執迷不悟,這一剪刀刺出去,可就再沒辦法回頭。”


    崔植筠沒在救她,他隻想叫事情消停。


    可苦澀的淚,卻順著鄒霜橋的眼角落下,一直刺痛著她的傷口。


    她說憑什麽,“是我要回頭。”


    “她就不用付出代價嗎?事情已經變成這樣,她就應該學會接受,然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其自然的活下去。這樣誰都好過不是嗎?縣主走了,沒有人再壓她一頭了,她可以獨大了。”


    “可她卻把一切都毀了——”


    她覺得她真蠢。


    鄒霜橋的怒火沒有隨著時間消移,同樣她們之間的恩怨也非一朝一夕。積攢多年的怨氣,在今夜被逐個點燃,最後在心中燒成了海……她將錯處,全部歸結在鄒霜桐身上。


    崔植筠瞧得出,鄒霜橋沒想善罷甘休。


    他猶豫著將刀抽離。


    崔植筠言已至此,眼前人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再去介入這場因果,便是多餘。


    於是乎,崔植筠沉聲說了句:“別傷及無辜,你好自為之。”


    話音落去,鄒霜橋紋絲不動站在原地,當她垂眸對上鄒霜桐那瞪視的目光,便默默收回了那隻抵在崔植筠臂上的手,再沒回頭看去。


    -


    院中,陶鳳琴的勸說還在持續,崔植簡的話根本改變不了她那故舊的思想。她隻一味哭喊著,要求崔植簡放手,不若就要給他下跪。崔植簡失望地看著他那懦弱,從不為自己爭取的親生母親。


    終於決定妥協。


    可崔植簡卻不甘心,他低下頭看向崔植鬆,想將人扔開。


    可孩子的啼哭聲,卻從院子後頭一路傳來。崔植簡舉目相望,眼神從狠絕轉而變得柔軟。


    繼而冷靜下來。


    眾人之中,最先發現小玉的,是太史箏。箏瞧見小玉赤腳跑來,趕忙疾步奔去,將小玉一把抱起。小玉雖小,但她卻什麽都懂。


    瞧她埋在箏的懷裏,一遍遍重複起,“伯娘,我怕,我怕。我怕爹爹,我怕阿娘……”


    箏亦一遍遍撫摸起她的頭,“小玉,不怕不怕。伯娘在,二伯在,大伯,大伯娘也在。我們都在。”


    可一旁崔植鬆與鄒霜桐卻無動於衷,孩子的哭泣,喚不起他們的良知。他們隻自私自利地活。


    崔植簡見此場景,冷笑一聲鬆開了崔植鬆的手臂,跟著假意握拳朝他,崔植鬆便被嚇得掩麵逃竄。


    崔植簡搖搖頭,笑罵了聲:“廢物。懦弱無能,自私自利,枉為人父。”


    陶鳳琴見兒子起了身,這才鬆了口氣。


    她的哭聲也漸漸弱了下去。


    崔植簡抬眼掃視過眾人,轉頭來到崔植筠那邊,伸手討回了自己的佩刀。


    環首刀入鞘的那刻,烏雲四散,崔植簡已不打算與他們再去追究,因為沒有意義。隻是,他又在離開前,抬腳走向太史箏,帶著平和摸了摸小玉的頭。


    小玉趴在太史箏懷裏,咬著指頭輕輕地抽泣。


    她怯怯地望崔植簡,直到察覺眼前人沒有惡意,才為他轉過了頭。崔植簡與那雙晶瑩的眼眸相對,不做猶豫,開口問了聲:“小玉,跟大伯回家好嗎?大伯娘做的兔兒包,小玉不是最喜歡?”


    箏訝然於崔植簡的反應,她從未見過大哥這樣溫柔過。


    “小玉可以日日都吃兔兒包嗎?”小丫頭的喜怒全在臉上,她吐出被自己咬的通紅的手指,問起崔植簡來。她喜歡大伯娘,她喜歡兔兒包。


    崔植簡應聲說:“可以。”


    小丫頭便伸手摸了摸他肩頭的獸首,以示親近。崔植簡見狀,二話不說從太史箏懷中接過小玉,轉身帶著孩子離開。可直到路過,那鬧得反目成仇的夫妻兩身旁時,也無人去阻攔他分毫。


    崔植簡停下腳步,漠然看向他們,直言道:“小玉我帶走了。今日我是看在孩子的麵子上,才選擇饒了你。等你們什麽時候想明白了,悔過了,知道怎麽做父母了,怎麽做好一個人了。隨時來接,我無二話。不若,你們真的不配擁有一個這麽好的閨女。”


    說罷去到倉夷身邊,崔植簡牽起了她的手,揚聲說:“媳婦走,今日不歸營了,咱們蒸兔兒包去。”倉夷一時難以理清狀況,可她望著躲在崔植簡懷裏的小丫頭,還是應了聲:“好。”


    如此,夫妻兩個就這麽領著小玉,離開了這場是非。彼時,褚芳華掩著心口無法言語,崔植林那怯懦之人,自是也不敢去阻攔崔植簡帶小玉離去。


    崔植簡來時匆匆,走時忙忙。晃了一圈,出了口氣,還給自己白撿了丫頭。


    隨著他們的離去,院中又陷進一片死寂,陶鳳琴也不知在何時離開,崔植筠轉眸去拉了太史箏的掌心。既是大哥走了,他們這本就不打算多管閑事的人,是該離場。小兩口相識一眼,跨出了蘭春苑。


    可就是在光影變換的一瞬,身後院中卻傳來了鄒霜桐憤怒的嘶吼。


    箏就著微弱的燭火向後看。


    鄒霜桐忍痛起身,朝鄒霜橋步步緊逼。鄒霜橋在她的動作之中,下意識舉起了手中的剪刀,可她的手卻是顫抖的,她其實根本沒有勇氣,將受到的傷害討回來。


    長姐,是她逃不出的噩夢。


    鄒霜橋屏住呼吸,連開口都帶著顫動,“鄒霜桐,你別以為我…不敢……”


    鄒霜桐卻不以為意。


    她將離心髒不遠不近的肩頭,抵在鄒霜橋的那把剪刀上,複說起那句:“把一切都毀掉的人到底是我?”


    “還是你。”


    事到如今,自她們心中生起邪念起,就注定了結局。以至於現在,她們之間也隻剩下了互相指責。


    沒有半分情意。


    鄒霜橋握緊了剪刀,如鯁在喉。那聲長姐壓在心底,再也喚不出一句。鄒霜桐卻似成瘋成魔,她仿佛什麽都可以不要,什麽都能舍棄。她今日要的,隻是拉著眼前人一塊下“地獄”。


    衝破肌膚的阻隔,不深不淺的距離。難以致命。


    鄒霜桐猛然向那把鋒利的剪刀撞去,鮮血浸濕她的衣衫,她依舊有力氣看著鄒霜橋那雙驚恐的眼睛。她告訴鄒霜橋:“妻對妾略施責罰,那叫懲治嚴教。妾對妻以下犯上,那是罪無可恕。鄒霜橋,你知道的,沒有人……能貪戀屬於我的東西。我不殺你,不發賣你,我要狀告你。你……就爛在開封府的大牢吧。”


    鄒霜橋鬆手退後,十六年的相處揣摩,她依舊是鬥不過一個鄒霜桐。


    鄒霜桐倒了地,她意識清醒,望著院中來去奔走的人,以及鄒霜橋失魂落魄的神情,肆意笑起。


    可她笑著笑著,卻忘記了自己。


    崔植鬆捂著受傷的身體,來到鄒霜桐麵前,拋下一句絕情的話,“瘋女人,我們的緣分盡了。從今日起,我要休了你。”


    兩敗俱傷。


    這是齊以君預言過的結局。


    慌亂已至,使人的驚呼四起。褚芳華的咒罵與對自己莫名的指責,跟著嗡鳴在腦海裏。這時的崔植林立在廊下看著烏煙瘴氣的“家”,第一次選擇袖手旁觀,沒有上前去。一直以來的信念崩塌。


    在這一瞬,他忽而覺得齊以君或許是對的……


    第98章 在乎


    回去的路上, 燭火昏昏。


    崔植筠眼眸低垂,太史箏自他身側望去,他的那張臉上寫滿黯然。箏握緊了他的掌心, 可今日不知為何……自己溫熱的掌心, 卻怎麽也暖不了他。


    以至於,箏噎在喉間的那聲二郎, 到了銀竹雅堂外也沒喚出口來。


    抬腳跨門,去到廊下有風無月。


    吳嬸與浮元子早就在轉角的小屋歇下, 打擾不到院中人。四下寂靜,崔植筠轉眸看向太史箏, 帶著疲憊與之輕聲說:“小箏, 陪我在這兒坐坐好嗎?”


    箏應聲道:“當然可以。”


    她微微翹起嘴角,這才喚了聲:“二郎。”


    兩隻手交疊擱在廊下, 箏察覺到崔植筠壓著她手背的掌心, 有些許回暖,再抬頭, 他卻還是一言不發。箏便用另一隻手撫摸起崔植筠的手臂, 悄悄朝他靠近, 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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