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正架不住賈洤的蠻橫,便將這事告去了郡公府。


    清源郡公賈有德一聽說自家最受寵的小兒子在太學中受了氣,父子倆人一個德行, 他竟一股腦鬧到了孟公事這兒, 非要孟公事給他兒個交代。


    “我說,你這太學是要反了天?我兒在這兒被人打了, 到頭來要受責罰的竟然是我兒?這是什麽道理!你們這是黑白不分啊?!孟公事,你把那打人的給我叫來, 把那打人者的家長也給我叫來。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東西,不管他在哪, 我今日非得叫他父子倆, 付出代價。如若不然,我就把這是捅到太後麵前, 我瞧你們怎麽收場——”


    賈有德狗仗人勢, 難怪箏連他家草帖看都沒看就拒了婚。隻瞧爹剛亂叫完,傻兒子又硬起了腰杆, “還敢找我的麻煩, 我看你們怎麽收場——”


    孟公事端坐正中, 瞧著眼前那倆矮子在自己眼前直跳腳,蹙了蹙眉, 卻又不知該怎麽跟這種粗俗之人溝通。


    有辱斯文, 真是有辱斯文。


    孟公事隻盼官家何時也能改改製,莫要讓這些品行不端的人, 攪渾了這清淨的太學之地。


    “郡公爺稍安,我先問問。”


    孟公事說罷轉眸瞥了眼身旁的助教, 助教趕忙俯身貼著他的耳畔將事情原委交代。孟公事瞬間麵露難色,“郡公爺, 您想清楚了?確定要將那學生,以及他那家長喚來?”


    “怎麽?孟公事是讀書人,這點話都聽不明白?”賈有德屁股往那一坐,神氣十足。


    孟公事見他那樣子沒去多言,隻冷哼一聲,朝助教擺擺手。


    助教得令這就往外頭送信去。


    -


    而後,消息送去武衛營時,夏不愚的爹夏永勝,正與幾個屬下準備用飯。


    夏永勝聽聞家裏那個不省心的蠢貨,上學第三天就給自己捅了婁子,當即甩了筷子插在桌麵上大罵道:“他奶奶的,這臭小子沒完了吧?他上學,他還上什麽學?扒了衣服扔金明池裏當王八都比這消停。”


    幾個副將怔怔看著被紮穿的桌案,連忙勸阻起來……


    “將軍將軍,現在都什麽年月了,可不興打孩子啊。打孩子可是要鬧去開封府的,咱可不能叫外人看笑話。再說老五都十六七了,再打也不合適了。您去了千萬記得有話好好說——”


    “是啊是啊,將軍消消氣。”


    “咱還不知道是什麽事呢!雖然我們老五平常是不服管教了些,喜歡喝花酒,花花腸子多了些……可根上還是個善良單純的好孩子,說不定也不是咱們老五的錯,您一定得弄清楚狀況,再下定論,可別由著脾氣,再把太學給拆嘍……”


    “誒?你們說,要不然這麽著吧,咱們這飯也別吃了,都陪著將軍去太學吧。孟公事說請家長,也沒說請幾個,如此有咱們在也能看著點將軍,省得把事鬧大了不好收場。”


    彼時,太學前來送信的小廝,縮著腦袋瞧著幾位身著戎服的武衛,聲勢鏗鏘,不敢言語。


    小廝心想……


    這哪是請家長啊,這分明就是要“打仗”!


    夏永勝看著身邊的弟兄,出言推辭道:“夫子請個家長,你們去作甚!你們兒子沒被請夠?就來我兒子的?行了行了,我注意點說辭就是,你們就別跟著湊熱鬧,叫別人看了成什麽樣子。”


    “你們幾個吃完飯好好巡視,我去去就回。”


    哪知夏永勝才剛起身離開桌前,幾個副將眼神一對,伸手拽著他就向外走去,“行了行了,巡視不差這一會兒,再說了還有左武衛呢!還是我們老五的小命和太學的房頂要緊。走吧走吧,咱們幾個快去快回。”


    就這麽的,右武衛的一行人穿著戎服,策馬揚鞭出了武衛營。


    彼時,長街揚起塵煙,凡是見過他們的百姓皆紛紛議論:這些個武將怎麽這個動靜…是又起什麽亂子了?


    -


    太學門前,夏不愚得了消息沒貿然先往奉賢堂去,隻瞧他那焦灼的身影在門廊下徘徊,惹得身旁陪他一同出門的同窗開口抱怨:“夏小爺,你能不能別晃了,晃得我頭暈。你說叫家長又不是什麽大事,雖然你是這太學裏頭一份,但這事你又沒做錯,你爹他也不至於扒你層皮。”


    “不是什麽大事?我瞧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你,我家那老子是不會扒我層皮,可他會把我扒光丟到金明池去喂魚——”知父莫若子,夏不愚往昔受過的懲罰,是曆曆在目。


    好似夏永勝將對付敵軍的招數,全都在自己身上用了個遍。


    但瞧他那屁股蛋上,哪還有一處好地方。


    馬蹄聲愈來愈近,重重砸在地麵,就像是要震碎沿路的青石板。同窗從門柱上起開,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什麽聲音?這動靜,難不成……天要塌了?”


    “天…恐怕,真的要塌了……”


    夏不愚有種不詳的預感,他僵在原地,顫抖的雙腿開始發軟。頭皮也開始發麻。同窗滿臉疑惑地看向晴朗且毫無異樣的天空,碎碎念了聲:“這貨瞎說什麽呢?”


    最終馬蹄聲在臨近他們後戛然而止。


    幾個麵露凶相,帶著騰騰殺氣的人,出現在太學門前。當然,並非元梁的所有武將都如他們長得一樣。隻是那些長相凶狠的恰巧都聚在了這武衛營裏罷了……


    同窗這邊在確認好天不會塌後,垂下雙眸,卻被眼前眾人嚇了一跳。


    當場大喝了句:“我去,天神顯靈了?”


    夏不愚卻瞧著陣仗熟練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首求饒道:“我滴個老天爺誒。爹,兒子錯了,兒子真的錯了。我不是故意毆打那小子的,是那小子欺人太甚。求您饒了我吧。”


    “您別叫叔叔們,把我帶走,我不想離開汴京城——”


    夏永勝皺褶眉頭從馬上翻下,氣衝衝兩步登階,上去就是一腳,“慫蛋,你說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廢物。”別瞧夏不愚平日威風,可見了夏永勝是大氣都不敢喘。哪怕是被踹了一腳,他也是乖乖受著。


    夏永勝撒完氣拂袖跨進太學。


    “誒,不是說好不打孩子?”幾個副將見狀紛紛下馬追去,隻瞧他們在路過跪著的夏不愚身邊時,還捎帶手將人倒著架了進去。夏不愚猛然被叔叔們拖起身,舉目望著漸行漸遠的同窗大呼救命。


    同窗卻裝作很忙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


    這會兒同窗哪還敢去看夏不愚的眼睛,他隻道:夏小爺你啊,就自求多福吧。


    -


    一群武將駕著個柔弱書生,來勢洶洶穿行在太學之中,不由引得路過的學子多看兩眼。


    隻是學子們始終不敢多停留,他們隻怕,下一個被抓的將會是自己。


    夏不愚被叔叔們蔫頭耷腦地倒著拖行。


    可他實在憋不住,還是想在“臨死”前好好問個明白,“沈叔,孫叔,王叔。這先生請個家長,你們來一個武衛營,是不是有點太過了?你們是沒事做嗎?”


    三個副將聞言撇了撇嘴,待到向前察言觀色起夏永勝的動靜,才敢開口:“臭小子,你別不識好歹,你叔幾個是來救你的。你最好老實消停點,其餘的就交給叔了。”


    “不然,就你爹那臭脾氣,我們也救不了你。”


    夏不愚一聽這些叔叔們不是跟他老爹一夥的,全是自己的救兵,立刻開朗起來,“真的啊?那可太好了,有叔叔們在,最起碼我今日不用被扔到金明池喂魚了。”


    “臭小子,你還有臉笑?你待會兒把事情好好交代,如此我們和你爹也好有個準備。”三個叔叔盡心盡責,若不是親眼看著夏不愚長大,誰願意多管他的閑事。


    夏不愚點點頭,“是是是,我一定好好交代。這次可真不是我有錯在先……”


    身後幾人交頭接耳,夏永勝怎能聽不見?


    他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等一行人穿過幾道門,夏永勝隨手攔了個學生開口相問:“您好,請問奉賢堂在哪?”


    夏永勝雖客客氣氣,可他那凶狠的目光卻還是嚇得學生連連退舍,隻瞧學生前一秒剛怯怯指了指東邊,下一秒抬腿就跑,瞬間消失不見。


    “誒,這人他跑什麽——”


    夏永勝有些疑惑,卻沒多猶豫,動身朝東邊走去。


    來到奉賢堂院外,夏永勝停下腳步,就沒人再敢多行。他回眸看了眼夏不愚的後腦勺,道是:“把人轉過來。”


    但見夏永勝話音落去,架著夏不愚的那兩個副將相視一眼,抬腳順時針,轉著圈地把人給調了過來。


    結果他倆自己卻留了個後腦勺給夏永勝。


    夏不愚這邊忽然被翻了個麵,瞧見老爹不知道該說點啥,便隻能幹笑起來。夏永勝無語地看向眼前並排的三個人,居然湊不出六隻眼,便憤聲質問道:“你倆幹啥呢?”


    兩個背朝夏永勝的副將應了聲:“不幹啥啊,將軍不是叫我們把人轉過去?這不把人給你轉過去了。”


    夏不愚聞言驚訝地左右相看,他比夏永勝先兩眼一黑。


    就這?就這!


    這些個救兵能救我?


    好在還有個清醒的王叔搶在夏永勝之前,伸手給了倆人一人一拳,跟著就將人全部轉了過來,“叫老五自己轉就行了,你倆是水車啊,他轉你倆也轉,是不是都被老五的事急糊塗了?快快快,聽聽將軍要說什麽!”


    夏永勝被王副將這麽一糊弄,也沒再追究。


    他隻厲色看向夏不愚追問了聲:“臭小子進去之前把事交代清楚,你說你又犯什麽事了?”


    “爹你信我……這回真不是我的錯。”夏不愚聽後左右看了看各位叔叔們,最後將目光落在老爹身上,這才一五一十地將實情,以及今日賈有德在奉賢堂中說過的話如實告知。


    但聞三秒之後,副將們拔刀的聲音齊齊落在耳畔,刀背上反射出的寒光,亮瞎了夏不愚的眼。


    夏不愚嚇得倒吸了口涼氣。


    夏永勝冷哼一聲,出奇地沒有指責起兒子來。


    他道:“今日臭小子你打人雖然不對,但賈家做事也確實狂妄,欺辱同窗不說,還敢攻擊你太史伯伯的女兒。呸,混蛋,該打,真是不想混了。禦史台參他賈家的折子都快堆成山,要不是太後那頭施壓,這老兒早玩完了。不成想,這又敢欺負到咱家頭上。瞧著吧,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做壞事做到頭,肯定得翻船。”


    “老子今日非得給他點顏色看看。”


    “不過你們幾個,這是學門重地,你們這成什麽樣子?簡直有辱斯文,把刀給我收了,別叫人看見。”


    夏永勝說罷轉身,副將們紛紛斂刀不言。這次他似是認同了兒子的做法,竟在進院前衝夏不愚說:“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點血性,就是你這惹禍的賬,咱們回家再算。”


    可夏不愚一聽還要算賬,立刻委屈道:“啊?怎麽還要算啊?您就不能饒了我嗎?”


    “那行,咱們先算你的賬,然後再進去算那老兒的賬。”夏永勝猛地一瞪眼,夏不愚嚇得直往副將們身後竄。


    這時間,奉賢堂外的人扭作一團,奉賢堂內的叫囂聲卻又傳來。


    “孟公事,我讓你叫的人呢?怎麽還不來?如此怠慢——今日就是讓他給我磕三個響頭,這事都沒算完!”別看賈有德個頭不大,嗓音卻很洪亮。


    可這聲音全然被外頭的人聽去,跟著奉賢堂的門就被破了開。


    一群“凶神惡煞”烏泱泱闖了進來。


    門外耀眼的光霎時直射向賈有德的雙目,他剛抬手遮了遮,就聽見個渾厚的聲音,同他怒斥道:“我看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受我們將軍的響頭啊——”


    光芒散盡,賈有德沒來得及看清門外的人,就被一群身著戎服的武將層層圍住,隻瞧其中一名武將竟還惡狠狠上前與他頭對頭憤聲質問:“就是你啊。”


    沒想到這招竟真還管用。隻瞧賈有德方才還囂張的氣焰,瞬間被對麵的威勢給壓了下來。他躲閃著緊貼在眼前的目光,身後的賈洤亦被人按著不動。


    父子二人再也沒了往日的囂張。


    賈有德有些後悔,他後悔怎麽偏偏碰上的是夏家這個活閻王,還真是倒黴……


    夏不愚在旁憋笑,夏永勝卻繃著臉坐在了賈有德的正對麵。


    幾聲輕咳示意,為首的王叔終於從賈有德的麵前退了出來,“喲嗬,這不是我們清源郡公爺嗎?不好意思,一時情急,離太近了,沒看清。郡公爺恕罪,恕罪。這位是賈府的小舍人吧?嘿,難不成今日——我們老五打得就是您家的舍人啊!”


    “嘖嘖嘖。”王叔說著連連咂舌,轉身跟弟兄們環起雙臂,扭頭站去了夏永勝的身邊。


    人多勢眾這詞,在夏家人臉上盡現。


    對麵的父子倆多少有些繃不住,可賈有德斷不能給自己丟麵子,畢竟賈家得勢於太後,夏家卻與副相交好,而太後和副相又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要是輸了傳出去,豈不打了太後的臉。


    回頭太後若是怪罪下來,誰都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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