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植筠嘶了一聲,卻不敢高聲言語。


    他就這麽看著眼前人漸漸遠去,隻是這一瞬,崔植筠才發覺自己或許真是做錯了。


    太史箏一個人悻悻走進桑家瓦子,在掃試過周遭各色表演的棚子後,特意選了個人最多的雜劇坐了下。


    怎麽?沒有崔植筠她就玩不好了?她偏不,她就要玩的高高興興!


    誰知,她才剛坐下叫了個閑漢替她跑腿去買了份罐子黨梅來吃,就瞧見有人一瘸一拐地坐在了她的旁邊。箏看都沒看那人一眼,隻道是:“你這人,旁邊空位那麽多,幹什麽要坐我旁邊?”


    那人卻舔著臉說:“不知娘子可還包人……”


    這話從崔植筠口中道出實在羞愧,他垂眸坐在太史箏邊上,想道歉卻又無從開口。


    太史箏帶著幽怨的眼神回眸。


    她定睛瞧著崔植筠,雖說這人倒是及時回頭,但她的氣可沒那麽容易消減。箏將錢袋往袖裏一揣,憤聲道:“不了,本娘子改變主意了。我現在對你沒興趣了。”


    崔植筠見狀卻將自己的錢袋掏出,輕輕擱在案上,“那不若我來花錢?”


    太史箏依舊是不願理會。


    彼時,小兩口鬧著別扭僵持不下,卻被遠處幾個成群結隊的素衣學子注目察覺,隻瞧這幾個少年在瞧見崔植筠後議論紛紛……


    “誒,這是咱們的崔博士嗎?”


    …


    “瞧著像,不過怎麽可能?崔博士不是最討厭這種地方的嗎?”


    …


    “是他,原來這被崔博士稱為喪誌的地方,他也會來啊!走走走,也幾日沒見了,咱們上去打個招呼。”


    幾人一合計,竟蜂擁著上了前。


    崔植筠一路遮遮掩掩,生怕被同門或是弟子發現,沒想到,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隻瞧幾個少年站成一排,於太史箏與崔植筠的桌前,作揖問候道:“學生拜見先生,問先生安——”


    此話一出,背對著這一排人的崔植筠渾身僵硬不敢回頭。


    太史箏不明所以望去眾人,卻得到了同樣禮貌地問候:“啊,瞧著這位就是先生新娶的師娘吧,學生拜見師娘,問師娘安——”


    如此,這位瞧上去與少年差不多年紀的師娘,在收到眾人的問候後,趕忙吐出口中的黨梅,尷尬抬手回了句:“你…你們……好。我是你們先生新娶的娘…哦,不師娘……”


    第42章 懼內


    “哈哈哈哈哈哈哈, 師娘真會開玩笑。風趣,實在風趣。”


    幾個少年相視一笑,他們本以為像崔博士這樣的人, 應是會娶個文文氣氣, 端方嫻靜的女子。沒想到這師娘不光長得玲瓏小巧,人竟也是俏皮中帶著點可愛。


    幾人直呼崔博士深藏不露, 完全看不出來!


    太史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跟著轉頭戳戳崔植筠, 開口問道:“學生與你說話,這先生怎麽不作回應?好沒禮貌。”


    崔植筠本想視若無睹地蒙混過去。


    不成想這幾人實在熱情, 瞧著樣子是想躲也躲不掉了。他便回頭尷尬地點頭示意。


    崔植筠覺得這樣少年們應是也不會再去糾纏, 誰知幾人見博士有了回應,不但沒走, 反倒歡歡喜喜圍了過來, 這可叫崔植筠更是慌亂。想必幾日休沐結束,他必是成了太學中的笑談。


    “先生先生, 沒想到您也喜歡來這熱鬧之地, 不過學生覺得先生也該常來這地方散心遊玩。不知先生喜歡什麽?學生們常來常往, 對此地熟悉的很,不若讓學生們給您推薦推薦——”


    幾個少年說得高興, 就沒差將崔植筠架起身來。


    “其實……”崔植筠望著眾人充滿好奇的樣子, 幾度欲言又止。


    太史箏瞧著他那為難的模樣,似乎察覺到什麽忙接去話茬, 替崔植筠解圍道:“誒,你們先生哪裏會喜歡這種地方?你瞧他那樣子不情不願的, 還不都是我想來,他才勉為其難陪我來的!既然你們對這兒這麽熟悉, 不妨與我說說,都有什麽好玩的。就莫要為難你們先生。”


    “嗐,我就說先生平日裏常教導我們勤勉刻苦,切勿玩物喪誌,自己又怎會……”少年意氣風發,各自對了個眼神,便對此事一笑而過。


    而後,幾人自覺將注意轉去太史箏身上。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起這桑家瓦子中的名家百戲來。


    崔植筠總算脫身而出,心下也鬆懈幾分。


    隻是當他望去那人群包裹中,初次與學生見麵便能跟他們打成一團,熱情開朗的太史箏,卻不禁入了神。他雖然總給人的印象都是溫和厚重,但崔植筠實則並不知該如何與人相處。更莫要談如同太史箏這般明朗絢爛,這或許就是專屬於箏的閃光點。


    以至於這一刻,太史箏在他的眼中開始明亮。周遭的一切也因此而黯淡。


    “哇,大家果然懂得頗多,甚至對曲藝雜伎很有自己的見地。不愧是太學的學子,當是到了哪裏都能大放異彩。”


    與少年們幾番交談,太史箏不由得感歎。他們這些文人墨客,道是風流,卻總能在不同的環境裏,感悟到尋常人察覺不到的美感,並聲情並茂地表達出來。


    箏實在佩服。


    跟著扶案起身,箏想要感謝感謝他們能如此慷慨地與她說了這麽多,便揮手再次喚來了閑漢,讓其跑腿去給少年們一人買了份罐子黨梅分別贈予,並且還替他們在這張桌案上點了茶點。


    少年們頓時對著個師母好感倍增,連連道謝。


    箏卻笑著起身,同他們道別,“客氣什麽?既然你們喚我一聲師母,我便也要對得起這個稱呼。願你們玩得盡興,我與你們先生就失陪了,我們再到別處看看。隻是你們千萬記得——”


    “功課不可落下。”


    “謹遵師母命,先生與師母慢走。”少年們和顏拱手相送。


    太史箏抱著小罐裝的黨梅,回眸給崔植筠一個眼神,崔植筠便乖乖頷首起身與學生作別。但瞧他剛轉了身,便有學生大呼:“先生,咱們過些時日,太學再見~”


    崔植筠聞言咧咧嘴,拉著他那新娶的師娘速速離開了表演雜劇的棚子前。


    此後,待二人走遠,幾個少年再也憋不住大笑起來,他們眼下已不再說崔博士與平日裏的大相徑庭,隻道原來崔博士是個懼內的妻管嚴呐——


    -


    走在各色賣藝的棚子前,太史箏將口中的梅子順著腮幫轉了個圈。她早在走出眾人視線後,就將崔植筠甩了開,太史箏心想他這會兒知道主動牽她了?呸呸呸,她才不在乎他這兩個甜棗呢!


    崔植筠就這麽謹慎地跟在箏身後,想上前卻又不敢貿然過去。


    小兩口就這麽別別扭扭,一前一後地走。


    直到,前邊踏索藝人手中的竹竿不知為何忽然猛烈搖擺,眼瞧著將要砸在太史箏的頭頂,崔植筠便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箏的後脖領,將人如拎小貓一樣把人拎了過來。


    這才避免竹竿敲暈箏的腦袋。


    可是猛地被人這麽一拎,著實叫箏懵了圈,隻見她的半張臉都埋進了領子裏。


    “……”


    太史箏回過神,若鯉魚打挺般動了兩下。


    崔植筠卻沒有鬆手的意思,他竟然在這樣的狀況之下,貼著箏的耳朵出乎意料地道了聲:“謝謝。”箏驚訝著回眸看他,卻因為領子的阻隔,隻能看到一張模糊的人臉。她道:“崔二郎,你能不能瞧瞧狀況,先把我放了……”


    崔植筠這才反應過來,鬆開了緊拽她的手。


    一瞬間得到解脫,太史箏抬手順順衣領,撇嘴應了聲:“呐,你千萬別誤會啊!我可不是為你,我完全是看在那些學子的麵子上,跟你一點關係沒有。”


    崔植筠微笑著,不論眼前人是不是為他,總也算是解了圍。


    他便問她:“夫人接下來想去哪逛逛?”


    太史箏卻一臉不屑,負手遠走,“沒興趣了,不逛了,餓了。”


    “夫人餓了?那我請夫人吃飯。”


    崔植筠站在原地去看,他篤定太史箏會回頭。果不其然,箏在話音落後眼睛一動,轉頭又調了回來,“你請吃飯?那館子任我選嘍?你可別再反悔!”


    “某不敢反悔。”崔植筠此時態度誠懇不少。


    太史箏便一仰頭遙指向白礬樓的方向,像是要狠狠宰上崔植筠一筆,“那咱們今兒就去那吃。”


    崔植筠無甚意見,隻道:“但憑夫人做主。”


    箏聞言哼了一聲,將罐子塞進崔植筠手中,轉頭離去。


    -


    小兩口步行走到目的地,已將至日入。


    黃昏臨近不遠處的宮牆邊,太史箏在五座南北相連,高聳入雲的樓閣前停住腳步。彼時,身後的崔植筠已從兩手空空,變成雙臂乃至腋下都夾著自家夫人一路上購買的東西。


    這樣的場景,若再叫少年們碰去,定是徹底做實他那懼內的名號。


    白礬樓內接客的大伯,熱情相迎。太史箏抬腳大搖大擺跟其走了進去,崔植筠也趕忙跟了上去。箏站在金堆玉砌的大堂裏,轉眸去問大伯,“西樓如今可還叫登高?”


    大伯答曰:“自先帝爺言說那樓能望見禁中,已是很多年不叫咱往西樓去了。二位貴人瞧瞧,東樓今日還有坐席,那兒的景色依舊能眺望整個京城,不若咱去那?”


    太史箏沒作聲,她隻回頭看了崔植筠一眼。


    可崔植筠今日做錯了事,又欠了份太史箏的人情。他哪還敢多去言語,他仍是那句:“但憑夫人做主。”就不再吭聲。


    太史箏瞧他那憋屈樣,忍不住偷笑。


    待到抿了抿嘴,箏便同引路的大伯應道:“好,我們就去東樓。”


    “得嘞,東樓梅蘭閣兩位——”大伯的吆喝聲回蕩雕梁之間,盤旋飛起,又幽幽落下。


    在此之後懸橋高登,步步生芳。


    暮色低垂的天際,斜陽殘照進或明或暗的樓閣。


    白礬樓的富麗,昭示著元梁朝的繁盛。


    太平之下,是百姓的安居與樂業。太史箏穿梭其中,自由灑脫,當廊下燭燈映上她錦繡衣裳,這不夜的東京城就此開了場……


    第43章 耍賴


    東樓之巔對坐, 珠簾隨風搖晃。


    崔植筠小心卸下太史箏一路買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並規規矩矩擺在案上。


    大伯在旁提起茶壺為貴客斟滿茶水,瞧著這夫婦二人隨口熱絡道:“娘子真是好福氣, 咱在這白礬樓裏幹了這麽些年, 就沒見過這麽識趣的郎君。您調教的,可真好——”


    此話一出, 崔植筠垂眸不語,他繼續擺弄著那些東西。


    太史箏卻大笑起, “調教?嘖,大伯我跟你說!你別瞧他現在這樣一副忍氣吞聲的委屈相, 若非是今日不慎被我拿住了錯處, 擱往常人家可是對我愛答不理呢!這男人啊,真是多變的很!”


    箏說罷環起雙臂, 嘴巴撅得老高。


    大伯倒茶的手懸停, 他似覺自己說錯了話。崔植筠見狀麵無表情地將話接去,道是:“勞煩, 點菜吧。”


    大伯便趕忙順著崔植筠的話說:“對對對, 點菜點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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