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復帝咳了幾聲,深深喘一口氣:「朕使了太醫替鄭貴妃會診,她是徹底失了心智,以後……讓她替我守陵吧,我會交待高得宜,妥善處理鄭貴妃的舊宮人,她往陵園去後,身邊隻留幾個老宮人服侍,非死,不得再出陵園寸步。


    六郎,我想過留下三郎一條性命,但


    我也知道他恐怕自己也不願苟活,再者講他竟然膽敢逼宮,若這回我再寬饒,況怕更加難以警誡皇子宗侄,以為有尊榮富貴的身份便是犯下大逆之罪,也無性命之憂。但處死手足的罪名,不能由你擔當,過些日我會出席朝會,當著文武百官麵前親口宣告,罪徒諳,大逆不道罪當處死,妻妾不赦,幼女貶為庶民從玉牒宗籍除名,終生圈禁鳳陽高牆!


    由我來做殺子的君父,以正國法朝綱,你的手上,不能沾染兄弟親族的鮮血,我希望你牢記仁德二字,當你登基稱帝,不可忘中興盛世之誌,謹記你這個天下的君主,應當愛恤臣民,使江山能長治久安,百姓得衣食富足,我這君父無能達成的功業,好歹能由你實現奠定。」


    太子已經持禮長跪在病榻前:「父皇……怎能因不孝子損及父皇仁厚之譽,詢……寧肯擔臣民誹責都不能夠……」


    「詢兒,有一天你到我而今的地步,同樣不會再顧及一己虛名而讓你擇選的儲君擔受誹議,十指有短長,你就是我最長的一根手指,所以我寧願辜負其餘兒子,但必須為你著想,且我對你也不是沒有要求,我說過了,你不能手染兄弟親族的鮮血,老二已經被囚鳳陽高牆,死後不葬祖陵,不受宗廟祭祀,你不能再讓他死於非命,還有你的侄兒,我的長孫。」


    弘復帝直盯著太子:「我有遺令,你必須善待安平郡王,從前的秦王府,今後為安平王府,安平王無詔不得擅出王府交往臣公,但你答應我,別讓安平王有囹圄之苦,保他一世衣食無憂,國喪之後,替他擇一賢惠女子為妻,安平王的爵位不世襲,但子孫可以參加科舉,我崩後,你要追封你的嫡長兄為孝穆皇帝,囑咐後世子孫,對孝穆皇帝必須禮敬勿忘祭祀,你要友睦你的手足,仁德二字從此便是你的職責,你要在我麵前起誓,戒私慾息妄執,若有違誓,短折而死!」


    弘復帝看著太子叩拜稱誓,眼睛裏卻是一片恍惚。


    人之將死,其心更哀,更何況臨死之前還必須由他親手處死兒子,就連他那冷酷無情的父皇,當年也是逼於無奈才不得不答應處死廢燕,可無人逼迫他,是他自己決定殺子。


    弘復帝不敢再見秦諳,聽他說那些怨毒的質問,數杯毒酒賜下,從此世上再無秦王。


    這一晚,春歸又見薑晚溪,她已是亡靈的形態。


    「才人可有妄執?」春歸問。


    薑晚溪笑了:「哪裏來的妄執?一口生氣斷絕,我的靈知徹底復甦,多得玉陽師兄撥正,我殞命之後,心中隻覺慶幸毫無遺憾,否則便是秦諳位尊九五,我生前意氣風發,死後卻怎得安寧?顧夫人,原本咱們那時也是舊相識呢,全天下的女子都羨慕你,隻除我以外,因為我覺得我的幸運遠勝於你,我的相公待我才是全心全意,而你雖得太子的真情,但卻永遠不能成為夫主身邊唯一的伴侶。


    我當時不知道自己下世是歷情劫,所以註定歡好幸福不能長久,到


    底有如鏡花水月,可渡劫之後重歸天廷,刻骨錐心的仍是人間的經歷,我無法釋懷我那樣愛重,那樣珍惜的良侶至親,他們未犯罪錯卻個個不得善終,他們因此妄執難消魂飛魄散,我其實並沒能成功渡過情劫。


    我不後悔,即便無數輪迴皆與甄郎無緣,但他魂靈尚且仍存,溟滄外無塵境,終還有機緣超脫輪迴之苦,他是不記得我了,但我求的也就是他且安好。」


    薑晚溪盪悠悠的飄近,看了一眼旁邊佇著的嬌杏,又是一笑:「我早前與玉陽師兄已然見過了,這時來,正是要勸嬌杏和我共渡溟滄的,天下厄劫已解,顧夫人亦再無短折之憂,嬌杏魂靈再久留陽間,難免魂飛魄散之殃,這又怎為顧夫人所願?所以既然恩情已償,嬌杏還是隨我一同往魂靈應去之處吧,雖別兩安,各生歡喜,又何嚐不是世間情緣最好的終果。」


    那勸解的話,主要是對嬌杏而言。


    春歸見嬌杏仍有些不舍,也微笑相勸:「薑娘子的話,確然便是情緣道理,說起來對你,我才覺得更多虧欠,而今我的劫厄也解了,怎能再耽擱你往渡溟滄?嬌杏,不管接下來的輪迴裏我們是否有緣再於陽間相識,不過如薑娘子所說的溟滄外無塵境,魂靈應當還有再會的時候,所以這也無非是暫別罷了,你而今往渡溟滄,咱們才有來日可期。」


    這是她再一次送別亡靈,也不知今後還會不會與亡靈緣交。


    玉陽真君是當然不會再出現,春歸偶爾也會見到亡靈,也不知他們是有妄執呢,抑或正是往溟滄的途中,她隻作不察,亡靈也沒有察覺她有這項異能。


    一月後,周家父母離京回去江南,周傑序和蘭心便幹脆搬來了太師府住,豈知十月寒衣節剛過,蘭心竟然有了身孕,把個春歸興奮得險些沒忍住為此大宴賓朋,她一邊為蘭心慶幸,多少一邊為自己煩惱。


    著實盼望能有個孩子承歡膝下,她這輩子也算別無所求了。


    又說明珠,因著病了這一段兒,雖她自己沒有張揚得人盡皆知,不過太子卻特意去請了易夫人入慈慶宮,易夫人才知道明珠身體不爽快,難免焦急,又責怪明珠不應強撐著連自家母親都不告訴,明珠倒是陪著笑臉一番安慰:「本也不算什麽大症候,母親也知道我過去便常犯秋躁的,肺火上浮,引起咳嗽而已,偏最近事多,我越想快些調養好越是急躁,反倒對病情不利了,今年才至於鬧了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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