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聽到的是……程玞是因為身患隱疾才不得不寄住在外家,這事或許連英國公都不知情。」


    舒娘子到底是久涉世故,一點就通:「程珠自幼體弱多病,從前連英國公世子和韓夫人都以為長子恐怕不能成年,要是連程玞也有隱疾……庶子襲爵極難獲準,少不得英國公的爵位就會旁落其餘嫡係子弟,我就奇怪程玞必定會被世子夫婦寄予厚望,怎麽會反而寄養在外家?這說法,應不是捕風捉影。」


    「我雖還不能確實程玞究竟患何隱疾,可另一件事已經是確鑿了。世母,英國公府最近暴亡的人可不僅僅隻是顧姨娘主僕,程玞院子裏的幾個丫鬟,據我打聽有三人,有兩人都是暴病身亡,另一個家生子聽說是嫁去了南昌,給韓夫人的族親做續弦,不過嫁前連父母家人都沒再見一眼她,這件事實在蹊蹺。」


    「程玞回京不久,就有這麽多婢女暴亡?!」舒娘子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顧姨娘對此事也十分疑惑,故而令遣婢女芸香接近程玞,沒想到,主僕兩人又是暴病身亡。」


    「春兒是想說程玞患何隱疾雖無確證,但能夠肯定的是此子性情暴虐,視人命如草芥。」舒娘子聽似


    在問證,可口吻又似喃喃自語,顯然已經篤定了春歸的言下之意。


    春歸頷首:「我實以為程玞並非五姑娘的良配,且我已經在計劃揭露察實此事,所以還勸世母千萬拖延一段時間,莫要倉促答允這樁婚事。」


    不僅春歸,舒娘子心裏更加清楚僅憑這些猜測且又無法直說來源的說辭,大不足夠讓沈學士回心轉意拒絕英國公府的聯姻之求,所以隻能是先想辦法拖延。


    舒娘子長長嘆口氣:「論說五姐兒的事,本不該這樣麻煩春兒,可……罷了,那些場麵話我也懶得說,你這份情義,世母和五姐兒心領了,不過春兒計劃怎麽做?畢竟是英國公府不能宣之於人的秘醜,太師府和英國公府又一貫未有姻聯,這事你有什麽辦法察實揭露?」


    「不是連世母幾乎也相信了莫問的高明道術?世母放心,此事我自有計較。」春歸笑道。


    舒娘子立時聽明白了言下之意,搖頭道:「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其實一貫對什麽佛法道術的事都心存質疑的,就相信你是個可靠人兒,沒你這顆定心丸,我再是如何心焦,也不至於真信了那些虛無飄渺的測卜。」又默了一默,才道:「柴胡鋪的命案,你家逕勿牽涉得極深,連我家老太爺都在疑惑莫問道長真怕是個高人身懷異術,如今我算是知道了……不過春兒放心,你們夫妻兩既是不願樹大招風過於惹眼,我也『確信』莫問道長真能通靈。」


    這樣一個通透人,並不追問趙蘭庭一個翰林院的修撰,是如何察覺一戶平民死得蹊蹺,這才假借莫問通靈的說辭揭開層層迷霧,批露宋國公的另一大罪狀。


    舒娘子是想到了太師府軒翥堂的這位年輕家主,恐怕對於儲位的廢立並不像表麵上那樣堅持中立,但這並不算是一件奇罕的事,太孫和宋國公高家的種種作為已經有悖賢明大道,有識之士心裏清楚太孫絕無成為明君聖主的資質,趙氏滿門士宦,且趙蘭庭也勢必上進仕途,既為臣子,自當效忠社稷,安於自保不能算作忠良,撥亂反正才算不負寄重。


    而春歸經此一行,也立即開展計劃,這回她並沒急著支使柴生和莫問盲目行事,而是再次召回了渠出。


    「程珠的妻子馮氏回一趟娘家看望嫂嫂,沒想到回家後自己竟也像中了暑氣,周身乏力連連犯嘔,韓夫人連忙請了家裏供養的大夫替她看診,沒想到卻診出了身孕,這下子英國公府上上下下都是喜氣洋洋,英國公更是高興得鬍鬚直抖,韓夫人忙著求神拜佛的禱求,希望馮氏能夠一舉得男。


    程玞從別館回家,聽聞這件喜訊,看上去神色倒還平靜,特意去給兄長道了喜,隻是去見韓夫人……韓夫人問也沒問他去別館的事,應付兩句就讓程玞自去,程玞轉身之時神情格外/陰沉,又被另外的堂兄弟譏損了幾句,說什麽馮氏真要生下子嗣,程玞可不能再染指爵位了,程玞沒和堂兄弟爭執,隻是回房後……昨晚喝得酩酊大醉。


    今早上,他特意去韓夫人跟前兒道錯,說因為受了譏損一時沒忍住有違醫囑,今後必不會再犯這樣的過錯,韓夫人卻說『你也該恣意些了,今後不用再時時小心謹慎』,我就在那兒看著,程玞的手指幾乎沒掐進膝蓋骨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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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7章 斂朱藏丹


    一個人的心中不會突然住進怪獸。


    隻能是因為長期的積鬱、恨怨,把心境挖掘出一個深暗的洞穴,那頭怪獸就在這洞穴裏孤單的養成,長出骨骼、利爪、獠牙,它吞噬主體的樂觀仁善又反芻出絕望惡霾,蒙蔽人的眼睛,逐漸永絕光明。


    春歸以為生來就染病痛的孩子比健全人需要更多的關懷照顧,他們往往更加不能缺乏父母親長的眷愛,而程玞……會不會一直懷疑且懼怕,他已經是被遺棄的人。


    越當證實猜測,就越會惶恐真實,猶如深陷沼澤的人,看自己一點點下沉,努力向他所以為的依靠伸手,但收穫的卻是漠然和冷淡,仿佛根本看不見他將要麵臨的滅頂之災,又或者說看在眼裏卻已然放棄。


    在韓夫人麵前把手指掐緊膝蓋骨的少年,沒有膽量去質問遺棄他的人,他心裏所有的悲憤和戾氣無處排解,所以才會傾泄在那些和他無怨無仇的無辜人身上嗎?他心裏的怪獸已經長成,他沒有辦法再控製這頭陰邪暴虐的猛物,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蠶食後,猛獸終於向他人亮出了利爪和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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