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娘子卻生著雙修長的眼,見人便含三分笑意,固然是舉止雍容談吐雅致,但乍一看也領會不見坐鎮雅俗的威勢,她對待春歸極是熱情溫和,甚至當介紹其餘客人之時,她仍不忘聲明:「阿顧是我故人之女,所以今日酒宴,是我專為阿顧所設,你們可都是我請來做陪的,別看她年輕,得喚我一聲世母,就個個都把她也當晚輩看,一碼歸一碼,誰敢端著長輩架子拿腔作勢,今日可別想輕易脫身。」


    說著是威脅的話,臉上卻帶笑意。


    就有一個婦人連連擺手:「不敢了不敢了,上回舒姐姐執罰,還是在我家裏呢,都灌得我後來拉著我家相公的手直喊爹,我家大哥兒也在一邊看著,驚得眼珠子險些沒掉地上,直至今日一見我拿起酒杯,還愁眉苦臉在旁勸誡我不要貪杯。」


    引得舉座忍俊不住。


    舒娘子便對春歸先介紹這婦人:「她姓嚴,性情卻是最歡喜的,偏她家相公姓樂,性情又最嚴肅,不愧是僉都禦史,教個兒子也是自來板正,這才多大年齡,就曉得勸諫約束阿娘了。」


    春歸於是曉得了嚴娘子的丈夫已經官至四品,隸屬都察院,根正苗紅的一位言官,律法賦予了他隻要秉持正義,甚至可以指著皇帝鼻子斥罵的特權——當然,如果不幸遇到位暴君,也是會掉腦袋的。


    緊跟著的客人,有丈夫職屬六部的,有翁爹權及廷議的,且這些人看上去都對舒娘子不管調侃還是笑謔都安之若素,也不介意今日是給春歸做陪的說法,顯然都是舒娘子真正投契交好的知己,而舒娘子邀請她們,目的也相當明確。


    就是為了給春歸在京城交際圈打下基礎。


    這簡直讓春歸受寵若驚,她實在沒有想到舒娘子竟然熱情到了這個地步。


    說來今日做陪的這些官眷,其實也都在詫異舒娘子為何對春歸如此看重,雖說她們都明白春歸是太師府的長孫媳,但也心知肚明好友絕不是攀高奴顏的習性,但心中固然抓撓,也懂得並無必要追究,隻需要知道春歸在好友眼中非同一般就行了。


    一場酒宴後,舒娘子還拉了春歸去起居的院子,在亭台裏坐著喝她珍藏多年的普洱,聽春歸竟然直問出為何善待,舒娘子眉開眼笑:「輝輝難道未聽你父親提起過我?」


    當舒娘子問春歸表字時,春歸已然如實相告,隻是在眾人跟前,舒娘子不好以表字相稱,直到現下是單獨麵談,才稱謂得更親近了。


    「實不相瞞,先父並未提起娘子,倒是舊時家中聽族人閑言,知道了我家和娘子本家的瓜葛。」


    舒娘子一時間仿佛突生傷感,隔了許久才道:「我就知道你父親,是不會提起那段舊事的,他是個真君子,明明是我們舒家背信棄義,他卻絲毫未有怨言,說放下就真放下了,不提這段舊事,是為了保住舒家的聲名。」


    「娘子是當初……和先父……」春歸本想直問,又一時結巴了。


    「我的父親,和你祖父說來也算摯交好友,所以我自從知事時,就知道父親已經為我擇定了良人,就是輝輝你的父親,但我雖是自幼定親,和你父親卻是從未謀麵,直至今日……我其實從未見過你的父親。」


    像是沉入了幽深的時光,舒娘子柳葉一般的眼睛裏如忽然被東風吹入了薄霧,瀰漫開輕煙恍惚的情緒。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從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所以仿佛從知事時始,就接受了自己將為顧門婦的事實,我聽得多的是你祖父多麽才華斐然,重情重義,但並不知你父親究竟如何,直到你的祖父受到連累,斷絕仕途而我的父親高中進士。」


    舒娘子搖了搖頭:「人生已經兩樣光景,知己也是不同層次了,當我現在的翁爹,試探著向我父親提出聯姻的意思,父親立即便滿口答應了,在他看來,我和你的父親這門親事,隻是兩家人口頭之交,並未文定,便是取消了,我們家的聲譽也沒有任何損失,但好處卻是一目了然的。」


    春歸忍不住頷首,她贊同的倒不是背信棄義利益至上,隻是覺得何必勉強,舒娘子的父親既然有了毀棄前盟的念頭,祖父硬拿著過去的誓言要脅別人踐諾,這是聯姻呢,還是結仇?她點頭,是覺得祖父及父親當年答應取消婚約作法極為明智。


    卻把舒娘子逗笑了:「你這孩子,跟你父親一樣,都是寬容的人,你跟著我這話點什麽頭?」


    但舒娘子也並不需要春歸給出答案,往下說道:「可我當時想不開,覺得父親這樣的背信棄義簡直就是卑鄙無恥,我寧死都不會答應背棄婚約另嫁他人,寧死都不做蕩婦淫/娃,所以當知道父親取消婚約那一刻,我就開始絕食,態度極其堅決,幾度失去意識,是被母親硬灌一口參湯才苟延殘喘,但我隻要恢復知覺,又便咬緊牙關不肯飲食,反覆折騰,身體已經是眼看受不住了,母親日日守在我身邊悲啼,甚至求我父親回心轉意,奈何無論是我還是我的父親都是一樣固執,誰也不肯妥協,父親說我是不孝女,寡廉無恥,和外男私定終身,死了活該,他報個小女已夭折,沈家不會怪罪,日後仍能來往交近。」


    春歸:……


    天下竟然有如此狠心的父親?


    舒娘子這時說來卻不存一絲半點悲憤了:「我那時命懸一線,母親甚至都在為我準備棺槨了,還是我的乳母不忍心,她也沒了其餘辦法,突發異想也許你的父親能勸服我,悄悄給你父親送信,於是你父親說服了我父親,讓他在我閨房外,隔著窗戶一場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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