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鳳翁也完全不似普通男子,放縱老妻歡聲言笑不說,還不忘表示讚賞之意,見春歸完全成了老妻的小擁躉,他也是與有榮焉,探著身子問道:「你們一老一少談得如此投契,想必春丫所求老婆子是一口應允的了?」


    「什麽所求?」鳳嫗看著春歸。


    春歸卻看著蘭庭,半天也不見蘭庭搭腔,才道:「我也不知我要求什麽,隻煩難著孝敬給家中二叔祖母的見禮,逕勿又道今日拜謁鳳嫗,隻要求得一件珍物必定能討二叔祖母歡心,可我卻不知二叔祖母的喜好,全然沒有頭緒。」


    蘭庭這才道:「敝家二叔祖母素喜琴藝,早聞鳳老夫人手中有續集古曲《酒狂》的琴譜,心嚮往之,隻惜無緣一見求賞,要若鳳老夫人能允內子抄謄琴譜獻予尊長,亦算能了二叔祖母多年心願。」


    「原來是為《酒狂》。」鳳嫗笑道:「說來也是我有這幸數,蒙老師恩賜這一琴譜,並不敢擔編集之名,佳曲清樂,當供知音共賞,你這意願我是答應了。」


    春歸大喜,忙替鳳嫗斟了一盞酒,給自己也添了一盞茶,舉盞道:「阿婆惠賜,本應酒謝,但我如今隻能以茶為敬,不過逕勿可代為敬酒三盞,聊表謝意。」


    蘭庭被「連累」,他自己倒也情願,很痛快便舉起酒盞:「要若鳳翁和阿婆有興往京城小住,晚生雖無如此清靜的山齋,鬧市之中,幸得門庭雅潔一間室廬,屆時再請來家中叔祖母,老人家也是早對阿婆琴藝之才仰慕已久,定能互為知音。」


    鳳翁是久經世事的人,立時也便洞悉了這番意願背後的情由,高聲笑道:「春丫可不能光謝我家老婆子,最當謝的人,我看正是逕勿,你又不能飲酒,得想一個別的謝禮才好。」


    春歸放下茶盞,不免發愁……欠的人情好像真有些多,上回答應的謝禮還沒有著落呢。


    「這回我可真不敢擔這功勞。」蘭庭卻笑道:「阿婆分明是覺得和輝輝也算投緣,才連帶著相信了我不會逛語,琴曲可賞知音,但萬萬不能將如此珍貴之譜隨意給予俗貪之輩,阿婆與敝家尊長素未謀麵,故而願意惠賜全是因為愛屋及烏。」


    春歸怎能不知蘭庭的心意?把功勞全推在她的身上,將來二叔祖母就算心裏明白其中有蘭庭的指點,否則春歸怎知她老人家的心頭所好,可想到是春歸爭取得鳳嫗的歡心才得古曲全譜,也必定會感受這番誠意和孝敬了。


    她也不扭捏,又斟了一盞茶:「逕勿當然有功,謝是一定要謝的,先以茶代酒,謝禮日後再獻。」


    見一對小夫妻也是這樣的親近爽利,鳳翁心中越發暢快,竟自己也連飲三盞:「老夫在山中住了數載,雖說前來拜訪的人也不少,但大多都仍是為了功名二字,言談無趣偏還裝模作樣,讓人膩味得很,逕勿小友不錯,你這媳婦也娶得極好,當得天作之合四字,我們也是有幸相識,明日老夫親自下廚,好好整治一桌山珍河鮮,咱們大快朵頤再暢談一日,待日後,老夫在山中住厭了,定是會去京城,屆時逕勿可別忘了今日說過的話,老夫可會主動登門的!」


    你來我往的客套話並未更多說,鳳翁和蘭庭轉而就談論起如何烹製美食,尤其今日鳳翁親口品嚐了番椒的滋味,腦子裏衍生出不少的想法,合盤托出和蘭庭切磋,興起時甚至喊著小孫兒在旁筆錄,要不是今日已經沒有合適的食材,指不定立時就要挽袖子下廚試驗。


    談興更濃,酒興也不減,鳳嫗和春歸瞅著老臉和小臉都飲得滿麵紅光,這才勸止。鳳翁又挽了蘭庭的胳膊,說是後山上他還搭建了一間茶廬,乃賞月品茗的絕佳所在,熱邀再往上小坐片刻。


    鳳嫗卻帶著春歸去看今晚備下的客房,也借著半窗明月,一老一少品茗閑談。


    春歸這才聽鳳嫗說起了昔日故事。


    「我是個孤女,生來就不知父母是誰,後來被賣去了秦淮河畔的妓院,這才有了養母,老頭子出生世族,父祖皆為高官,他十三歲便考取秀才,十五進了舉人,隻是當年的朝政混亂,家中父祖受到貪黨排擠,相繼致仕賦閑,他一時間也不願再仕進,高堂也打算讓他以遊學之名韜光數載,便去了南直隸,機緣巧合與我結識,彼此一見傾心。」


    回憶往昔,鳳嫗不免感慨:「起初我便知道我和他雖說投緣,但身份相差懸殊,也隻有一段露水的緣份,原不敢奢望長相廝守,就更不敢妄想結髮合巹了,但他卻許了願必定不棄,我信他,也就求了養母贖身,跟他回太原。他甚至不肯納我為妾,要把我明媒正娶,這怎能讓家中認同?婆母跪在他的麵前哭求,他也不忍父母養育之恩,心中犯難,一連幾日飲得爛醉,不知應當如何抉擇,我不忍見他如此,說了想法,我本是卑賤出身,配不上他的明媒正娶,隻有一身的孤傲不肯屈為婢妾,我不悔與他相識一場,也能體諒他的難處,好合好散就罷,我依然回去養母之處,並不至於飄泊無依。」


    鳳嫗笑道:「對於世人,應當多數都會笑話我一介風塵女子這樣說法是辱沒了氣節二字,認為像我這樣的身份,能為世家子弟的婢妾已經是最好的歸宿。」


    「不過是俗陋之見罷了,世人論定女子的氣節多以貞潔為基準,並不論正邪善惡,兒卻自來對這樣的看法嗤之以鼻,正如南宋梁紅玉,雖說曾經淪為京口營妓,卻當麵對異族雄兵亦不屈不降,羞煞多少賣國求榮的男兒。」春歸聽聞鳳嫗的身世,並不為她曾經棲身青樓便生些微輕鄙的看法,就像當初她看白氏和鄭氏,雖說前者為妓後者為良,可論品行的優劣後者卻遠遠不如前者,更別說在春歸看來,鳳嫗無論才華還是品性都不輸給那些所謂的高門貴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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