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沉迷享樂, 朝政之事放手給內閣以及宦官,殿試那日他未出現,今個自然也不耐煩看三百名貢士的文章。


    一位王禦史看了前方的李首輔一眼,先開了口 , “陛下, 臣瞧著夏津的文章不錯, 夏津會試時排在第十名, 文章引據經典,言之有理。”


    皇上未出聲,這時又有一官員拱手道:“皇上, 臣翻看這些文章時,倒是覺得高宏這位貢士不錯, 文風華美,可見其底蘊修養,為人又聰穎, 是會試的第八名。”


    李春言著一身寬敞的官袍,為了避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心裏卻篤定皇上會把狀元之位給他的外甥。


    至於高廬,麵色不顯,仿佛一切聽皇上的決斷, 可他親自去西苑把皇上請回來,這個舉動已經表明了他的想法。


    皇上敲了幾下龍椅, 未有抉擇。


    他身邊立著的宦官, 湊過來,小聲道:“陛下,夏津是李首輔的外甥, 高宏是高大人的遠房侄子。這兩人一個第十名,一個第八名,前麵還有幾個比他們更優秀的。”


    皇上也很寵信身邊的宦官,漸漸的,養大了這些宦官的心。方才說話的,便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王來。


    內閣一直瞧不上這些宦官,稱他們為奸佞下人、不男不女的下賤東西。


    王來自是不會眼睜睜看著內閣越發的壯大,今科的狀元絕不可落到內閣那些人頭上。


    皇上皺了皺眉,這可難辦了!


    如今他愈發偏信高廬,高廬為人低調,甚是能揣摩他的心思,又寫得一手好青詞。


    可李春言才是內閣首輔,加上李春言頗有能力,許多地方都用得上他。


    如果把狀元之位給了夏津,高廬勢必不會滿意。如果把狀元之位給了高宏,那就是明晃晃打了內閣首輔的臉。


    內閣淩駕於六部之上,一個是首輔,一個是次輔,對於皇上而言,這兩人需要互相牽製,又要麵子上過得去,不可有齟齬。


    所以,不管選誰當狀元,首要的是不能讓李春言和高廬因此翻臉。


    皇上遲遲未出聲,一位周大學士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臣倒是對有一篇文章留下了不淺的印象,還請皇上過目。”


    “殿試的題目是列舉大晉目前最嚴重的問題與現象,不少人提到了人才、軍隊、官僚**等方麵的問題,可那位阮貢士倒是把宗室問題放在了第一位。”


    “哦?” 皇上來了興致,“拿過來讓朕看一看。”


    外敵對大晉虎視眈眈,內部也有不少問題,宦官興風作浪,官僚**,軍隊鬆馳、還有海上貿易的禁止等等。


    與這些問題相比,宗室問題顯得不足輕重,不過是皇親國戚奢靡享樂、利用權勢欺人罷了,不是什麽大問題。


    卻有貢士在殿試的時候,把宗室問題放在第一位,著實稀奇。


    天下大定已久,皇上近年來不理朝政,可他早年也算是一個明君,看著手裏的文章,皇上麵上的神色漸漸認真起來。


    文風樸實,引人入勝,不是那等華而不實的文章。


    文章裏自是也提到了其他幾個現象,皇上重點看閱的是宗室這一部分。


    文章言宗室占據了大半的土地,百姓利益受損,長此以往,百姓隻能淪為佃戶,腹不裹食,形成惡行循環。


    需控製宗室私下謀財獲利、強占土地,民以食為天,百姓有了土地,才能保證一國安穩。


    皇上順著文章看下去,不知不覺間看到了最後。


    他揚了揚手裏的文章,笑道:“有些意思。”


    貢士還未有功名,很少有人敢提到宗室問題,可這個年輕人,卻有這份膽魄。


    皇上是天子,他可以盡情享樂,然他對那些宗室擺的排場,早就有所不滿,有些皇親的行為太過了些。


    從皇上口中聽到有些意思這四個字,下麵的官員神色各異。


    “ 阮亭?”皇上看著文章左側的署名,“這個名字倒是眼熟。”


    周大學士解釋道:“皇上,阮亭曾在宣平侯府待過,是陸侯爺的養子,彼時的名字叫作陸亭。往年的除夕夜,他跟著陸侯爺進過宮,向皇上敬過酒。阮亭不僅是會元,鄉試與院試時,也是第一名。”


    他是朝中清流,不依從內閣,也不與宦官交好,不會給李春言和高廬麵子。在他看來,選拔狀元,自然要選最拔尖的那一個。


    “陸德正的養子?” 皇上思忖片刻,“朕想起來了,那個孩子看著就是個有為的郎君,沒想到他回去泰和縣的這幾年,竟然成了會元!當真是年少有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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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春言了解皇上,皇上能說這句話,看來對阮亭很是滿意。他稍稍扭頭,衝身後的王禦史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站出來阻攔。


    王禦史得到授意,上前一步,“皇上,阮亭做的文章確實出色,可微臣聽說,他在來泰和縣之前,與家中母親斷絕了母子關係,被趕出了阮家。”


    “選出來的狀元不僅要看學識,更要有孝心。阮亭年紀輕輕,便拋棄了老母,難當我大晉的狀元。”


    “還有這樣一回事兒?” 皇上臉上的笑意淡下來,把手裏拿著的文章也放了下來。


    不孝之人,自是不可成為狀元。


    太和門這裏一時間安靜下來,王禦史是李首輔那一派的人,阮亭雖是陸侯爺的養子,可早在三年前就回到了泰和縣,在場的諸位大臣何必冒著得罪李首輔的風險為他說些好話?


    有了王禦史這的一番話,阮亭就要與狀元失之交臂了。


    李春言麵露幾分得意,隻要打消皇上欽定阮亭為狀元的念頭,那他的外甥就有很大的希望。


    站在第二排的楊清和,打破寂靜,上前一步,陡然出了聲,“皇上,王禦史提到阮亭與家中母親斷絕母子關係,為何王禦史一口咬定阮亭乃不孝之人?王禦史可親自派人去到泰和縣探查此事了?”


    王禦史沒有想到楊清和會插手這件事,“這…下官自是不曾派人去探查,然不管發生何事,為人子,皆不可與生母斷絕關係,這是人之孝道。”


    楊清和淡聲道:“為人子確實要講究孝道,然王禦史更應該知道,為人子不可愚孝。”


    王禦史一時語塞,過了會兒,他反問道:“愚孝?難不成楊大人派人去泰和縣探查此事了?”


    楊清和沒搭理他,而是朝著龍椅上的皇帝拱手,“皇上,臣乃今科會試的主考官之一,看到阮亭會試的文章時,頗為讚賞,當即派人去泰和縣調查他的情況。”


    “阮亭中舉後,花費積蓄買了一座新宅子,讓他的母親和妹妹住進去。而阮亭的母親刻薄愚蠢,時不時刁難阮亭的妻子與娘家人,與街坊鄰居關係也不好,她的女兒定親了,嫌棄嫁妝太少,還故意攛掇著去退親。王娘子做了錯事,因著阮亭幫理不幫親,沒能給她的女兒找一個好夫家,王娘子一怒之下,趕在年關前,把阮亭趕出阮家,以此來要挾他的仕途。王娘子還當眾叱罵阮亭,這些事情泰和縣許多人都清楚。”


    “哪怕被趕出了阮家,阮亭把所有的積蓄和名下的那座宅子都給了王娘子,還允諾每個月拿出十兩銀子來贍養王娘子。所以,阮亭並非不孝。”


    楊清和轉而質問王禦史,“若是王禦史攤上這樣一個母親,難不成您也是不孝之人?”


    “自然不是。”王禦史趕緊道。


    上首的皇帝一手撫著太陽穴,“楊愛卿說的有理,攤上這樣的娘親,確實不是阮亭的過錯。”


    李春言與高廬臉色變了變,若沒有楊清和插手,阮亭怕是要被皇上厭棄了。


    見勢不對,李春言剛欲開口,隻見皇上坐直了身子,“諸位愛卿不必多言,阮亭才華橫溢,見解獨到,又有赤誠之心,今科會試就是阮亭。榜眼乃高宏,探花乃夏津。”


    李春言急急出聲,“皇上…”


    皇上卻擺擺了手,“朕乏了,若無要事,就退朝。”


    昨夜與三個女子廝混了一晚上,沒有休息好,他急著回去西苑。再者,再待下去,怕是李春言和高廬兩人能嚷嚷的他頭疼。


    本來,他不想拂了李春言與高廬的顏麵,可狀元給了夏津與高宏兩人中的任何一個,都不是最妥當的法子。


    如果沒有阮亭,他隻能在那兩人當中選一個。然而阮亭脫穎而出,各方各麵頗是出色。殿試的文章,算是說到皇上心坎兒裏去了。


    況且,還有楊清和與周大學士讚賞阮亭。


    這倆人乃朝中清流,平日老成穩重,不結黨營私,與阮亭無一絲關係,與陸德正也沒什麽往來。


    這兩人舉薦阮亭,一定不是出於私心。既如此,那就欽定阮亭一甲及第。


    出了太和門,李春言走到楊清和身邊,“楊大人素是不插手這些事,這個倒是為阮亭破了例。難不成楊大人與阮亭認識?”


    “首輔大人多想了,科舉最是公允,連陛下都稱讚了阮亭的才能,下官不過是惜才罷了,不願明珠蒙塵。”


    李春言冷哼了一聲,“楊大人當量本官不知道?阮亭那篇文章,提到了宗室侵占土地的現象,你近來在處理土地問題,他的文章合了你的心,你才要舉薦他吧?”


    楊清和微微一笑,“李大人若是這樣想,下官無話可說。”


    李春言甩著袖子,徑直離開。


    楊清和慢悠悠朝宮門口走去,戚斐是他的手下,為他辦事,上次回到京城時,告訴他是阮亭救了他。


    若隻是為了這份恩情,他倒也不至於舉薦阮亭。


    他當即派人探查了阮亭的消息,著實是個出色的郎君,加上他在會試與殿試時的表現,狀元之位,非他莫屬。


    進士及第的典禮過後,阮亭身邊圍了不少人,說著賀喜的話。


    宋昌神色複雜,會試之前,他自視甚高,根本沒把阮亭當做對手,可到最後,他被打臉了。


    宋昌自然不甘,論學識、家世,他自詡不比阮亭差多少,然而看了阮亭的文章後,他甘拜下風,阮亭絕不是隻會死讀書的人,見解獨道。


    三百名貢士,人才濟濟,仔細想一想,確實隻有阮亭配得上獨占鼇頭。


    他走過去,“恭喜阮兄,不對,該改口叫阮狀元了。”


    阮亭唇角噙笑,沒有一絲高傲之態,“同喜同喜,我也要恭喜宋兄。”


    宋昌情緒不太高,他的目標自然也是狀元,“我遠遠不及阮兄。”


    阮亭清越的聲音響起,“宋兄謙虛了,你排在二甲第五,相比會試時,前進了數名,宋兄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科考隻是一個開端,真正要看的,還是往後的表現。”


    “是啊,阮兄說的是。”宋昌呼出胸中濁氣,“你能成為狀元,我其實是高興的。如果夏津或是高宏代替了你的位置,那我多年來的堅持,就成了一場笑話。”


    阮亭笑了笑,“還是那句話,盡力而為,不留遺憾,方無愧於心,別有一番天地。”


    接下來是新科進士騎馬遊街,櫻桃與平時探著腦袋,四處張望著,然後小聲道:“夫人,您說少爺會是狀元嗎?”


    甄玉棠麵色不顯,心頭湧上幾分緊張,為阮亭捏了一把汗,她又怎能確定?


    甄玉棠輕輕道了一句,“我希望他是。”


    前世時,李首輔的外甥可沒有參加會試,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根本不能用前一世來推測這一世的結果。


    她望著前方,聽著旁邊人關於今科狀元、榜眼、探花人選的分析。


    忽然,高頭大馬上,那人身姿峻拔,穿著狀元的緋色錦袍,走在最前方,映入她的眼瞼。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17 00:17:57~2020-09-17 19:58: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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