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瓊依聳聳肩,繼續說:和墨寶的媽咪相比,和揚子相比,她這單親長大還真不算什麽,真是越發覺得自己夠幸運夠幸福。


    從她們兩人的成長來看,健全的家庭未必有健康的氛圍和育人的環境,爭吵、漠視、打架這些語言暴力、肢體暴力、精神暴力都同時存在,所以家也會很傷人的。先解決家的問題,才能解決世界的問題。


    遺傳發的牌再好,可是架不住環境出的牌爛啊,人在環境力量遠勝於基因力量的塑造下,成為了受害者。而一棵幼苗,離開了充足的日照、清新的空氣、肥沃的土壤和精心的澆灌,無法長出龐大粗壯的根係,就營養不良長不成參天大樹。


    原生家庭裏的愛,才是一個孩子茁壯成長的根基。而殘缺的家庭也未必缺失愛的能力,就像單身的夏弘奕給了小瓊依他全部的愛,甚至把媽媽的那一份也給了她。


    小瓊依所有的需要都能被爸爸“看見”,被他“懂得”,然後他傾盡所能地愛女兒,教她各種生活技能和生存技能,包括做美食、旅行等等。


    夏瓊依很陶醉,回憶引得淚花閃閃發光:“直到爸爸臨終前,我才徹底明白,他這麽多年的用心是多麽良苦!”


    陸澤瑞也不由地感慨:“是啊,一個人,隻要沐浴在‘愛’的陽光下,不管這份‘愛’,是來自父母還是其他任何人,甚至是來自素昧平生的社會善心人士,也一樣能發展出‘愛’的能力,你的父親就是最好的例證。”


    夏瓊依激動起來:“你總結得太好了,我完全讚同!”


    在她大四那個寒假,爸爸才告訴她,他早在半年前就查出了肝癌晚期。他想在有限的時光裏,牽著穿婚紗的寶貝女兒的手,送她穿過幸福門,走上婚姻的紅毯,走向未來的幸福生活。


    他還有一個心願,就是七彩家園裏還有一些殘障的孩子,長大之後遭到歧視和欺負,沒有有尊嚴的謀生渠道,他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給他們一份工作。他四處奔走募捐,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那麽操勞了,所以,花林的爸爸媽媽就出了資,這就是愛之堡的起源。文紅、宋揚和她,她們一起著手籌備,讓爸爸能夠不留遺憾。


    她在畢業那年的8月,過了20歲生日領了證舉行了婚禮。這樁喜事讓爸爸的狀態還不錯,坐在輪椅上陪著她完成了婚禮慶典。還說,他前世小情人的婚禮一生隻有一次,怎麽能因為他而缺少了蜜月的紀念,非要新人去度蜜月。


    當時她非常擔心,也非常害怕,怕他在女兒不在的時候離去,怕見不到他的最後一麵。那天,在從海邊返回榮城的飛機上,她哭,也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好在爸爸又到花林住了兩個月,堅持了兩個月。


    住院前前後後,爸爸一直都很平靜,也不讓她守在病床邊,隻要她負責好他一日三餐的營養就好。她問為什麽,爸爸竟然說,他不隻她一個孩子,七彩家園那些孩子也需要他最後的那份親情。


    好吧,她就在學業、創業還有病床之間來回跑,看著爸爸在那些孩子的陪伴之下真的很和樂,也就不再強求,能完成他的遺願讓他安心走好,尊重他的意誌比什麽都強。


    愛之堡成型了,陸續開始招生,那幾個就業的殘障孩子也得到了家長們的肯定。


    不知道爸爸是真的沒有死亡焦慮,還是她沒有二十四小時陪護,或者爸爸在她麵前隱藏得很好,他真的每天都是平和的、微笑的,好像此生能來這個世界走一遭,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他的孩子們需要他,給了他最後的價值感和意義感。


    他也終於可以去找孤單多年的媽媽,陪她說說話了,告訴她:


    他已經完成了撫育女兒長大成人的任務;


    他們的女兒二十年的人生都是平順、快樂、幸福的,他感到很寬慰;


    七彩家園的孩子們每天都會去看他陪他照顧他,又讓他樂嗬嗬地充滿了力量;


    他可以了無牽掛地走了。


    在晚期疼痛的折磨麵前,沒多少人能保持尊嚴,可爸爸想讓自己成為幸運的一份子,就有孩子甘願為了他,邊學安寧療護邊給他舒適護理。


    他也一直積極控製身體症狀,堅持生命帶著尊嚴去謝幕,不要插管,不要電擊,不要進icu,不要過度治療浪費不必要花的錢。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想尊重生命的每個階段,讓生命以更加順心、舒適、寧靜甚至美麗的方式終結。


    卻又堅持讓她這個唯一的親屬,在他可以繼續發揮作用的器官捐贈誌願書上簽字。


    那天,墨寶給她解說了好幾個漢字,夏瓊依就聯想到,患者的患字,就是把穿在繩子上的那些東西,放在心上麵懸掛起來,懸而未決,提心吊膽,所以就生病了吧。


    爸爸享年四十八歲的人生當中,從小到大究竟懸了多少東西啊,才讓他早早生了病讓他疼讓他痛……


    好在,最後懸在他心上的東西都解決了,也算人生的圓滿吧……


    雖然沒能無疾而終、壽終正寢,但終是了無遺憾走的,也算是一棵成熟瓜果告別了枝頭,瓜熟蒂落了吧……


    愛又是多麽大的奢侈啊,物質的東西通過努力可以再找回來,可是精神的魂靈的失去之後再也無可替代了……


    她不能這麽難過,也無須這麽難過,畢竟爸爸走得是“生死兩相安”的,而不是“生死兩相憾”的,那她就應該像爸爸期望的那樣,快快樂樂的,對吧?


    陸澤瑞沒有應和,偏轉身子,從茶幾上輕而慢地抽了幾張紙,草草理了理疊加在一起,頂在食指尖上去沾她下巴上的淚。


    感受著她矛盾的情緒,他心裏的滋味隻有自己體會。


    “我自己來吧。”接過紙巾,夏瓊依胡亂抹了幾下,帶著濃重的鼻音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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