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萬年的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兩個人都能通過動作、神態和微表情洞察對方的心思,我在那雙深邃、泛出點點星河的眸子裏看到了滿溢出來的思念與愛意。


    以前我恨她,恨她多管閑事,恨她的獨斷專行,恨她為爭一口沒意義的氣就把我們帶入了現在這種萬劫不複的境地。


    直到我來到這,見到她,看到她的處境,還有她望著我時候的眼神,我恍然發覺自已太執拗了,一直在和自已過不去。


    她還和從前一樣,是那個護著我、處處讓著我的青鸞,以她的天縱之資,早在數千年前就可以位列仙班,達成不死不滅的成就。


    可為了守護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她選擇強行留在凡間,過了幾年前東躲西藏的日子,她為我付出了這麽多,如果沒有她,可能我早就被天道盯上徹底抹殺了,我哪有什麽因為六百年前那件事去指責她的資格。


    果然,兩個意識的性格疊加,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和從前不同了。


    “姐。”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從唇邊蹦出的時候,青鸞的兩滴眼淚也隨之滑落。


    “好久沒聽到你這樣喊我了。”


    她收回那隻纖細的手,指向地上的草席:“坐吧。”


    “嗯,你也坐。”


    就像幾千年前在荒山中躲避亂世一樣,兩個人盤坐在幹草編成的席子上。


    我掃了眼周圍的幾樣東西,輕笑著問她:“天道沒給你留搬家的時間嗎?怎麽沒把咱們家在良渚的古宅帶進來。”


    “安頓好你之後,我隻剩三個呼吸的時間了。”


    她盯著我的臉,平靜的語氣就像是在聊家常:“這幾千年咱們住過皇宮、住過王府,做過匈奴的國師,也當過蒙古人的宰相,榮華富貴、萬人敬仰都享受過,沒有什麽好留戀的,何況這幾樣東西,對囚徒來說已經很奢侈了。”


    “我沒想到傳說中的蓬萊會是這樣。”


    “我也是,所以你千萬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她朝我伸出一隻手,我也把手伸出去被她握住。


    她用手指順著我掌紋劃過,看似不經意的拋出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顧言。”


    “顧言,二十八歲了嗎?那我的分神呢。”


    “她叫薑小琳,我們是幾年前才遇上的。”


    “薑小琳,好奇怪的名字。”


    她忽然笑了,捧著我的手問:“那你喜歡我叫你什麽,顧言,還是祝融駁?”


    “還是叫顧言吧,祝融駁這個名字對我來說已經有些陌生了。”


    “那顧言,我接下來說的話你一定要記好。”


    她鬆開我的手,起身走到溪邊,捧起一汪清泉:“這是傳說中的命運之河,是每個人命運的具象化,我是通過它把你帶到這裏來的,也從中看到了整件事情的走向。


    也許你現在理解不了,不過沒關係,我可以把自已感知到的東西轉述給你。


    老實說,現在並不是你拿回從前記憶的最好時機,我們從前鑽研出的那些功法雖然神奇,但星圖距離我們非常遙遠,力量到達這裏會有不同程度的衰減,並不能造成多大的破壞。


    但有了一個寄身太陰、不死不滅的完整靈魂,再加上大衍點星陣,如果全力催動,那是足以比肩神明的力量,剛剛命運之河已經出現了分支,我猜是你表現出的力量已經吸引了天道的注意。”


    “嗯,我剛才確實和人交手了,原來忽然出現的九霄蕩魔神雷是衝我來的。”


    腦海中浮現出三妙那張扭曲的臉,我有些無奈的輕笑一聲:“所以呢?”


    “所以我要把你和心魔再次分開,至少現在你們不能合二為一。”


    她將手中那捧水重新撒回去,在命運之河中濺起了淡淡漣漪:“天道選中你,但它想要的是一個乖乖聽話的仆人,而不是秩序的破壞者、攪局者。


    想要生存,你就必須按照它規劃好的道路走下去,讓世界重新回到原本的軌跡,但如果你起了反抗的心思,它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抹殺你。”


    她邁著輕盈的步子向我走來,重新拉起我的手:“我沒辦法讓你在這裏停留太久,所以現在閉上眼睛,我來幫你把兩份意識重新剝離。


    不過你放心,我會保留你的記憶,隻是千萬記住,不要再讓心魔不管不顧的施展能力。


    幾千年前的封神之戰已經徹底動搖了這個世界的根基,如果再放任世上的神、仙、魔毫無節製的修煉、攻伐下去,失去靈氣,這一界就會變成荒蕪,整個星球的生靈都會因為一小撮人的欲望變成陪葬品,這就是天道極力想要抹殺一切怪力亂神的原因。”


    “嗯?”


    她這番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天道不是因為想要清除不穩定因素,所以才這樣做的?”


    她微微搖頭:“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但其實我們都錯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是師伯道德經裏的一句話,天道從不感情用事,對萬事萬物一視同仁,它的愛是對世間生靈的大愛,而不是對我們某一個人,它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維護這個世界的運轉。


    相反,我們才是攪局者、是不該出現的變數,巫的能力已經讓世界不堪重負,所以巫必須被取代;而道、仙、魔的出現,也讓世界的本源在一點點崩壞,所以它們必須消失,這就是天道的職責。”


    她剛剛說的這些話,和我這萬年來的認知完全不同。


    在我心中,天道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是追殺我的凶手。


    現在它成了正義一方,我倒成了反派,這種變化讓我不能接受,拉著青鸞的手問:“那你呢?


    你說天道有大愛,那它為什麽把你關在這裏六百年?這片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我連一天都待不下去,它有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


    就算我們以前做錯了事,這種懲罰也太過了一些,你現在告訴我天道是對的,咱們是錯的,讓我順從它、接受它,行,我可以明哲保身,那你呢?


    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在這裏被關上千年、萬年嗎?我不能接受,就算為了你,我也要和這個賊老天繼續鬥下去,就算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


    第740章 巫族後裔


    青鸞並沒有打斷我。


    她就這樣微笑著、用那種溺愛的眼神看著我。


    直到我話音落下,她才幽幽歎息一聲:“師父說的沒錯,你和爹爹一樣,性子太倔,勸是勸不聽的。


    但和你想象中不同,天道對我沒有那麽殘忍,剛到這裏時師父來找過我,他說以我的能力,已經可以像他們一樣躋身天道、不死不滅了。


    是我拒絕了師父的好意,選擇留在這裏,但隻要我願意隨時都可以離開。


    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遲遲沒有動身,選擇留在這裏等,也幸好我沒有離開,否則我真不敢想象等待你的會是什麽結局。”


    我更沒法接受了,顫抖著問她:“師父的意識還在?他不早就重歸天道了嗎?”


    “還在,不單是他,兩位師伯還有東嶽他們都在。”


    青鸞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那群老滑頭見識過人間的繁華,才不舍得散去意識,他們早就帶著一大群門人去上界逍遙自在了。


    六百年前我們闖進冥府,那是天道絕對不能容忍的、動搖這個世界根基的行為,要不是因為師父它老人家護短,我們早就該魂飛魄散了。


    也是因為師父,天道才會選你做棋子,帶著這個世界回到它應有的軌跡。


    但師父也隻是天道的分身而已,它不可能左右本體的意誌,你如果還在執拗、糾結以前的恩怨,他也沒法再保下你,那可真是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說著,她忽然伸出手撫摸著我的額頭:“聽話,按師父的意願去做,然後我們一起去上界俯視這個人間,看萬物生靈繁衍生息。


    這個世界真的承受不住太多怪力亂神了,而且隻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離開,我相信你也不忍心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待在這裏,對嗎?”


    話說到這兒,就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如果我隻是顧言,那我根本不會在意祝融青鸞,對於這個未曾謀麵的人,她離開與否都與我無關。


    但現在不同,我拿回了從前的記憶,也徹底變回了萬年前的自已,對我而言,青鸞才是這世上最親、最愛我的人,她為我獨守數百年,我也可以為她付出一切。


    可這一世的那些朋友,青青,佟若卿,還有申公序他們該怎麽辦呢?


    這算不算是對他們的辜負、背叛?


    似乎看穿了我的糾結,青鸞開始寬慰我:“用顧言這個身份在世上生活了快三十年,我知道你有很多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你不這樣做,事情朝最壞的方向發展,世界真變成了我所說的樣子,他們一樣會消失,一樣無法繼續生存下去?


    更何況事情並不是沒有轉機,他們隻要肯放棄自已的修為,在師父的運作下,天道自然會為你身邊的人網開一麵,這也是對你的獎勵。”


    “你都這麽說了,那我還有什麽好反駁的。”


    有些無奈的攤開雙手,我長長的歎息一聲:“也隻能這樣了,把我體內的兩道意識重新剝離吧,我以後少用大衍點星陣就是了。


    不過我還有個疑問,我腦海中的某個角落,似乎有些非常重要的記憶遺失了,是你把它拿走的麽?”


    “是我,不過那隻是一段無關緊要的記憶。”


    青鸞伸手在我麵前輕揮,我能很明顯感覺到體內有一道陰暗意識被瞬間剝離。


    然後她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等再見麵那一天我就會把記憶還給你,不過心魔的意識雖然獨立出去了,但屬於它的那份性格還在,需要我幫你恢複成從前的樣子嗎?”


    “不用了,這樣挺好。”


    我輕輕搖頭:“顧言性子太軟,優柔寡斷成不了大事,心魔做事又太不擇手段,隻能成為一個梟雄之類的角色,讓它統治世界可以,帶領世界重回正軌有點費勁。


    還是中和一下吧,該果斷的時候果斷,該懷柔的時候懷柔,早點辦完這件事,我也能早點來見你。”


    “你能這樣想最好了。”


    她轉身望了一眼命運之河,然後回頭問我:“還有最後一點時間,有什麽要問的嗎。”


    “挺多的。”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拋出一個個問題:“你的分身是怎麽回事兒,她說自已幾次動手體內靈氣已經耗盡了,要回蓬萊閉關,說好了秋天出關,可這都已經入冬好久了還是了無音訊,是不是出事兒了?”


    “不太可能出事。”


    青鸞眼中也出現了一絲疑惑神色:“除了修為之外,分身擁有我的全部記憶和能力,這世上不會有人奈何的了她。


    不過我被禁足在這裏的時候,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也沒和她溝通的手段,所以沒辦法告訴你發生了什麽,但如果你需要,可以試著通過大衍星圖的聯係去蓬萊尋她。”


    “嗯,等我實在應付不了眼前的事了再說吧。”


    輕輕點頭,我又拋出下一個問題:“這世上除了我們之外再沒有巫了嗎?”


    她有些意外:“為什麽問這個?”


    “因為我遇見其他家的巫了,他叫申公序。”


    “申公家的後代?”


    青鸞微微皺著的眉頭這才舒展開:“唔……這就能說得通了,你也知道申公家左右逢源,他們家的後裔逃過那場浩劫也不是沒有可能。”


    “嗯,這倒無所謂,這世上曾經有那麽多巫,隻有我們兩個漏網之魚才不正常。”


    我裝作不經意的點點頭,緊接著又問青鸞:“那五行靈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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