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嶽將筆擱下。


    屋內悄無聲息,幾個中年男子屏息凝神,看著桌上的這個字,著實有些驚豔到了。


    看字,內行看筋骨,外行看相貌。


    字體的筋骨是什麽?自然是筆法、構架。鍾嶽也在看著自己的這幅作品,融入了神人九勢,整個字筆力豐滿,確實不一樣。以往鍾嶽運用神人筆法,是選擇性的運用,總覺得金農授予的筆法不能丟,文征明傳授的吳門小楷技法也不能棄。


    博采眾長是好事,但是不懂取舍的博采眾長,就容易落入窠臼。


    徐渭的提點以及碑亭前的感悟,讓鍾嶽有了一些感悟。這一回,他舍棄了各家筆法,獨用神人九勢。


    沒有固定的筆畫限製,鍾嶽便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意境。


    筆法千古不易,多力豐筋者聖,無力無筋者病。這就是鍾嶽的法度。


    鍾嶽眺望窗外的平湖,喃喃自語著:“看來先生教我三成,還是教得太多了……”


    鍾嶽不由想起,小時候看的李連傑演的倚天屠龍記,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拳的那個橋段,招式全忘記了,才是真的的學會。難道書法也是如此?


    “這位小兄弟,打擾一下。”


    鍾嶽剛才完全沉醉與自我世界之中,全然忘記了周圍還有人,回過頭來,看到是個穿著唐裝的男子,便說道:“你好,有什麽事嗎?”


    “小兄弟書法了得,剛剛無意間聽得你提起先生,不知道師從何人?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書法底子的,真是不多見啊。”


    鍾嶽說道:“哦,老師是山溝裏的無名之輩,所以說來諸位也不認識。”


    幾人訕訕一笑,師承這種事,人不願意說,他們也勉強不得,看來也挺低調的一個人。若是些心性差的年輕人,稍有點才氣,遇上個名師,恨不得滿大街都跑去嚷嚷,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師承高人。


    “我們幾個,都是青藤書派的。”


    “青藤書派?”鍾嶽一愣,現在難道還存在什麽流派嗎?


    見到鍾嶽一臉茫然的樣子,帶著圓框眼睛的中年男子說道:“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嗯。青藤,我倒是知道青藤畫派,不過如今應該沒有這個流派了吧。”


    時過境遷,現在的畫派書派,鍾嶽基本沒什麽聽說過,似乎各地的書協、美協之外,所有關於書畫的社團,都是民間組織而已。


    “青藤畫派自然不存在了,不過我們青藤書派之中,也有幾個老前輩懂國畫。咱們都是一些書法愛好者,組織在一起,平時交流交流書法。”


    “這樣啊……”


    一個臉龐黝黑的中年男子遞上名片,說道:“張宗蔡,認識一下。”


    “哦。”鍾嶽接過名片,“鍾嶽,從徽州過來。”他看了一眼這名片,啟辰家居有限公司總經理,看樣子,確實是一些業餘愛好者。


    “我叫劉貴明。”


    “鄙人錢誠新。名片咱們是沒有,見諒。”


    鍾嶽笑道:“這有什麽,我也沒有。”


    “哈哈,坐,相逢便是有緣,小兄弟大老遠跑過來,是來讀書的嗎?”他們看到鍾嶽背著個雙肩包,像是一個讀書學生的樣子。


    鍾嶽點了點頭,“嗯,在讀大二。”


    “這樣啊。小兄弟這個鵝字寫得有水平,能夠看完蘭亭的鵝池碑,就寫出如此傳神的作品,看來功底很紮實,不知道小兄弟有沒有興趣加入咱們青藤書派,平時也方便交流交流。”遞名片的張宗蔡微笑著問道。


    鍾嶽笑了笑,“我隻是途徑此地,馬上得趕到滬上上學呢,也是聽聞紹興蘭亭有書聖筆跡,才過來此地一遊,所以不能久留了。”


    “那真是可惜了。”邊上坐著的劉貴明歎了口氣。


    “幾位既然這麽酷愛書法,為什麽不去找書協的那些成員交流交流呢?”


    書協之內,也不都是專業的書法從業者,也有業餘愛好的書法家,就像是柳梢娥,本身並沒有受過書法體係的教育,完全是因為名氣和以往寫作時慣用軟筆,所以才被授予書協名譽主席的尊號。


    “嗬嗬,書協?別提了,提起來就生氣。”


    鍾嶽眉頭一挑,問道:“怎麽了?”


    “算了,宗蔡,別說了。”


    張宗蔡似乎一肚子氣的樣子,說道:“怎了?做得還不讓人說得了?咱們這裏的書協啊,被某些人早就搞得烏煙瘴氣,不成體統了。如果書協能夠發展良好,咱們這些書法愛好者也就不組什麽青藤書派了,現在咱們書派裏的幾個老書法家,都是被書協裏的那幫下流胚給氣走的。”


    “你說給外人聽幹什麽?”


    一旁的錢誠新笑了笑,“小兄弟別見外。這種事情,犯不著讓你也糟心。”


    “沒事。張大哥說來聽聽也好。”


    “書協嘛,本來就是供愛好書法的同道中人交流、提升水平的一個平台。本來對那些什麽現代流派的書法家,我也是不感冒,畢竟和咱們走傳統路子的不一樣,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非無理取鬧,說什麽傳統書法阻礙中國藝術的發展,是限製書法走向世界的絆腳石。非得搞什麽去文字書法,一些老書法家不讚同,又沒有他們會搞媒體輿論炒作,一氣之下,都退出了書協,所以才成立了這個青藤書派。”


    鍾嶽聽完,大致明白了。這些事情他在徽州時候也有耳聞。總的來說,就是軟筆被硬筆代替之後,已經不是人們平常用來書寫的主要工具後,作為一門藝術,書法今後的道路該往何處走,產生了分歧。


    徽州書協內也有這樣的唱調。吳中賀,便是高舉書法改革的最強音了。


    “小兄弟你書法功底如此深厚,你覺得如何?”


    鍾嶽說道:“去文字的書法,那還算書法嗎?”


    一旦將文字從書法之中摒除,所有的法度,所有的筆法都將不複存在。千百年來,無數名家先賢凝聚的藝術結晶,將會就此終結。


    去文字書法,這種荒誕無稽的提議,鍾嶽簡直想笑。


    這不是在革新書法,而是在給書法之道掘墓挖墳!


    當代,缺一個書法宗師。


    一個引領時代的宗師,來引領書法之道的振興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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