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頓便飯之後,張來福跟著周大光回了鄉裏,留下鍾嶽在老墨廠。


    “鍾嶽是吧,你可要想明白了。真的要去學煉墨?”


    鍾嶽點了點頭,“劉廠長,是的,我確定。”


    劉永鑫深有意會地笑著,“先別急著確定,等看到製墨的師傅,你再拿主意吧。”


    雖然如今已經是工業生產的時代,然而老墨廠依舊保留著傳統的古法煉墨。這與銷量也有密切關係。


    鍾嶽跟著劉永鑫走進一間有些灰不溜秋的廠房,頓時讓鍾嶽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髒。這裏的工作環境實在是差得離譜,每個人都是黑不溜秋的,尤其是那雙手,簡直是黑得發亮。


    那些拎著鐵榔頭的製墨師傅,更是滿身的油墨,看上去跟一個黑人無二。


    “劉廠長……這製墨還這麽原始嗎?”


    “不然你以為呢?引進一套頂尖的工業流水線,起碼得百八十萬,現在老墨廠產量連年走低,而且機器製造出來的墨錠,還不如手動鑄造的來得好,所以這套傳統工藝,一直延續著。”


    他帶著鍾嶽走到了一處錘煉的地兒,笑道:“小胡,給你帶來個新的學徒,說是要學煉墨,你要不受累給帶帶?”


    滿頭是汗,叼著香煙的中年大叔抬起頭,瞅了一眼鍾嶽,“學製墨?劉廠長,沒開玩笑吧。”


    “我想是跟你鬧著玩的嘛?以前老筆廠的工友介紹來的,還是個大學生呢,就給你帶吧。”


    “新鮮了,讓我這麽沒文化的帶一個大學生?老劉啊,你這不是刁難我嘛。”


    劉永鑫揮了揮手,“得了吧,你我還不知道嘛,好好帶帶他,我這還有事,鍾嶽,你就跟著這位胡師傅。”


    鍾嶽點了點頭,“好。”


    胡師傅瞅了眼鍾嶽的行頭,說道:“你這身板,舉得起這錘子嘛?”


    “應該行的。”


    胡師傅說道:“這可不是錘一次兩次,得好幾個小時的工夫,一般人幹不來的,還有你這白t恤,別說捶打這墨團,就是在這兒呆久了,墨煙都會弄髒衣服的。”


    鍾嶽說道:“不要緊,胡師傅,您就教我吧。”


    看到鍾嶽一本正經的樣子,胡師傅將煙頭往地上一踩,“那成,你來接手吧。”


    “您不教點什麽技巧嗎?”


    胡師傅咧著黃板牙,“我跟你實話說吧,製墨,沒什麽技巧不技巧的,靠的是苦功夫,如果你非要說有什麽技巧性的東西話,那就是用巧力了,來,你試試。”


    鍾嶽將書包放在一旁,拿起案板上的那個大鐵錘。


    “這錘子……”


    “二十斤。”


    難怪剛才老胡用兩隻手呢,感情這錘子還真是很重。鍾嶽在案板上,對著那墨團錘了幾十下,就覺得累得不行了。


    胡師傅笑道:“年輕人,後力不足了吧。放下來吧,我帶你看看整個製墨的流程。”


    整個流程,都是在這個車間完成的。


    胡師傅點上了煙,帶著鍾嶽走到最角落,“製墨,最重要的就是墨方。以前z縣有不少數得上號的製墨世家,各家的墨方都是秘而不宣的,後來漸漸都失傳了。現在老墨廠的方子,都還是殘缺不全的。”


    鍾嶽一愣,“殘缺的?”


    胡師傅點了點頭,“墨廠幾十年前關閉過一陣子,後來重新組建起來後,這墨方就不見了,現在的墨方,都是靠一些老師傅回憶拚湊起來的。”


    鍾嶽心裏漏跳了一拍,這麽說,他手上這張完整的五百斤油的古墨方成了稀世珍寶了?


    胡師傅看著切料攪拌機,說道:“原料以前都是靠石碾研磨,磨成細粉,再加入到取來的油煙裏,所以別說肉眼了,就算是現在最先進的儀器,都很難檢測出來墨錠裏的成分。”


    攪拌好的墨團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樣,靠人工捶打,之後就跟做年糕一樣,分料,然後放入墨板裏壓製成型,晾曬陰幹了。


    胡師傅帶著鍾嶽到了陰房,指著放在竹板上的墨錠,“這些都是三個月前的成品,要出廠,至少還得三個月。”


    胡師傅走到最前頭,拿起一塊墨錠,湊到鼻子前聞了聞,“你聞聞看,這墨錠的味道如何?”


    鍾嶽接過墨錠,使勁嗅了嗅,“沒什麽味道?”


    胡師傅笑道:“沒味道就對了。好的墨錠,陰幹之後就是不會散發出墨香的,隻有用水研磨開,才會呈現出原本的墨香。”


    鍾嶽問道:“胡師傅,如果我將用自己的墨方製墨,不知道可不可行?”


    還在指點鍾嶽的老胡忽然一愣,“你……自己的墨方?”


    鍾嶽微笑道:“是啊,我自己的。”


    “能拿給我看看?”


    鍾嶽現在明白了手頭這份墨方的珍貴,說道:“這個恐怕不方便。”


    “這樣啊……墨廠的流水線都是統一的,如果你真的要用自己的配方,隻能跟劉廠長去說,這個我做不了主。”


    “那行。”


    “對了,你那個墨方有多少種料啊?如果沒有一百種,我勸你還是別和劉廠長說了。”


    鍾嶽笑了笑,“差不多吧。”他打了個馬虎眼,畢竟這個胡師傅他也不怎麽熟,講得太細,難免讓人對這張墨方覬覦。


    他打算想在這作坊裏熟悉一下製墨的流程,等到各項操作都練熟了,估計這配料也找齊了,可以著手開始製墨的流程了。


    一上午下來,鍾嶽搞得腰酸背痛,這真是一門苦功夫。開始取油煙,就是讓刮在鐵鍋裏的混合油品不完全燃燒。由於老墨廠沒有什麽好的收集設備,搞得鍾嶽蓬頭垢麵的,加上錘煉墨團時候弄得一手油墨,從墨坊出來的時候,鍾嶽整個人就像是從煤窯裏撈出來似的。


    鍾嶽蹲在井邊,用木屑加洗衣粉搓了好久,手上的墨色也洗不幹淨。


    幾個老師傅笑道:“年輕人,現在知道這碗飯不好吃了吧。好多年輕小夥子都撐不下來沒幾天,又髒又累的,我勸你啊,還是早點回去讀書吧。”


    鍾嶽露著大白牙笑了笑,“沒事,不累。”


    “哈哈,看你能撐多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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