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趕緊轉開話題,問?他怎麽從東海又回來了。


    冥滄沉默了一下,總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看著麵生,但卻莫名很讓人想要親近,他本該好?好?回答她,然而自己能給出的答案卻很像是糊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回來。”


    明曜腳步一頓,抬頭望向冥滄。


    冥滄某種透出些許茫然:“應當是做了什麽後悔的事情?吧,不然我才不會把自己重新困回這裏。”


    “這麽多年,沒想過在?出去嗎?”明曜問?。


    冥滄卻道:“我心裏覺得?……我就該在?這。”


    或許……眼前的冥滄並非原本就處於這個?世界,而是也在?這個?世界中,逐漸失去記憶了。


    明曜握住腰側的匕首,那種無?能為力的難受又泛了上來。


    北冥廣袤,兩人走了許久,冥滄才終於將她帶到一處洞口?,兩人甫一步入其中,眼前黑暗便被瞬間驅散。


    明曜抬起頭,隻見山洞幽深,周遭冰石碰撞,無?數根交錯著的冰岩鎖鏈自山洞頂部或地麵延伸,一路拖曳至山洞深處。


    而那些透明冰岩製成的鎖鏈中卻有淺金和墨色交織的神光,像是陰陽兩極,對立卻又融合,一路糾纏著照亮了漆黑的山洞。


    明曜心髒不知為何,用?力地在?胸腔內掙紮起來。


    冥滄原本腳步輕快地走在?她身前,卻不知何時,身後的小姑娘開始奔跑起來。她越過鎖鏈一路朝洞內而去,銀發被洞穴中的寒流衝得?散開,像是一捧四散的蒲公英。


    “別著急!也別亂跑!”冥滄操心地大喊起來。


    聲?音在?山洞回蕩,山洞深處,被鎖鏈束縛的那個?瘋子,卻聞聲?忽而睜開眼,那雙墨色的眸微微眯起、上移。


    落到了眼前那個?銀發白裙的小姑娘臉上。


    她站在?他身下,錯愕地仰頭與?他對視,她的衣袖裙擺因跑動而簡單地疊起,小臂上的傷痕已經不太明顯。


    卻依舊落著他的名字。


    明曜呼吸急促,努力平複而不能,她似終於找到了這個?世界的答案,然而更大的謎團卻也在?此刻露出冰山一角。


    她澀聲?道:“為什麽……要把自己囚在?北冥?”


    第119章 涅槃與神悔


    雲咎抬眸看向明?曜, 他的四肢與腰間都被玄冰鎖鏈束縛,整個人?卻?像是一柄不折的劍,寒芒鋒銳。


    他望著她的眸底似含著極深的糾纏, 仿佛這一眼?已包含濃重?的情愫,明?曜看到他的神情,隻覺得渾身的血霎時沸騰又涼透, 她想對他說些什麽,喉中竟發不出一個字。


    良久, 雲咎忽然啞聲道:“走開。”


    “老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怎麽能?這樣講話?”冥滄從洞口慢悠悠地踱來?, “你不是想找人陪你講話嗎?眼下又來一個,不好嗎?”


    明?曜頭?一次聽冥滄喊“老弟”,渾身一個激靈, 悚然道:“你喊他什麽?”


    冥滄莫名其妙:“老弟啊,是這人?自己說他年紀比我小的。”


    這廂明?曜與冥滄因為一個稱呼糾結, 那廂雲咎死死盯著明?曜的臉, 容色卻?已然變了。


    “冥滄!”明?曜隻聽雲咎突然喝道, “你帶她離開!”


    “你們認識?”冥滄越發不解,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一圈, “啊……是情債啊?”


    雲咎眉間一抽, 目光落到明?曜腰際的匕首,墨色的瞳孔瞬間泛上一層惡念,不過轉瞬間, 便又被他死死壓下, 他忍得眼?尾通紅,手指緊緊拽住一旁的鎖鏈, 怒道:“滾!”


    明?曜已察覺到不對,駭然道:“雲咎!你這是怎麽了?!”


    雲咎垂頭?悶哼一聲,稍稍平複了一點,卻?沒有理睬她,而是又一次望著冥滄開口:“冥滄!不管你想不想得起來?……她是你妹妹,你現在立刻帶著她離開北冥!我不想當著她的麵殺人?!!”


    “妹妹?!”冥滄在聽到“殺人?”二字時便已扯著明?曜的手腕退後,不過須臾,他的臉色已然變得難看至極,明?黃色的雙瞳驟縮,周身魔息也極不穩定地波動起來?。


    “冥滄?”明?曜被他周圍的魔息驚住,電光石火間意識到他的記憶似乎開始恢複了。


    這時候人?的識海極其脆弱,明?曜下意識攬住他的肩,突然,卻?聽洞中鎖鏈聲驟響,巨大?的雪白神光自雲咎身上刹那鋪開。


    “走?!!!!”雲咎怒然的聲音自那片白光之?中傳來?,明?曜心中突地一跳,來?不及思考,身體卻?先做出了反應。


    不知是從何處爆發的力量,明?曜本相之?力狂湧,一把將冥滄推出山洞,與此同時,她反手抽出匕首,飛身撲向雲咎身旁。


    她死死攥著他的手臂,在他耳畔大?喊:“你也想起來?了……你一定也想起什麽了對嗎?你不是天道,不是執法神……你是雲咎!你是你自己!”


    如果是徹底被天道操控的雲咎,怎麽可能?將自己困鎖在北冥的山洞中?怎麽可能?日?日?叫冥滄來?和他談天?又怎麽可能?在關鍵時刻說出“不想當著她的麵殺人?”這樣的話?


    不需要深想,一道清晰的邏輯便在明?曜腦海中鋪開。


    這個世?界之?所以到如今還沒有毀滅,不過是因為雲咎在關鍵時刻覺醒了自我意識,並且在多個世?界中,第一次與天道意誌產生?了抗爭。


    北冥可以壓製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在沒有神諭之?力的加持下進入北冥,並以玄冰鎖鏈困鎖自己,不僅可以壓製雲咎自身的力量,同樣也可以壓製天道的力量。


    也就是說,因為雲咎將自己困在了北冥,這個世?界的天道之?力得到約束,才能?維持如此長久的和平,沒有使明?曜再?一次進入其他世?界。


    明?曜雙眼?通紅地望著雲咎,伸手替他一點點拭去額角泌出的冷汗,她不知道他為何要受這樣的苦楚,心疼得幾乎不知該說什麽。


    “明?曜……”雲咎轉頭?望向她,眸中恢複了一絲清明?,“這裏不安全,快走?。”


    明?曜握住匕首,堅定地搖了搖頭?:“我不怕死。而且,我信你不會傷我。”


    雲咎閉了閉眼?,似強忍著劇痛,額頭?青筋怒張,他緩了幾息,冷靜道:“明?曜,你聽好,天道應眾神心念誕生?,除非神悔,不死不滅。祂吞噬了太多神祇的力量,本不能?回頭?,可玄霜境是另一個機緣。你不要忘記,你一定要記得……然後像喚醒我一樣……去喚醒所有被天道吞噬的神祇,你要想辦法在玄霜境中找到他們,讓他們悔……呃啊!!!!”


    伴隨著一聲痛徹心扉的怒吼,雲咎整個在鎖鏈上劇烈顫抖起來?,明?曜麵容慘白,忙不迭地點頭?:“我記住,我都記住了……”


    雲咎低頭?嘔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像是被吊在高空一樣,懸在鎖鏈上扭曲掙紮。明?曜看著他的模樣,眼?淚唰地落了下來?,她緊緊握住匕首,口中卻?依舊問?道:“我該怎麽辦?我怎麽幫你?”


    雲咎側頭?看向她手中的匕首,雙拳緊握,全身血脈怒張卻?又自身的另一種力量壓製著。


    驟然,他額前神印崩裂,一行血珠倏然滾落,將他清俊至極的麵容一分為二,他眼?白泛紅,濃黑的瞳孔緊緊盯著明?曜。


    忽然笑開,以很緩的聲音道:“你知道的。”


    明?曜越發緊緊握住匕首,嗚咽著小聲道:“不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麽做……”


    “就是你想的那樣。”雲咎傾身,用汗濕的臉頰輕輕貼了貼明?曜的額頭?,他墨色的長發垂散,整個人?漂亮得像是一尊半碎的白瓷,輕輕一碰就要化作?飛灰似的。


    他道:“殺掉我。”


    明?曜在他說出這三個字的瞬間全身一顫。


    她早就明?白了——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已經太遲了,那些被天道吞噬的神祇不可能?再?回來?,她必須回到更早之?前,才能?真正?完成雲咎告訴她的事。


    而想要前往其他世?界,唯一的方法,就是毀掉這個世?界。


    也就是,要麽讓雲咎再?一次滅世?;要麽,她趁雲咎虛弱之?際,殺掉這個世?界的“天道化身”。


    “明?曜,”雲咎見她躊躇,又一次道,“再?毀滅一個世?界……我受不了的。”


    明?曜眼?睫一顫。


    她好像從不曾聽過雲咎用這樣示弱的語氣?跟自己講話,一直以來?,所有選擇的權利和力量,都仿佛一直捏在雲咎手裏——盡管這一次也是一樣。


    可他確實,從未用這種仿佛已經低到塵埃裏的語氣?,懇求過她。


    明?曜抬手抹去自己眼?下的淚水,仿佛下定決心般朝他笑了笑:“你對我好殘忍。”


    雲咎靜靜望著她:“抱歉。”


    明?曜卻?忽然勾住他的脖頸,湊上前深深吻住他的唇。


    這是一個帶著血腥氣?的吻,雲咎唇齒間的神血頃刻灼痛了她的舌尖,明?曜疼得哭起來?,淚水又和血水混合,是更加苦澀的味道。


    明?曜沒有閉眼?,非常認真的吮去他神印上落下的血滴,那神血比往常更加灼燙,以至於她的嘴唇也很快紅腫起來?。


    或許是知道這是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刻,雲咎並沒有拒絕她,可是換氣?的瞬間,明?曜卻?抬手推開了雲咎。


    她立在他身前,抬指輕輕抹去他嘴角的鮮血,然後一點點舐盡,銀發淩亂,麵白而唇赤,像是人?間傳說中吸食|精氣?的妖精。


    然後,明?曜也朝雲咎笑了笑:“抱歉。”


    雲咎猛然抬眸,仿佛意識到什麽一般厲聲道:“不可以!”


    明?曜歪了歪頭?,倏然化為一道瑩藍色的光影消失在山洞外。


    洞內,雲咎全身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他的身體和雙眼?仿佛分裂,一邊爆發出難以遏製的滔天神力,一邊卻?眸含血淚地死死盯著明?曜離去的方向。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玄冰鎖鏈被神力寸寸崩斷,雲咎踉蹌著從高台跌落,慌不擇路地衝出山洞。


    這是他記憶複蘇之?後唯一一次,與天道達成了短暫的一致——阻止她。不管明?曜想做什麽……阻止她!


    然而下一瞬,八方寂靜。


    海水停滯,萬物俱亮。


    仿若一輪烈日?,自北冥升起。


    有光從洞口照進來?,像海邊的篝火,像碧空的初陽,像貝母的光澤,像無數金色與藍色的具象。


    熱烈而溫柔。


    雲咎雙眼?淌血,低頭?望著洞外那一柄沾血的匕首,顫抖著俯下身去,卻?無論如何不敢抬頭?,也不敢撿起。


    深海下起一場金黃與瑩藍色的雨,或像是花火墜空的那個瞬間成為了永恒。


    神明?在那碎散的火花中,拚湊出愛人?的輪廓。


    胸膛忽然爆發出一種憤怒,那種憤怒不知是向內,還是向外。


    他好像被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恨不得生?撕了即將涅槃的明?曜,另一個恨不得生?撕了眼?睜睜看著愛人?自毀的自己。


    神光開始疊加著那金藍的雨擴散,那本是刺眼?到能?夠遮蔽一切光明?的純白,卻?又不知從何處的角落,逐漸被深濃的暗色覆蓋。


    那暗色原是如此不起眼?的一個點,卻?像是散不開的墨,瞬間染黑了大?片的白色。


    雲咎跪伏在地上,墨發白衣淩亂,他伸手死死摳入自己的額前的神印,剜出一片血肉模糊,他啞聲道:“吾悔過。悔錯信天道,濫造殺戮;悔愚蠢淺薄,錯領神職;悔不辨是非,揮劍北冥。”


    “諸般過錯,願生?生?世?世?墮神入獄,自囚混沌,永不為神。”


    字字句句落定,暗色徹底將純白吞噬。雲咎倒在地上,感到某種不可名狀的力量開始抽離自己的身體。


    隨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虛弱和輕鬆。


    金藍的碎光如細雨落在他臉上,恍惚間,他似乎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些畫麵。


    那時候,微雨落在被天雷疾追,落荒而逃的藍鳥身上。彼時的她,一如今日?的他。


    原來?當時,她是這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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