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被?雲咎一箭穿心,被?神火化為飛灰的絕望散去後。若她仍存在於那個被?天道毀滅的世界裏?,她一定有可能涅槃並繼承煜初全?部的力量。


    那種力量,是否足以威脅到玄霜境的平衡呢?


    明曜一步步踩著雲咎走過?的山道向前,垂著頭,默默地?想:這個世界正?常來講,並不會那麽快結束……或許我?能……背著雲咎偷偷嚐試一下。


    可此心念一出,身前的男人卻仿佛覺察到什麽般停下了腳步,他?回身望向他?,墨色的眼眸低垂,帶著涼涼的疏離:“你在想什麽?”


    明曜瞬間停下腳步,她攥起拳,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並沒有回答雲咎的問題。


    雲咎深深看了她一眼:“明曜,不管你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此刻你既已在我?身邊,我?便?不會輕易放你離開。”


    “所?以,莫生無望之?念。”


    明曜與雲咎相隔一丈有餘,她仰頭看著他?冷淡的眉眼,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抗辯。


    那種依依無言的樣子,卻莫名使雲咎的心髒空落落地?墜了下去。他?上前握住明曜的手腕,拉著她一路走回神殿,結界在二?人身後一層層鋪開,天羅地?網,像是無處不在的濃霧。


    寢殿宮門開合,雲咎鬆開明曜的手腕,正?要離去時?,衣袖卻被?明曜輕輕拉了一下,他?回頭望向她,卻見少女朝他?露出了一個很淺的笑來。


    衣袖如流水般自明曜掌心滑落,她並沒有挽留,仿佛隻是不小?心觸到了那一角布料。


    雲咎斂目轉身,宮門隨著他?的離去緩緩合攏,他?靜靜瞧著,心底卻不知為何生出了隱約的不安。


    宮門那頭,明曜在案前緩緩坐下,等?了片刻,才從身後抽出一根尖長帶刺的枝條。她抬起手臂,露出一段光潔的皮膚,深深吸氣,將那枝條上的尖刺抵上了小?臂。


    伴隨著一瞬的刺痛,一串血珠從細小?的傷口間滾落,明曜伸指接住兩滴,纖眉微蹙,抬手瞬間,在腕後兩寸落下了兩個字。


    她的動作?很快也很穩,然而利刺劃破皮膚所?帶來的刺痛,還是令她後背都泌出了冷汗。


    明曜咬著唇,用一旁備著的絹布包住傷口,捏起那根從山中?帶回來樹枝細細打量起來。


    那枝上最長的尖刺也僅有半寸,若隻是在臂上刺個字倒還算順手,可要是想靠這小?刺自傷涅槃,恐怕是癡人說?夢了。


    明曜在房中?走了一圈,不出所?料,房中?一切陳設都是精挑細選,幾件易碎的擺件都被?施了術法,不僅落地?不碎,甚至連半點聲響都沒有。而普通瓷質茶具,甚至用完之?後便?立刻被?神侍收好,連過?手的機會尋不到。


    明曜沉了一口氣,將那樹枝壓在桌下,試圖借力將其折斷,她手腕傷口不深,但依舊疼得不好使勁,因此頗費了些功夫。


    然正?在此時?,門外卻忽地?又傳來一陣不緩的腳步。明曜心頭一緊,忍著腕上刺痛將那樹枝抽出,勉強在紗帳被?掀開前一刻,將其藏到了床下。


    “你……”明曜坐直身子,在看清來人的瞬間,將手藏於後背,小?小?喊了聲,“雲咎。”


    雲咎去而複返,心中?的不安卻並沒有因為重新看到明曜而消散。


    他?皺著眉,看著明曜的眼神,簡直像是看著一道無解的難題。


    明曜緊張地?坐在榻上,努力擺出一副茫然而困倦的神情:“您還有什麽事嗎?我?困了。”


    雲咎移開目光,平靜道:“我?已命人備水洗漱,今夜起我?宿你處。”


    明曜聞言,心頭大亂,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那句“不可以”吞了回去。


    “不許反對,”雲咎看著她怔然而無措的神情,心情稍稍好了些,他?抬手摸了摸明曜的頭,低聲道,“不做什麽,隻是想陪陪你。”


    準確來講,他?這些天裏?生出的那種……一旦看不見她就要心慌的毛病,或許更需要明曜來陪陪他?才對。


    明曜聞言,知道自己這次是沒法拒絕了,她有些無措地?咬了咬牙,勉強道:“我?不需要神侍服侍沐浴。”


    雲咎瞟了她一眼,低聲道:“我?命她們在屏風外候著。”


    明曜幹巴巴地?道:“我?……也不需要太多?人候著……我?自己可以。”


    雲咎道:“聽話。”


    “我?不太習慣……”明曜強忍著觸碰傷口的衝動,有些為難地?蹙了蹙眉,小?聲嘟囔道,“洗個澡又不會跑。”


    雲咎挑起眉,似乎有些驚訝她說?這樣的話,兩人對視一眼,最後倒是雲咎先笑起來,他?將手遞到明曜麵前將她拉起來,妥協般道:“好吧。”


    明曜垂眼看了看他?的手,沒去握,倒是自顧自地?下了床。


    雲咎微怔,目光掃過?明曜的衣袖,看不出什麽端倪,卻總覺得不對勁。


    沒有神侍隔著屏風侍候,雖然時?間用得久了一些,但明曜也勉強算是完成了洗漱沐浴,並沒有被?人察覺到手臂上的傷痕。


    等?到她重新回了寢殿,榻前層層垂帳已被?人放了下來。雲咎坐在榻上看書,聽到她的腳步,抬手掀簾朝她望來,他?似也剛剛結束沐浴,墨發微潮,了了幾縷半擋著額前淺金色的神印,顯得神聖而鮮活。


    明曜盯著他?的前額,琥珀色的眼眸微動,俯身上榻,鬼使神差地?坐在雲咎身旁,將他?那幾縷濕發撥開了些。


    雲咎抬眼看著明曜的眼神,從中?讀出了很明顯的心疼和難過?,他?心尖動了一下,似被?她這樣的眼神刺痛了。


    “你……怎麽了?”他?拉住明曜的手,澀意和欣喜在心中?控製不住地?翻湧,“你從前,並不曾這樣看過?我?。”


    好像她真的在愛他?一樣。


    明曜一怔,她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中?,自己曾是如何與雲咎相處的,但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卻總使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好像她曾欺騙過?雲咎的感情一樣。


    明曜眨了眨眼,自認為自己幹不出這樣的事,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結結巴巴:“是、是嗎?”


    雲咎定定看了她好久才道:“在你的那個世界裏?,我?們是怎樣相處的?”


    明曜失神,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然而就在此刻,明曜小?臂上纏繞的絹布被?一隻手扯鬆,沾著鮮血的白絹從袖口輕飄飄地?落到榻上。


    雲咎拉著她手臂抬至眼下——原本如瓷如玉的腕下,幾道未曾結痂的傷痕,斷斷續續,驚心觸目。


    刻著他?的名字。


    第117章


    雲咎盯著明曜小臂上的那個?血印子, 明曜盯著雲咎的眼睛。


    ——那雙沉黑的漆瞳之中,似閃過一瞬難以置信的驚愕,然?後被?一層狂風驟雨般的哀慟瞬間覆蓋。


    明曜怔怔望著雲咎, 想起素暉跟她說的那些話。


    作為玄霜境的陣眼,天道給予了雲咎足以平衡玄霜境世界的力量,但與?此同時, 也花了很大的力氣,混淆了雲咎在原世界的記憶——祂需要確保, 雲咎在玄霜境中,是?絕對忠於自己的。


    這也就意?味著, 眼前的雲咎, 和原世界的雲咎確實是?同一個?人……但也的確不盡相同。


    明曜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他幾分?。


    雲咎望著明曜手臂上的那個?名字,心中如掀驚濤駭浪,可?話到唇邊, 卻隻問:“為什麽??”


    明曜輕輕眨了眨眼——伴隨著一個?個?世界的穿梭,她的記憶也逐漸模糊, 她曾想過將所有線索記在紙上帶走, 可?素暉卻告訴她這招全然?行不通, 在各個?世界裏,她的身?份會變、衣著會變, 除了靈魂和軀體之外, 其他的一切都是?帶不走的,哪怕隻是?一張紙。


    唯一的方法,就是?像素暉那樣?, 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某個?最重?要的消息。


    在用刺破皮膚之前, 明曜曾想過無數個?能夠透露一星半點線索的詞語,但抬手的瞬間, 腦海裏僅剩的詞,便隻剩雲咎的名字。


    該是?怎樣?的關係,才會將對方的姓名用這種方式留在身?上?


    明曜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在某次穿梭中忘記了一切,真的將雲咎當做了殊途陌路的執法神,那這個?傷痕的存在,便至少能讓她找到某個?探索的方向。


    她輕輕出了一口氣,認真地回答道:“因為我不想忘記。”


    雲咎放下?她的手,整個?人活像被?天雷劈過似的,動作僵硬,神情也帶著說?不出的怔然?。


    “所以……你是?真的愛我……”他沉默良久,在開口時仍然?躊躇,“如果你在之前的那個?世界是?愛我的……為什麽?在這裏……便不能了?”


    事到如今,一切或許說?開了更好,明曜扯下?衣袖,朝雲咎笑了笑,兩個?人挨在榻上,像是?隨意?談天的好友。


    明曜問:“你和……這個?世界的我,發生?過什麽??”


    此情此景,好似有點過於荒誕了,明曜強壓著上揚的嘴角,雲咎也有些不自在地回避了這個?話題:“在你那個?世界……你在我和北冥之間,選了誰?”


    明曜微微一怔,想起雲咎在魔淵峽穀中向她承諾的誓言,輕聲道:“事實上……我沒有做這個?選擇。”


    她望向這個?世界的雲咎,眉眼俱彎:“在我的那個?世界中,你和北冥並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你我一起選擇了北冥。”


    雲咎望著少女溫柔明亮的雙眼,那個?瞬間,似乎聽到自己的某片靈魂開始燃燒。


    他的意?識逐漸空白,口中卻仍不受控地繼續與?明曜對話:“也就是?說?,在那個?世界,魔族被?赦免了?你是?怎麽?做的?”


    明曜平靜地搖了搖頭:“魔族無罪,不需要被?赦免、被?寬恕。”


    雲咎皺起眉,魂魄的灼燙感更加強烈,他起身?下?榻,冷然?望著明曜:“荒唐至極。”


    明曜微怔,目光有些難過:“在我的世界,你能和魔族共情,也察覺了天道的私心與?陰謀,你選擇站在孱弱卻正確的陣營……這或許就是?兩個?世界最大的不同。”


    雲咎定住,足下?像是?生?出了根,他聽到自己的靈魂在大火中叫囂著“多跟她說?說?話”“她說?的才是?對的”,可?不過須臾,那毀天滅地般的烈焰便瞬間吞噬了那些聲音。


    雲咎扯了扯嘴角,伸手拉著明曜的衣襟,將其拖到自己身?前,音色冰冷幽深:“可?你現在,在我的世界。”


    明曜瞳孔一縮,幾乎從雲咎的眼眸中看到天道難以名狀的影子,她倒吸了一口冷氣,腦海中再次回蕩開素暉的那句“在玄霜境中,他成為了天道的一部分?”。


    明曜幾乎是?下?意?識地推開了雲咎,那動作太重?,像是?急於躲開某種汙穢之物,致使雲咎都被?推得後退了半步。


    雲咎看著身?前的少女縮在榻旁,凝著陌生?而警惕的目光打?量自己,心中酸澀,想要安撫些什麽?,身?體卻不受控製地伏下?來。


    他手指一動,像是?被?什麽?東西操控著……下?一瞬,床榻之下?,一截細長帶刺的木枝落到了他的掌心。


    雲咎嗅到其上鮮血的氣息,眸光一凝,握著那枝條,輕輕抵住明曜的下?巴。


    他對上她顫抖的雙眸,眼底笑意?冷淡:“在我的世界,知道害怕,知道臣服,才是?對的。”


    明曜死死凝著雲咎的雙眸,眼睜睜看著他指尖燃起神火,將木枝燒得一幹二淨。他轉身?就走,那背影極孤涼、極森冷,與?雲咎慣常的氣質大相徑庭。


    明曜半跪在榻上,仿佛意?識到什麽?一般,忽然?大喊:“雲咎!快想起來!你被?祂控製了!你被?天道控……”


    寢宮大門轟然?大開,雲咎的背影乍然?消散。明曜雙目圓睜,不可?思議地僵在榻上,身?體全然?無法動彈!


    門外的天色,在須臾間由暗轉明、日升月落,仿佛刹那之間,便蹉跎了無數個?四季。


    外界的光陰不知過去多久,忽然?,明曜心髒不堪重?負地一陣絞痛——她又能動了,可?第一反應,竟是?先張口嘔出了一口血!


    接下?來,是?身?體內所有髒器都開始抽痛,明曜屈著身?子,疼痛過後又有幾口汙血控製不住地泛上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勉強支撐著下?地時,竟然?全身?無一處不酸痛乏力。


    明曜勉強走到門口,扶著門框朝屋外一望——春山依舊,庭前花樹,卻已枯敗。


    世間萬物皆有終時,然?神域春山上的樹木,卻並不會輕易枯敗……除非神域正神隕落,或是?千年忽逝,自然?衰亡。


    明曜睜大了雙眼,挪著身?子朝宮外走去,入眼的山林總體算是?蒼翠,可?綠樹之中,也有枯朽之木。


    眼前這一幕,像極了明曜在夢魘中見到的……雲咎隕落之後的西崇山。


    明曜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腹內髒器又是?幾陣絞痛。


    怎會如此?!


    莫非是?因為……她對雲咎喊出了那句有關於天道的話,打?亂了玄霜境世界的秩序,才使這個?世界的時間推移到了這個?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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