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定還清醒著嗎?”


    “這紅線我們拿不?拿啊?”


    那一瞬間,無數念頭如天雷滾滾般從守衛腦海中閃過。


    “——你們在幹什麽!”侍衛長從門檻處爬起來,沒?走幾步便看到?眼前幾個手下麵麵相覷的模樣,當即怒火攻心,發出一聲暴喝,“跟著的人呢!”


    侍衛霎時回神,抬步欲追,然而下一刻,眼前垂懸著的紅繩偏偏而落。


    ——那個福盈洞來的小姑娘身子一歪,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這是誰?”侍衛長的眉頭皺得?幾乎能打?結,抬手舉起了長刀,“擾亂公務,殺了。”


    “不?行!”一旁三名侍衛緊緊握住侍衛長手上的長刀,“這是福盈洞的人……聽說五殿下今天還看上了她,千萬不?能殺啊!”


    “福盈洞的?怎麽會在這兒?”侍衛長緩緩放下長刀,若有?所思地盯著腳邊的少?女,“把?她送回去,抓不?到?人了好歹還能將功抵過。”


    他邊說邊蹲下身,抬手拂去明曜臉上的碎發,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暈過去了?”


    幾名守衛麵麵相覷,片刻才道:“估計是……夢遊症。”


    “夢遊症?”侍衛長撿起地上散落的紅繩,神情複雜地盯著明曜看了半天,“身患怪病,五殿下估計是瞧不?上了,這還能功過相抵麽……”


    “嘖,麻煩。”他將紅繩塞入貼身口袋,隨手點了兩個人,“你們把?她送回去。其餘人繼續搜!”


    “是。”


    ……


    明曜清醒的意識在她被抬回宮的半路就?已經?混沌起來,算起來自從重回漁村後,她已經?有?很多天沒?有?好好休息。


    如今,她本相之力的恢複速度剛離開北冥時快了許多,可依舊不?能像雲咎那樣全然摒棄睡眠,故而當她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躺在寢宮的床榻上,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瑩藍色的蝴蝶在她的額前盤旋飛舞著,見明曜醒了,十分興奮地扇動著翅膀,須臾便撞入了她的識海。


    蝴蝶一路飛來的路線在明曜腦海中清晰起來——那個白?衣女子此刻的藏身之地離她並不?算遠。


    今夜看守森嚴,明曜無法再一次設法離開寢宮,在確定了那個白?衣女子平安之後,她索性倒回床上閉目養神。


    她的神識朝四周擴散開去,越過宮外廊下沉默著垂首而立的侍女和守衛,漫無目的地繼續延伸。


    乾都幾乎各個有?人煙的宮殿之外都設有?結界,即便能操縱神識進行探查,接觸到?的也不?過是極其有?限的區域。明曜對用這種方法找尋線索,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四處看了幾眼,便想要收回神識。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一隊剛剛交班的侍女吸引了她的注意。


    “說起來,今夜似乎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呀,三殿為何叫了那麽多人守著那個福盈洞弟子?”


    “估計是知道五殿喜歡她,怕她趁機跑了吧。”


    “五殿的侍妾已經?多到?連名字都記不?住了,難道他還差這一個嗎?”


    “五殿那樣的脾氣,就?算是記不?住名字的侍妾,也不?能叫人家跑了呀。”


    “啊對了,今晚有?一位就?差點逃出了乾都呢,聽說五殿半夜調了一隊侍衛在尋人來著。”


    明曜聞言一頓,放任神識在幾人身後飄飄蕩蕩地跟著。


    “是哪位侍妾?五殿這樣著急,難道挺受寵的?”


    其中一位鮫女腳步微頓,湊到?同伴身邊輕聲道:“據說,是靈渢小姐。”


    “居然是她?!”同伴訝然地低呼出聲,“她估計已有?三百餘年?沒?有?侍奉過五殿了吧?這些年?都好好的,怎麽今夜竟然會逃走?”


    “估計是因為萍側妃誕下了小龍姬,她見了心中難過吧?畢竟她的親妹妹如此受寵,而她卻遭青梅竹馬如此冷落,換誰都受不?了的。”


    “也是,五殿當年?同她那般親近,簡直形影不?離,沒?想到?如今她仍然隻是個沒?名沒?分的侍妾,真?叫人唏噓。”鮫女打?了個哈欠,朝著一座宮殿的偏門走去,“隻是為什麽想要逃呢?待在乾都好歹還有?盼頭,出了這裏,哪還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呢?”


    “是啊。”另外一位鮫女仰起頭,望著宮殿外輝煌莊嚴的龍紋結界,頗為感慨地重複,“東海哪裏還有?比乾都更好的地方呢?”


    隨著那幾位鮫女步入結界,明曜的神識飛快收回了她的體內。


    ——靈渢,暮溱青梅竹馬的侍妾,萍側妃的親姐姐。


    若那個白?衣女子就?是鮫女口中的靈渢小姐,那她今日同自己講的事情,竟有?八|九成可信了。


    明曜翻身從榻上坐起,望著窗外昏暗的天色,心髒抑製不?住地狂跳起來——今夜還沒?有?結束。


    她能感覺到?暮溱對她全然沒?有?男女之情,所以為什麽暮潯要在今夜派那麽多人看守她?靈渢會不?會就?是因為發現了什麽,才想要逃出乾都?


    若暮溱並非真?正的東海五殿下,若靈渢告訴她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東海之亂的幕後黑手,會不?會就?是暮溱?


    她不?能在這裏坐以待斃!靈渢現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她身上,如果今夜已有?什麽事悄然發生?,那她但凡晚了一步,就?是將東海推向更危險的深淵。


    明曜抬起手腕,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腕上的金線——如果你將它取下,它會將你帶到?我身邊。


    她抓住金線,猛然發力欲將它扯開。


    然而,就?在金線即將自腕間斷裂的瞬間,明曜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可是暮溱,是不?是和北冥有?關??


    她的動作驟然僵住,勾著金線的指尖不?自覺地發起顫來。


    北冥……會不?會和東海之亂有?關??


    如果雲咎知道曾有?魔淵的生?靈離開北冥,他會做什麽呢?


    明曜沒?有?想到?,僅在這幾念之間,她居然已經?幾乎拋卻了自己與雲咎在千年?前赤忱相待的情誼,將他放在與自己,與北冥全然對立的位置上思考問題。


    她敢賭嗎?敢用她的北冥,賭執法神的仁慈嗎?


    明曜的目光顫抖著落在那條細細的金線上。


    片刻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垂下手腕,抬腿一腳踹開落鎖的窗戶,在值夜侍女的尖叫聲中化為一道瑩藍的殘影,倏忽消失於眾人的視線,朝著靈渢藏身的方向而去。


    自此,逃亡開始。


    第51章


    “這?條暗道, 是暮溱小時候發現的,現在這?個世上除了我,已經沒有知?道這?個地方?了。”夜明珠在靈渢的掌心發散著柔和?的光芒, 將她毫無血色的麵容映照得更加蒼白,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拂開眼?前垂掛著的水草,側身將明曜帶進了一個幽暗空曠的洞穴。


    “所以你不必擔心龍隱和守衛會找到這?裏, ”靈渢靠著洞穴冰冷的岩壁坐下,下意識伸手環住了自己的膝蓋, “隻不過這裏什麽東西都沒有,要是?不能在四日之內逃出去, 我恐怕會餓死在這?。”


    “四日, ”明曜聞言微微一頓,側頭望向靈渢,“你今夜那樣著急地逃出來, 我以為已經發生了什麽危在旦夕的事情。”


    靈渢與明曜對視一眼?,聞言無力地笑了:“是?的, 是?有危在旦夕的事情?, 但它已經發生了……無可挽回。我該多謝你救了我, 讓我又能重新回到這個地方。”


    她將掌心的夜明珠靠近身旁的岩壁,伸手輕輕撫摸過上麵細細的紋路——那是?東海龍族特有的文字, 上下兩行, 短短四字。明曜不懂它們的意思,卻從?靈渢的眼?睛裏讀出了一些清晰可辨的情?緒。


    “這?是?我和?暮溱的名字,是?我們小時候刻下的。”她緩緩眨動著雙眼?, 聲音很平靜, 卻也很壓抑,“暮溱曾經在這?裏留下過一個符咒, 以保這?兩個名字不被衝刷腐蝕。那個符咒每隔十年便需要重新加固……”


    靈渢垂下手,輕輕搖了搖頭:“你看他有多久沒有來過了?”


    “你是?如何確定現在的暮溱是?假的?”明曜湊近石壁仔細看了幾眼?,那幾道痕跡已經磨損地非常嚴重了,靈渢口中的符咒也早已沒有殘留下多少的氣息,“如果隻是?靠這?些細節來推斷……”


    “如果隻是?靠這?些細節推斷,或許他還是?暮溱,隻是?不愛我了,對嗎?”靈渢打斷了明曜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嘲弄,“我也希望他隻是?不愛我了。”


    靈渢濃密的長?卷發自額上垂下,遮蔽了她大半張側臉,片刻後的沉默後,她仿佛重新組織過語言,過濾了所有帶有主觀色彩的情?緒,接近麻木地對明曜道:“四日前,他……與側妃清萍誕下一女,清萍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他們有了孩子,我合該送些賀禮。在那些賀禮中,有一枚玉佩是?祖母留給我的,那是?我們家族的祖傳之寶,有守魂鎮魄之效,對於剛出生的孩子大有裨益。清萍後來將那些賀禮都退還給了我,唯獨留下了那塊玉佩。”


    “暮溱……”靈渢沉默了片刻,像是?難以忍受這?個名字自她口中念出,改口道,“昨日宴上,你看到他是?如何發瘋的。宴會結束後,清萍整整哭了三?個時辰,連孩子都顧不上照顧。”


    “或許是?玉佩,亦或是?血緣的緣故,那個孩子除了她父母之外,尚算親近於我。清萍心緒不平,那孩子也哭鬧不止,她的侍女便來找我,拜托我至少去安撫一下孩子。”


    “我去了……然後看見那孩子的玉佩……”靈渢的表情?如同溺水般痛苦地扭曲了一瞬,她抬手顫顫按住石壁上的兩個名字,許久後才道,“那玉佩裏養著截然不同的兩個魂。”


    靈渢出生於東海最古老的六門之一,隻不過她的家族在東海已經稱得上式微。可即便如此,東海每個古老家族的傳家之物仍然有著不可小覷的力量。


    那枚陪她出嫁的玉佩名為“淨濁”,與其?驅邪排異的作用?對應。靈渢曾經在祖母那處聽過許多這?枚玉佩會反應出來的情?況——若其?主人天資拔群,生來神清骨秀,那麽玉佩的存在無異於錦上添花,會日漸呈現出最澄澈的水色;若佩戴者蒙昧愚鈍,乏善可陳,從?小佩戴淨濁玉,到成?年時即便不能改頭換麵,至少也能算作差強人意,在這?種情?況下,玉佩的顏色會隨著佩戴時日的增長?,由濁轉清,逐漸變得通透起來。


    而若是?生來朽木難雕,無可救藥,那玉佩歲歲年年便隻會是?黯淡渾濁的顏色。


    可是?靈渢沒有想到,她不過是?隨意瞟過那孩子身上的玉佩,卻見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在那玉佩之中,儼然顯現出兩團界限分明的顏色,一半至清,一半至濁,兩者水火不容,卻不斷地糾纏、蠶食彼此,試圖將對方?的領地一並侵占。


    ——淨濁玉反應的是?佩戴者魂魄的清濁,這?世上絕無可能有誰的魂魄會同時出現這?樣的情?況。靈渢第一反應還以為是?玉佩出了什麽問題,但當她將其?重新握於自己掌心之時,那玉佩又逐漸恢複了在她身邊時最常見的青色。


    玉佩沒有任何問題,那這?個孩子……


    靈渢將目光落回清萍的那個孩子身上,孩子長?得很漂亮,淺藍色的眸子與暮溱極其?相似,而濃黑的頭發則是?她們家族在外貌上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在曾經的無數個夢境中,靈渢曾幻想過她與暮溱的孩子,此時眼?前的這?個女孩,與她的想象幾乎一般無二。


    她的呼吸微滯,澀意自胸腔中一點點翻湧上來,那一刻她幾乎是?嫉妒的,嫉妒到差點兒就要轉身離去。但好在,她的理智總能在無數次的較量中占據上風。


    靈渢知?道,此刻所有侍女的注意力,都被哭得幾乎閉過氣去的清萍吸引,若想要查明這?孩子魂魄的情?況,她僅有這?片刻的機會。


    淨濁玉在她的手中,對於這?個剛出生不過三?日的孩子,靈渢覺得自己要看透她魂魄的情?況,簡直易如反掌。


    可是?她錯得離譜。


    靈渢的靈力灌入玉佩,輕易便打開了至清的那半邊魂魄——這?部分屬於清萍的這?個女兒,她是?信任她的,純粹的根骨、幹淨的神識,以及不染纖塵的記憶毫無保留地朝靈渢開放。


    可是?下一刻,那種幹淨的色澤便被突如其?來的濁色吞噬。


    靈渢探入玉佩的那部分靈力如同一頭撞入了深不見底的沼澤,在刹那便被撕扯成?無數碎屑,被蠶食得一幹二淨。


    她驚呼了一聲,下意識將淨濁玉狠狠甩開,堅硬玉佩敲擊在地上,發出不輕的脆響,靈渢麵色難看,滿頭冷汗地盯著那玉佩和?那孩子,久久說不出話。


    清萍便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幾乎是?在看清靈渢臉色的瞬間,那個滿臉淚痕的女人尖叫著衝向了自己的孩子,她一把抱起搖籃裏的女孩,用?敵對而警惕的目光望著與自己容貌相似的姐姐,如同一隻凶悍的母獸。


    清萍一邊與麵色慘白,欲言又止的靈渢對峙,一邊命令自己的侍女將摔落在地的淨濁玉重新撿起。


    誰都沒想到,靈渢在侍女靠近淨濁玉的下一刻猛然抬起手,玉佩乖覺地隨著她的動作回到了主人的掌心,那清澈的青色在須臾之後盈滿了整塊玉佩,清萍盯著姐姐掌心的玉,眼?裏逐漸泛起了失控的紅。


    “你把它給我!”清萍大叫著命令,“這?是?我女兒的!你休想把它拿回去!”


    然而靈渢無視了她的話,她的眼?睛死死盯著清萍懷中的女孩,腦海中隻有方?才那濁氣張狂強悍的氣息。


    那至濁的魂魄比她想得強大許多……它這?樣輕易地吞噬了自己的靈力,那麽這?孩子的魂魄……又能挨過幾日?


    靈渢蹙著眉,直勾勾地望著那女孩,她上前一步,清萍就失控地倒退一步,終於,這?位年輕的母親再也承受不住靈渢的逼視,大叫道:“你們把她給我拿下!”


    侍女聞聲上前,靈渢卻像忽然回神一般,冷靜地望著清萍:“你把孩子交給我。否則,她時日無多。”


    “交給你,她才真的時日無多!”清萍緊緊抱著孩子,眸中幾乎盈滿了血色,“你們怎麽還不動手??!”


    在侍女上前的瞬間,靈渢將握著玉佩的手藏於身後,三?兩下閃身朝那女孩撲去。她的身法很快,可是?要觸碰到孩子的目的太?過明確,並沒有分出更多的精力去保護自身。


    隻聽“嘶啦”一記裂帛之聲,靈渢的外袍與幾縷長?發被撕拽著扯開,頭皮傳來的劇痛刹那使她的眼?眶都模糊了,而與此同時,在清萍的尖叫聲中,她握著淨濁的那隻手,終於再一次撫上那個孩子的身體。


    或許是?因為靈渢這?回生出的意念過於堅定,在短暫的觸碰之時,她不僅觸及了那濁色的魂魄,更看到了……他親手將那魂魄打入親生女兒體內的那個瞬間——


    “這?雙眼?睛,長?得也太?像我了。”暮溱垂首望著搖籃中剛剛出生的女孩,漂亮的眉頭微蹙,伸手遮住了女孩那雙淺藍色的眸子。


    “殿下,林林可是?您的女兒啊,不像您還能像誰呢?”清萍靠在床頭,臉上還帶著幾分憔悴之色,可聲音婉轉,到底是?欣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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