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侍奉的宮人極多,皇後不能當著他們往深裏講,隻能道:「聖上對賢妃並非寵愛,而是信重。」


    其實也並不算信重,隻不過身邊能暫時放心用著的,也隻有這麽一個人了。


    太後惱了:「這豈不是更不妙,我兒怎能叫這狐媚子勾了魂兒去!常氏,難不成你也被她迷惑住了嗎?」


    她聲音忽然就沉了。


    皇後一陣心累,如此雞同鴨講的對話已經過了好幾輪。


    她甚至已經明說過皇帝在主動地任用賢妃,然而太後想到的卻是,賢妃手伸得太長,迷惑皇帝,因而幹政,必須把她殺了才行。


    此時此刻,皇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已故的莊肅太後,那位太後大氣睿智,從不把眼光拘泥在後宮爭寵上。


    也是,高位妃嬪們各樣來頭都有,身後無牽扯的女子,很少有爬到九嬪位分以上的。


    她們為自己,為孩子,為身後寄託著的一切爭寵爭權,而這些,都是宮女出身的太後不曾經歷過的事情。


    她跟太後說不通,正著急間,忽聽主宮太監來報,說皇帝來了。


    太後高興地站起身來:「快,快把我兒迎進來,常氏你去。」


    皇後求之不得,連忙起身趕到外麵,楊固檢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皇後微微地搖搖頭。


    從庭院走到正殿的幾步路上,她將這事簡短地說了說,楊固檢心裏的煩憂便更重了。


    他來到正殿,躬身對太後行禮:「兒臣參見母後。」


    「快過來,讓我看看。」太後拉著他前後看了幾遍,氣惱道,「又瘦了,想必是朱賢妃幹的了!」


    楊固檢向主宮太監擺了擺手,對方便機靈地帶著宮人們退下去了。


    太後什麽都沒說。


    這是皇後在壽昌宮,磨破了嘴皮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殿門闔上,裏頭隻剩下三個人,楊固檢才道:「兒臣這病,非因朱氏而起。」


    太後一下子明白了:「你是為了她來的。」


    楊固檢頷首,承認了。


    因殿裏隻剩了他們三個,他還可以說得比皇後更深入幾分:「兒臣還要用她。別說朱氏已經告假過了,就算她真的行為有些不端,還請母後看在兒臣的麵子上,略放她一放。」


    太後沒有想到,他是來給朱賢妃說情的。長久的愣怔過後,便是出離的憤怒了。


    她先罵朱瑩,罵著罵著又開始罵皇後,隻是不敢罵皇帝。


    最後,她捂著臉,哭訴自己過得多麽慘,竟然叫個妃子欺辱。


    而自己的親生兒子貴為皇帝,卻不幫母親幫妃子,拐彎抹角,把楊固檢往「不孝」上麵引。


    楊固檢微微仰頭,眼裏噙了淚。


    除夕夜忽然嚐到的苦果,已令他身心俱疲。而今又聽到太後控訴,他便更是心如刀絞。


    苦與累,些微的濡慕與些微的恨意,甚或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心。


    楊固檢緩緩的在太後下首坐了。


    他說:「母後,您看不慣朱氏,想殺了她,您便接著哭,哭到兒臣再也頂不住風言風語了,兒臣便殺了她。」


    就像對待陸充容的父親一樣。


    太後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流言,以為陸總憲暗中辱罵她,鬧了很久,甚至鬧到了朝中。


    他實在頂不住了,隻能暫且將陸總憲調任到地方上去,空出來的左都禦史官職,由王詠好友充任了。


    太後還在哭。


    楊固檢繼續道:「畢竟聖人以孝治天下,您說什麽,兒臣就要聽什麽。」


    太後哭聲漸止。


    他說:「隻不過殺了朱氏,將來皇位給了別人坐,或者大齊江山敗了,您遷居行宮時,可不要後悔。」


    太後一下子收了淚,震驚地望著他:「你……你說什麽?」


    果然,遷居行宮,再不能享受京城裏的榮華富貴和尊崇地位,於太後眼中比什麽都重要。


    他便微微地笑了笑:「內宮,內廷,外廷,世家,宗室,合起來要害兒臣的子嗣,說不準也謀算著兒臣的江山。」


    太後嘴唇微顫。


    楊固檢道:「兒臣如今隻覺四麵皆是風雨,避無可避,手邊可信可用之人不多,能擔起全局的人更不多,尋了許久,才尋到朱氏一人。」


    太後急道:「聖上,你是皇帝,你才是能擔起大局的那個人,怎麽能把朝中政事交給一個小戶出身的女子呢!」


    她把「小戶出身」咬得很重。


    母後不也是宮女出身麽,論家世,似乎比朱瑩還要不如,為何便如此看不上小門小戶出身的妃嬪呢?


    楊固檢有心問一問太後,到底還是沒有問。


    他隻悲哀地說:「母後,不要忘了,從太/祖時起,歷代皇室、宗室中人,壽數都很短。兒臣已過而立,該考慮後事了。」


    他又道:「兒臣隻有一個太子。姝雁娘家是個世家,可惜從武,叫朝臣看不上,兒臣倚重的內外廷臣,來日還不知情況如何。」


    楊固檢聲音越來越低:「兒臣為太子憂心不已,隻恐以後無人能在朝堂上照拂於他,如今難得有個朱氏,有情義,有手段,還無拖累,母後,您就為兒臣多想想吧。」


    太後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她捂著胸口,退了幾步,跌坐在席位上。


    楊固檢這話其實已經有些重了,皇後常姝雁連忙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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