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奉禦笑道:「廠臣說笑了,我也是內書堂出來的人,不敢說學問出眾,卻也對古人詩文爛熟於心。廠臣何必自謙,做了詩,還要推給古人?」


    他猜測道:「難不成廠臣近來在學杜甫的詩?難怪長進這麽快,做得這樣好。」


    王詠一時哽住,才要回嘴,忽記起大齊對前人詩文的收錄中,《兵車行》隻收了小半首。


    其餘部分沒能流傳下來,在前朝就散佚了……


    他不禁臉色漲紅,對童奉禦道:「你不記得它,一定是讀書還不夠多!」


    第63章 除夕夜


    立春之後,天氣尚還帶著寒冷,宮中的梅花次第開放。


    薄雪散在枝頭,便也隨著梅花,浸潤了幾分清甜的氣息。


    古人雲,正月朔日,謂之元旦,俗呼為新年,宮中早已經提早籌備起慶賀新年的好物。


    隻是永嘉十年的末尾,註定要充斥著無數湧動的暗流,朱瑩埋在這暗流中,竟全然不知新年就要過了。


    臘月廿八的朝堂,激起一片血雨腥風。


    皇帝仍在病中,宮中代為理政的賢妃娘娘,忽然下詔,勒令內閣大學士劉奇致仕。


    劉奇並非世家出身,卻依附著龍吉聶氏。


    他這些年來,頗做出不少政績,為人又正直良善,故而聲名遠播。


    他在朝中又難得的是個就事論事之人,絕無瞧不起宦官的想法,雖然和不少內臣有過衝突,卻也僅限於朝政上。


    因此,無論是宮中宦官,還是朝廷大臣,對他的好名聲都沒有任何異議,甚至還非常敬重仰慕他。


    他無緣無故的被勒令致仕,激起朝堂一片怨懟。大臣們紛紛上書彈劾朱瑩,向皇帝要一個說法。


    眾臣還在值房裏,翹首盼望著宮中對此作出回應。


    沒成想,回應沒有等到,劉奇的親密友人、門生故舊、家中親眷,就全都獲了罪。


    罷黜的罷黜,流放的流放,斬立決的斬立決,蹲大獄的蹲大獄,證據確鑿,狠狠地拍在朝臣們臉上,叫他們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這顯然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謀算,沒有給老閣臣留下半點掙紮翻身的餘地。


    劉奇接旨後,頓時癱軟在地上,老淚縱橫。


    傳旨的人是陳端,他將劉奇扶起,一直攙出皇城,叫了一輛騾車送他回家。


    劉奇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幾乎在這朝堂中貢獻了半個人生。


    他回首望向薄雪點綴下巍峨的皇城,悲從中來,拉住陳端的手,想說什麽,半晌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陳端向他行了個大禮,道:「劉中堂萬要保重自身,隻要您還好,劉家或還有重振之機。」


    他點到為止,目送著劉奇遠去,終是長長的嘆了一聲。


    機會有是有,可劉奇已風燭殘年,也不知還能不能等到復起的時日。


    宮中的清算還在繼續,因劉奇依附聶家,他的友人獲罪,絲絲縷縷的牽連到聶氏之人。


    一向不關己事不開口,除非皇帝或王詠要求,才會出手辦事的東廠提督,這回一反常態,直接順著這幾分牽連查了下去。


    一夜之間,朝中聶氏一門俱都身背重罪,奪了官職,關進東廠,名義上隻是蹲大獄,實則秘密嚴刑拷打。


    等到臘月廿九的晚朝時間,這些人受不了刑苦,又攀扯出不少官員。


    這些官員除了聶氏子弟以外,還有顧家人、依附著顧家的某些文臣,以及司禮監秉筆太監柯祖良。


    宮裏賢妃娘娘拿到確鑿證據後,雷厲風行,除去暫時扣押了柯祖良外,其他人都立刻使人將他們嚴加查辦了。


    而空缺出來的大量官職,則在宮門下鑰前,派遣出數十個宦官前往傳旨,把一些非世家出身的人,以及新成派的官員都提拔上去了。


    連新的朝服、笏板,都已經貼心的為他們備好,隨著旨意一併送往家中,保證過了新年,這些人立刻便能穿著新衣走馬上任,給朝堂帶來新的氣象。


    這些事情做得一氣嗬成,兩天時間便塵埃落定,全然沒有給大臣們做出反應的機會——


    隻要人不傻,都看得出來,從劉奇致仕,到提拔官員,這一切都在賢妃的掌控之中。


    不然,她為何能迅速拿到那麽多本該花時間核實的證據,又為何能提前備好新的朝服?


    不過是先查出來了,心中有了決斷,故意做給人看罷了。


    ·


    聶家大小也是個世家,叫她這一做,竟將幾代人打出的局麵攔腰砍斷。


    家族中為官之人幾乎全都獲罪,剩下的子弟還在地方上小小官位中歷練,整個聶家就此一蹶不振,憑藉自己,再無法從其他世家的傾軋中翻身。


    不過聶家並不怕。龍吉顧氏不倒,他們依憑顧氏,總有乘風而起的機會。


    到那時,出身微末,上位後便大肆舞權的賢妃,將從雲端中狠狠跌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遺骨,會被張貼在史書中的字裏行間,代代流傳下去,受萬人唾罵。


    隻是眼前……


    偏偏朱賢妃處置的全是有罪之人。


    唯一一個無罪的劉奇,又受到一群罪人的牽連。


    他們本可就朱瑩秘密拷打世家文人,牽連甚廣一事大做文章。


    可王詠幼年初掌西廠時,類似的經歷,又讓他們嗅出了隱約的不安。


    皇帝對寵愛之人,一向是放任的。他們若敢就此事鬧上去,栽了跟頭的,絕不會是正得寵的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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