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冷了,風也更加刺骨,他雖穿得比從前要厚實,手上的溫度卻依舊很低,像是埋在冰裏凍過似的。


    王詠雙手環著那杯熱氣騰騰的茶,沒有注意朱瑩的停頓。


    宮中發生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陳太監封住內宮,倒也不全是為了查案……


    畢竟一邊是好友,一邊是自己心心念念著的人,王詠說道:「娘娘想是誤會了陳持正,您不必擔憂,橫豎不會害了充儀娘娘。」


    「陳持正?」朱瑩愣了愣。


    「是陳太監的字。」王詠道。


    她哦了聲,注意力很快便移到王詠說的誤會上麵。想來陳太監不是辦案能力太低,而是另有所圖?


    既然王詠說了,不會害了李充儀,朱瑩便放下心來,腦子又轉回王詠身上。


    她托著腮,盯著王詠看,看得王詠喝茶的動作都有些僵。


    他遲疑著放下茶盞,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沒發現有什麽不妥,疑惑道:「娘娘?」


    「快要小雪了。」朱瑩說。


    「是啊。」王詠應道。


    「你手太涼了,還隻穿了一身袷衣。」朱瑩道。


    她伸長胳膊,又摸向王詠的手。


    他手背依然是涼的,掌心卻因捧著那杯茶水,而微微熱了些許,離開杯子後,這點溫暖也飛快的散去了。


    朱瑩忽記起天還算熱的時候,王詠手上的溫度就比常人要低一些,到了現在,這寒涼反而更加明顯了。


    她翻來覆去捏著王詠的手。


    那柔軟的五指,熱乎乎的撫在自己皮肉上,王詠臉色漲紅,一時間竟忘了做出反應。


    他僵硬了好一會兒,忽地縮回手去,攏到袖子裏,連拳頭都不知該怎麽握了。


    朱瑩認真道:「手腳常年發涼,應該是體虛,正因為這樣,你才不該在大冷天穿這麽薄。」


    宮裏人都隨著月份換衣服,什麽時候穿單的什麽時候穿夾的,都較為統一,似乎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


    說不準還有不少人,該穿厚的時候不敢穿,一年年硬熬著呢。


    朱瑩語重心長道:「宮中規矩,並沒有把著裝定得太嚴格,廠臣可千萬別仗著年輕糟蹋身子,不然等年紀大了,說不定便要後悔。」


    想不到朱瑩還記得自己初秋時,手便有些泛涼,聽到這番關懷,王詠忍不住笑彎了眼,又覺得這樣好像不太莊重,連忙壓了下來,強換成淺淡的微笑。


    「娘娘放心,詠明白。」他道。


    他目光停留在朱瑩織錦內鑲狐皮的衣衫上,還有兩三日才到小雪,她已然穿上了其他妃嬪們隆冬時才會上身的厚衣服。


    王詠其實並不覺得冷。


    隻不過瞧見朱瑩的衣裳後,他便覺提前穿厚些也無妨,便是不為著自己的身骨想,單為了消去朱瑩的擔憂,也是值得的。


    殿內一時寂靜下來。


    王詠低頭撿著碟子裏的點心吃。他吃得很慢,一絲一絲的甜蔓延在舌尖上。


    他原以為朱瑩平時是個粗心的人。


    可她在麵對他的時候,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心思細膩得很,好像一絲一毫的細節,她都熟記於心。


    自第一回 他在這兒吃點心以後,每逢再來,朱瑩叫人端上來的都是清甜的茶點,那些微鹹的,甚至油膩些的,都消失不見了。


    全換作他喜歡的味道。


    他動作越發慢了,那點心上的甜味兒,便滲入內裏,連心尖上都是甜的。


    王詠沒抬頭,察覺到朱瑩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良久,朱瑩道:「說起來,我還不知廠臣的字呢。」


    她撿了個話題。王詠似乎不是很健談的那類人,除非她挑起話頭,又正好撞在他興頭上,他才會多說幾句。


    「詠小字雅懷。」王詠道。


    「不有佳詠,何伸雅懷,」朱瑩念了一句詩,這些日子她經常對著李充儀念詩詞,讀得多了,便記住了好些,「廠臣的名與字,都是取自李太白的詩句麽?」


    「是。」王詠道。


    朱瑩感慨極了。


    這一個個人的名姓,都好有文化的樣子。明明王詠算是個很大眾的名兒,有了字,就顯得與眾不同起來。


    或許是知道這字,取用了李白的詩,她又覺王詠的名字,莫名帶著幾分仙氣,連同他這個人,都縹緲了許多。


    「好字!」朱瑩真心實意誇讚道。


    王詠慢吞吞的喝茶,用茶盞和衣袖,擋住了微紅的臉頰。


    糟了,他想,他臉上好熱,莫不是穿得太薄,傷了風,燒起來了?


    ·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話題最終還是不經意間,轉到了對朱家的處理上。


    王詠赧顏道:「是詠對不住娘娘。」


    聽這話頭,朱瑩便知他為何這樣說,不禁暗自慶幸,那日她足夠謹慎,沒在皇帝麵前真拿主意。


    她安慰道:「廠臣別這麽說。你總不能為了我,去違背聖上的意思。」


    寵臣也是有條件的,誰樂意寵愛一個老跟自己唱反調的人啊!


    王詠略顯緊張的神情緩和下來,他道:「多謝娘娘體諒。」


    古代很重視宗族,朱瑩笑了笑,沒再往這上麵說,轉而談起那天被皇帝召去的事:「廠臣不知,若非你與陳太監交情不錯,他將扣押的信件給了我,那日突然被聖上宣召,隻怕我一句話都對不上來,便要受責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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