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雲慘霧,月黑星稀,這天色瞧著便有些不詳。


    葉奉得親手舉著火把,圍著戰俘轉了幾圈,忽而笑道:「二百多人,剿滅近千人,斬級數雖在下等,好歹掐滅了叛亂,這功勞也稱得上不錯了吧,廠臣公為何不悅?」


    「……」


    他也不在意王詠回不回答,又道:「想來這四地官員,又要同雲城一般,被聖上從頭清理一次了。」


    「葉公子看夠了,便不要耽誤時間,」王詠忽道,「傷者還是有的,盡早回城,還能盡早處置一番。」


    「看來廠臣公是真的不太高興了。」葉奉得笑道。


    「何喜之有?」


    「誅滅反賊,不算喜事嗎?」


    王詠盯著他的笑臉,好半天才回答:「葉公子覺得這是喜事……那便算它是吧。」


    回程的路不算寂靜。


    馬蹄聲混雜著腳步聲,與車輪碾壓石子、枯草等物的聲音,打碎了秋夜蟲鳴。


    王詠忽然開口:「葉公子身骨弱,經不得科舉幾天幾夜的關著,是以到如今都還未考過舉人。」


    「正是。」葉奉得說。


    「不是舉人,便無做官之途。葉公子雖為世家子弟,也不能打破這個規矩,」他偏過頭,望向騎著騾子的葉奉得,「今日之捷,我必為葉公子報功,推舉公子為官。」


    大齊選拔文官,向來以進士論。其餘人等,便有大臣推薦,至少也得有個舉人功名在身,吏部才肯答應。


    葉奉得又是笑:「廠臣公,這就免了吧。難道你要為我破了規矩不成?」


    「我向聖上提了,聖上必會應允。」


    葉奉得叫他噎得梗了一下,拒絕道:「叫我做傳奉官?我可不想。」


    王詠便不看他,也不再說話,微仰了頭,望向長空。


    「廠臣公……不覺得傳奉官太多,也太雜了嗎?」


    葉奉得輕笑:「拿科舉來選官,雖選出來的未必都是真正人才,到底有個標尺在,那些能力不夠,擔不起大任的人,一定是考不中,也用不了的。」


    王詠「嗯」了聲。


    「傳奉官就不一樣了,我記得這是從先帝時候起的例吧?」葉奉得道,「不論賢愚,隻要得聖上喜歡,或者得寵的妃嬪、中官喜歡,提上一嘴,聖上直接下令,便能擔任高官要職。」


    王詠眉心淺淺折了幾條痕:「你到底要說什麽?」


    「如今傳奉官太多了,有本事的不過十之二三罷了。我可不願和他們攪在一起。」


    王詠也笑了笑,笑裏不帶什麽感情:「別人推舉的我不知道,不能拿來和你辯,我推舉的,可都有真才實學,全是我親自查過,才報給聖上的。」


    「廠臣公不過是個特例罷了。」


    葉奉得說著,剛止住的笑又顯了出來,他道:「這官場是真的有趣,我就不摻和了。」


    王詠冷聲道:「葉公子好興致,看什麽都覺有趣。」


    「是廠臣公瞧不出趣味而已。」


    王詠不想再理他,便沒有回話。


    他想著,還要派人押解反賊首領與捉到的幼年孩童入京,剩下的投進瓊州牢獄裏。


    謝知州暫時也得留在瓊州,官衙裏換成自己管事,還能支持個幾天。


    彈劾三縣一州大小官吏,以及都指揮使司官員的奏本也要寫,連同瓊州民生和反賊狀況一起,最好當日便派人飛馬回京。


    瓊州如此荒涼,配不上它上等州城的身份。他想查找謝知州等人的罪證,還需翻閱不少陳年記錄。


    查到的東西,需要另寫個奏本,如果到那時,新派來的官員還沒有到,他就叫信使再跑一趟京城。


    事情太多了。


    他瞥一眼葉奉得,此人不願做官,不然……


    州衙裏可以暫時放他坐鎮,撇開自己,百姓們或許會來得多一些。


    王詠抖了抖馬韁繩,隻覺隊伍走得太慢了。


    ·


    回到瓊州城時,天剛蒙蒙亮。


    與城外荒蕪不同,城池之內,早有小販擺起了攤子,年輕男子穿梭在街頭巷尾,孩童們追逐玩耍。


    隔了一道城門,內外便恍似兩個天地,粉飾著瓊州脆弱的太平。


    王詠帶著隊行在大路上,葉奉得走在一旁。


    道路邊不少人都在看著,竊竊私語,猜測這半年常來的匪寇,被京中的官給剿了。


    這些大人的談話聲中,夾雜著許多孩童稚嫩的聲音。


    許是聽見別人話裏提到京城,又見著成隊的軍卒、被羈押的叛賊,勾起了孩子們玩鬧的心思,他們竟唱起一支自京中傳來的歌謠――


    烏雲掩丹陛,遮我草芥人。在京有閹犬,隻手障龍庭。


    虧體承刀鋸,辱親宦豎身。不遵世間禮,豈成忠義臣?


    一朝發嚴令,兵士亂黎民。婦本無二適,令做回頭人。


    家親守禮儀,教女死貞節。遂便遭刑苦,落獄喪明晨。


    無災製人禍,京民多可哀。道路生惶懼,含冤何處申?


    王詠環顧四周,臉色比方才還要沉。他問道:「這歌謠竟傳得這樣快嗎?」


    不待身邊人回答,他又問:「連孩子都唱起來了?」


    葉奉得才要說話,王詠又道:「瓊州的百姓……竟也覺歌謠罵得對呢。」


    最後一個字,幾乎化作了嘆息。


    「這歌唱的是廠臣公吧。」葉奉得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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