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外麵有刀劍相加的聲音。


    一片一片的木屑落在謝昀鋪在膝上的帕子上,悄無聲息。


    “噗哧”一聲,垂覆在窗口的蟬翼紗上濺上一長條滾燙赤紅的血,血點向四周暈開,仿佛是開了一串紅花。又聽“咚”得聲重物撞在結實的車廂外,留下一些似有似無地痛吟,最後又被車輪碾壓在青石路的“轔轔”聲毫不留情地掩去。


    在謝昀的手上,足有他一拃長的木釵已初具輪廓,釵頭留有花的大型,釵尾筆直收尖,謝昀換上了銼草,慢慢打磨釵身翹起的毛刺。


    一陣腥風掀開他的車簾,寒光閃閃的刀衝著那空隙直刺而來。


    然而下一刻!


    刀的主人就被蒼衛自上往下“滋”得聲紮穿了脖頸,沉重的屍身轟然倒在十八輻條的銅製貼金車輪旁。


    車廂前方的雕花的門扇在顛簸中扇開了半邊,幾支尖嘯的短箭破空而來,爭先恐後,左右蒼衛及時伸刀格擋掉,唯遺漏了一支撞開垂掛在車廂頂上的銀色鏤空燭球,直逼垂首還在打磨物件的郎君,郎君也不抬頭,隻伸出左手,在額前及時鉗住了飛箭,箭尾還在震顫,他也沒有停歇,順勢朝著左邊的窗口把箭擲了出去。


    蒙麵的殺手慘叫一聲,捂著眼睛倒下,被隨後跟來的馬蹄狠狠踏爛了胸腔。


    謝昀撚起初步打磨好的釵子在眼前端詳了一會,又小心地收進袖


    袋中。


    外麵的動靜也隨之漸漸變小,直到恢複平靜。


    沒過多久,蒼懷就在外麵恭敬道:“郎君,到雲海台了。”


    謝昀鑽出車廂,遙望建康以西。


    那邊遼闊的平地上拱著一個山丘,猶如一個倒扣的海碗。


    那便是清涼山。


    清涼山是因山上的清涼寺而得名。


    清涼寺香火旺,時常接待來自建康的權貴,麵對謝家接連幾犢車的夫人貴女也麵容平靜,寺裏的僧人隻是合掌靜候,十分淡然。


    羅紈之帶著映柳好奇地打量這座有名的古刹,因為山勢高,不遠處還有皚皚的白雪覆在佛寺塔頂,白雲紅日,白鶴環繞,悠悠長鳴。


    顯得端莊肅穆又空靈幽眇。


    不怪乎那些高人名士喜歡在這樣的地方與友相伴,品茶清談,確能洗滌心頭煩憂。


    幾位僧人持帚掃著青石板上的灰塵與落葉,羅紈之隨著謝家家眷的隊伍一起進入清涼寺。


    蕭夫人知道月娘的事,對羅紈之更加憐惜照顧她,還特意告訴她哪個佛堂值得一拜。


    羅紈之也想要為月娘和皇帝祈福,便用心記下了。


    南星之前來過這裏幾回回,足以給羅紈之當向導,“那我就陪羅娘子去吧,要是跟著老夫人她們還不知道要轉多久。”


    羅紈之點點頭,剛抬起頭就對上王老夫人別有意味地一瞥。


    羅紈之若無其事地隨南星走開。


    清涼寺這一路上都有謝家的蒼衛守衛,絲毫不用擔心會有什麽宵小之輩前來驚擾謝家人。


    南星為了讓羅紈之高興起來,很賣力地對她介紹佛祖們的典故,又或者八卦幾句寺裏的聽聞。


    但羅紈之始終心神不寧,目光到處張望,好像在看風景,又似乎在看別的。


    跨過用金漆描繪的寶相蓮門檻,羅紈之和映柳跪在蒲團上,各自點了香。


    大殿中,金身佛像結跏趺坐在重蓮寶台上,兩旁樹裝的燭台火光熠熠,讓佛身亦是燦耀奪目。


    周圍青煙嫋嫋,越發襯出中央的佛像猶如龐然巨物,俯瞰著下方渺小的信徒。


    羅紈之心中填滿了敬畏,她抬起眼注視。


    佛像總是長眉低垂,慈目微睜,有道是:“常觀己過,不盯人非。”


    要自省己身,才能尋到克服之法。


    人的許多難過追根究底還是在於己身,因這貪嗔癡這三不善根。


    可要完全拔除這些,又談何容易?


    羅紈之與映柳拜完,起身時看見左手邊有個頭戴鬥笠的男子也剛動了身,他抬手調整了一下鬥笠,朝她露出了大半張臉,尤其是讓她看清那道自額頭到左眉峰的疤痕。


    羅紈之心頭怦怦直跳。


    “羅娘子,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去吃齋飯吧?”南星壓了壓自己的肚子,證明裏麵已經空空如也。


    羅紈之不自然地抿了下唇,抓住映柳的手,眼睛眨了眨,看著


    南星道:“嗯……南星我剛求的那支簽好像丟在路上了,你能不能幫我去找一下?_[(,我和映柳在這裏等你?”


    “啊!你求的那支上上簽!”南星不疑有他,立刻點頭,“那羅娘子稍等,我這就去路上找找。”


    他跑出去幾步,又折返回來對羅紈之道:“羅娘子,若我不在,你要有事的話,門口的兩個蒼大哥可以代勞。”


    羅紈之朝他微微一笑,“知道了。”


    南星剛出去,羅紈之就帶著映柳直接從大殿出來,兩邊的蒼衛看了她們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起視線。


    羅紈之牽起映柳的手,一路小跑起來。


    “女郎,咱們為什麽要跑,你不是說王老夫人打點過嗎?”映柳不解。


    羅紈之道:“王老夫人幫我是假,幫自己才是真,我怎麽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給她?”


    兩人從穿過院門,就聽見旁邊有道聲音喊住她:


    “阿紈?”


    羅紈之後背一涼,回過頭,愣愣道:“……蕭夫人。”


    雲海台。


    謝昀來得不早不晚,宴會剛剛開始。


    皇甫伋今日氣色恢複不少,身邊齊側妃也衣裝華貴,兩人看起來也算是一對眷侶。


    謝昀坐入右手側的貴席。


    中央的舞姬都打起了精神起來,靡靡之音伴隨著曼妙的舞姿,賞心悅目。


    皇帝的死還沒捅出來,所以成海王才能夠舉辦如此熱鬧的盛宴。


    “三郎料事如神,算無遺策,真乃神人也!”成海王略偏過身,手肘壓在腿上,朝謝昀舉起了犀角酒樽,笑吟吟道:“三郎與我躲了那麽久,反而叫對方沉不住氣,可他們這一出手沒能如願所償,反而铩羽而歸,難免就會心中生疑……以不動應萬動,以逸待勞實在是高招。”


    謝昀看了眼齊嫻,目光回到成海王臉上,平靜道:“三方鼎立是最穩固卻又最不穩固的局麵,自亂陣腳的先出局,我們隻用耐心等待。”


    成海王點點頭,剛剛他也注意到謝三郎看向齊嫻的目光,忽然就問:“怎麽不見羅九娘子?”


    齊嫻聞言,先垂下了眼睫,隨後又快速抬了起來,拿起了桌麵上的茶杯,認真吹了吹浮在上頭的茶沫,並未看向他們二人。


    謝昀盯了眼齊嫻的反應,緩緩道:“她去清涼寺祈福了。”


    “哦。”成海王好似隻是隨便問問,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旁邊的齊嫻身上。


    “嫻兒你冷不冷?要不要讓人給你再拿件大氅?”


    齊嫻瞪了他一眼。


    謝昀沒有在雲海台坐多久便離開,他向來不喜歡這樣的應酬,能來一趟已經很給成海王麵子了,成海王心情正好,更不會計較。


    從內宮東城牆,沿著蜿蜒的清溪,馬車不緊不慢地往烏衣巷駛回。


    本靠著隱枕,閉目休憩的謝三郎忽然睜眼,對外麵的蒼衛吩咐:“派一人去廖家看看情況,如有異常,即刻回稟。”


    蒼懷與同


    伴對看了眼。


    廖家?


    那不是羅娘子身邊那管事的住所嗎?那管事出門在外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回來,屋子也不在什麽好地段,裏麵值錢的物件更沒有幾樣……唯獨特殊的是羅娘子把她生母的骨灰牌位以及一些遺物放置在裏麵。


    “是,郎君。”蒼懷指派了個機靈的去辦這件差事。


    謝昀回到扶光院,謝家的女眷們還沒回來,倒是九郎過來了一趟,說起陸二郎近來越發古怪,不怎麽與他來往了,邀他出來品畫鑒曲都不肯。


    或許心裏藏著事。”


    謝昀說完,自己先蹙了下眉頭。


    人心裏藏著事,總會有些不尋常的反應,要不然疏遠,要不然過分親近。


    陸二郎是前者,那羅紈之……


    謝昀心緒紛亂,竟一時難以理清,他一手捏著個薄瓷杯,任由熱茶逐漸在手心變冷,就這般等著去廖家的蒼衛回來。


    那蒼衛單膝跪地,低頭,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稟道:“稟郎君,那廖家興許是遭賊了!”


    蒼懷吃驚:“遭賊?如何遭賊?”


    廖家他們也有派人看著,尋常蟊賊怎麽敢入內?


    謝昀目光如炬:“你的意思是東西都沒有了,是麽?”


    月娘的牌位、骨灰還有遺物。


    那些他原本打算讓羅紈之帶回謝家,留在身邊的重要之物。


    可她卻道謝家高門大院,怕月娘待得害怕。


    顧及她那會情緒低落,他自是不能強求,事事順她心意。


    蒼衛沒敢抬頭,簡短道:“是,郎君。”


    謝昀一咬後牙槽,“蒼懷,立刻派人去清涼山接人……”


    他話未完,外頭南星高揚的嗓音就傳了進來。


    “郎、郎君!——”


    他氣喘籲籲,險些被門檻絆倒,還是蒼懷三步並兩步上前把他扶住,南星壓根沒空理會他,又跌跌撞撞跑入內,撲通一聲跪在那個蒼衛身邊,由著滾滾熱汗糊住他的視線,但是他知道現在謝昀的目光一定是鎖在他的身上。


    他咽了咽唾沫,聲音不由壓小道:“……郎君,羅娘子她……她不見了!”


    “卡嚓”——


    瓷杯在謝昀失控的手勁下,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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