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短短兩個時辰裏,建康城裏變得風聲鶴唳。


    羅紈之想回謝府,卻被素心和清歌勸住。


    這讓羅紈之越發擔心謝昀的處境。


    恰在此時,羅家主和馮大娘子派人來叫她。


    羅紈之請映柳清歌照顧月娘,由素心陪她一道去主屋。


    不過羅家主以素心是外人的緣故,不讓她入內,素心隻好退至旁邊的花廳等候。


    羅紈之獨自進去,聽羅家主一通抱怨,才得知廷尉監已經來過一趟了,想要帶月娘去審訊。


    因為事發之時除了謝家人之外就剩下月娘在場,理所應當也是“嫌疑犯”之一。


    羅家主又道:“為父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一定不想看月娘受牢獄之災吧。”


    羅紈之冷眼看著羅家主和馮大娘子掛在臉上的虛偽關懷。


    這件事前頭有謝三郎頂著,他們完全不用擔心落在自己頭上。


    至於月娘沒有被帶走的原因,也應該和謝三郎把素心和清歌派過來有關,外麵說不定還有謝家的蒼衛守著。


    可他們卻在這裏坐地起價,還想從她身上撈得好處,完全沒有身為當家主君和主母應有的寬仁厚愛。


    “父親想要我如何?”羅紈之疲於和他們周旋,直接挑明問。


    羅家主很不喜歡羅紈之現在的眼神,從前的羅紈之總是懷著孺慕與小心,兩隻眼睛天真又簡單,能讓人一眼看透。


    而不是像現在,冷靜中透著疏離。


    就好像當初月娘在經曆過種種後,望向他那失望透頂的目光,讓人渾身不舒服。


    就好像是他虧欠了什麽。


    可天地良心,他從未虧欠過她們母女一分一毫。


    在這世道,有一口吃有一口穿就不錯了!


    越想越來氣,羅家主一拍桌子,怒道:“怎麽跟為父說話的?莫不是有謝三郎在後麵撐腰,你就飛了天?”


    “這道理,阿父難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嗎?”羅紈之忍不住嗆


    了回去。


    因為三郎幫過他一回,所以他就次次在背後借三郎的勢,混得風生水起。


    說起撐腰,謝三郎給他撐的腰,並不少!


    羅家主又重重一拍桌子,惱羞成怒:“住口!”


    馮大娘子趁機道:“家主消氣,九娘她不過是為月娘的事情擔憂,這才語氣衝了些,九娘還不快些給你父親道歉,這一家人的,自然要互相幫襯,才能和和美美。”


    羅紈之也冷靜下來,她還想著要找機會讓月娘脫離羅家,若此刻就惹惱羅家主,徹底翻了臉,屆時被他處處刁難限製,反而不好。


    遂順著馮大娘子的話,軟下聲音道:“大娘子說的是,是九娘衝動了。”


    她又對羅家主道:“請阿父莫怪女兒心急冒犯。”


    羅家主也不想破壞父女感情,見好就收,臉色和緩道:“九娘還不知道,月娘這件事可大可小,隻是那常康王相當難纏,一定要把這事鬧大,不然以三郎的身份,殺個人算什麽?”


    他們剛來建康的時候,常康王的手下就捅死了羅家一老仆,最後不也無人追究。


    在建康,人死了也跟一片黃葉從樹上掉下來沒有什麽區別。


    “人不是三郎殺的。”羅紈之咬唇道。


    “謝家也是這樣說的。”羅家主不緊不慢道:“所以廷尉監才要來問月娘。”


    寒意砭骨,羅紈之直著脊梁,一字一字問道:“他們是要我阿娘抵罪?”


    常康王緊咬不放,但謝三郎不可能認罪,廷尉司又要給交代,又不敢得罪謝家。


    正巧事發現場還有一個人。


    “家主可以為月娘作證,她的身子骨弱,斷不可能殺得了賈側妃,不過這樣一來會徹底得罪常康王……”馮大娘子端坐,博山爐裏嫋嫋暖煙把她眼中的計較都抹去了幾分,仿佛真心為羅紈之憂愁選擇,“你看,家主並非不願意為月娘出麵,而是這代價很大。”


    若在一個月前,羅家肯定要左右逢源,不敢輕易站隊,因為成海王與常康王孰強孰弱還沒有分清,可現在皇帝有了子嗣,而常康王接連在朝廷損失了幾名得力臂膀,就漸漸不足以和成海王抗爭。


    更何況有謝家這棵大樹在後麵,選擇也變得簡單起來。


    羅紈之明白了。


    真相其實並不重要,常康王更不在乎賈側妃死的真實原因,他隻是滿心歡喜想要謝三郎陷入這輿論的漩渦。


    即便是聖賢,也樂聞誹謗之言,聽輿人之聲,是以對謝家三郎的議論遠比普通事傳得更廣。


    當初他們還在戈陽時就時常能聽見來自建康,各種亦真亦假的傳聞。


    “阿紈……”門外忽然傳來月娘的聲音。


    羅紈之連忙扭身,映柳扶著月娘進來,兩人的衣帽上都沾了雪,潤濕一片。


    “阿娘你怎麽來了?”羅紈之三步並兩步走到她身邊,扶住她。


    月娘握住她的手,虛弱道:“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映柳望著羅紈之,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好像在為自己無力勸服月娘而自責。


    “月娘,怎麽能說是多餘的事情,這明明與羅家息息相關,你也是羅家的人,九娘更是羅家女郎,難道還能分出個你的我的來?”


    月娘隻看著羅紈之,“阿紈在謝家也如履薄冰,家主不考慮她的艱難,何必反過來要她為你們考慮。”


    羅家主臉色鐵青,馮大娘子目光怨毒。


    “月娘你說這話就傷人心了,你惹下了這潑天大禍,我們也都是頂著壓力庇護你,你不能做那白眼狼不是。”


    月娘無力道:“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與賈側妃的死無關,難道她以死相逼,我就要為她的死負責嗎?”


    羅家主看著月娘母女齊齊望著自己的目光,心裏煩躁,冷下聲音:“月娘你別忘了,你的身契還在這裏,你生是羅家的人,死是羅家的鬼。”


    羅紈之被踩到了痛處,隻要羅家主還拿捏著月娘,她就投鼠忌器,眼下把他們逼急,對她們沒有好處。


    她連忙跪下道:“阿父,我會盡力為阿父阿兄們多多周旋,請阿父看著我娘安分守己多年的份上,多多照拂她。”


    月娘看著那跪在自己身前單薄纖瘦的背影,心髒一陣陣發疼,血腥味衝到了咽喉,猶如泛濫的河流奔湧不止。


    她靠在映柳的身上,看見座上的兩人露出欣喜的得色,嘴角露出苦笑。


    兩天後,羅紈之等人才被南星接回謝府。


    謝家並沒有她想像中亂,甚至就如往日一般寧靜,羅紈之跑去書房見謝三郎。


    倚在門框上,望見書案後的謝三郎提筆在寫信。


    他神情平靜,似乎沒有受到半點影響與傷害。


    “就在那麽遠的地方看,夠麽?”


    羅紈之鼻頭一酸,邁步上前,謝三郎剛擱了筆轉身,羅紈之就鑽進他懷裏,親了親他的嘴。


    “多謝三郎救了我阿娘,三郎這幾日無事嗎?”


    “我能有什麽事,反倒是你,羅家主可有為難你?”


    “我沒事,有三郎在,阿父不敢對我如何。”羅紈之摸了摸謝昀的臉,兩隻手沿著他的輪廓往後一直摸到他的後頸,沿著後頸,那手指還想往下麵伸去。


    謝昀抓住她的手,笑道:“門還沒關,就想和我做見不得人的事?”


    羅紈之臉上微紅,有些惱被他及時攔截,“我隻是想確認一下三郎有沒有挨打……謝家家法嚴酷,每治下必以嚴刑……”


    羅紈之從文淵閣找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書,其中還有謝家的家規,她無聊時也翻過幾眼,十分催眠。


    唯有那些嚴苛嚇人的家法讓她印象深刻。


    謝昀會把她留在羅家三日,也就說明這三日裏她即便留在扶光院也不妥當,所以必然是發生了一些事情。


    “若我真挨了打,自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好博你憐惜,讓你日夜照顧我才是。”謝昀亦真亦假道,讓羅紈之也無從分辨。


    若三郎真為我受了刑,我肯定會日夜照顧你……”羅紈之鼻腔的酸意彌漫到了眼睛,她又忽然抱住謝昀眼淚汪汪道:“對不起三郎,是我給你惹禍了。”


    “這點小事也值得你浪費眼淚?”謝昀把她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在她耳畔道:“不如去關上門,哭點別的可好?”


    羅紈之:“……”


    突然也不是那麽想哭了。


    廷尉司拿不定主意,隻能把事情一層層上報,最後又留下皇帝坐在龍椅上唉聲歎氣。


    他剛鼓起鬥誌想要學習做個好皇帝,立刻就發現自己實在不是這塊料!


    這些皇親貴胄、門閥大族的事多如牛毛,樁樁件件處理起來都不容易,他是捉襟見肘、縮手縮腳,就怕哪一方不滿意,就要大鬧皇宮。


    陸皇後扶著已經顯懷的孕肚走過來,皇帝連忙去攙她坐下,生怕她磕了碰了,“皇後怎麽親自來了,有什麽事喚人通知吾就是了。”


    陸皇後道:“太醫令說適當走動有利於生產,所以我隨便走走就到這裏來了,恰好又聽見了陛下遇到了難事……”


    皇帝聞弦音而知雅意,立刻搓著手道:“皇後可是有什麽妙招?”


    兩道聖旨分別送去了常康王府和謝府。


    謝曜聽了皇帝的旨意,不由氣笑了,“什麽人給皇帝出的爛主意?既要謝三承認自己過失殺人,又不許常康王追究?”


    天真地以為和稀泥,讓兩方各退一步就萬事大吉。


    別說常康王肆意妄為慣了,謝三郎也不會理會他。


    這件事依然懸而不決,愈演愈烈。


    謝家雖然強勢,但是謝三郎得罪的人太多了,如今就好像燎原之火,燒得轟轟烈烈。


    宗族之內就有人開始動搖了,認為謝三郎強橫的行徑與謝家家訓背道而馳,未來絕不可能帶領謝家平穩發展。


    可一族之內廢繼就好比一國廢太子一樣嚴重,這事吵吵鬧鬧了大半個月也沒有結果。


    羅紈之都聽見有個謝氏族人衝到扶光院門口攔住謝三郎,道:“家族培養了你,你卻用累世的基業為逞自己之人,將所有人放在棋盤之上,肆意擺弄,何其專製無德!”


    謝昀隻淡然回了一句:“我有大能,方能操控棋局,若君有能,亦可以操控昀。”


    既強勢又霸道,把人直接氣了個仰倒。


    皇帝雖然對謝三郎和常康王各下達不靠譜的旨意,但是對著羅紈之他還是相當仗義地保證:“你放心,吾是絕對相信你說的話,你娘沒殺人就是沒殺人,若常康王還要對你們動手,吾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作為朋友,皇帝確實對她不錯,羅紈之感動不已,靦腆開口道:“陛下能否幫我個忙?”


    皇帝爽快道:“你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錯撩門閥公子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山問我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山問我並收藏錯撩門閥公子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