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顯眼,簡直在挑戰她的眼力。


    “真是,三郎騙人也不知道藏好些!”


    她伸手去拿,謝昀及時擒住她纖細的腕骨,語氣有些古怪:“那不是蠟燭。”


    “三郎且拿出來,我看看就知。”羅紈之正在氣頭上,信不了一點,更何況她又不瞎,那不是蠟燭還能是什麽?


    “拿不了。”謝昀想也不想拒絕,手捏著她是紋絲不動。


    羅紈之固執不退讓。


    她回憶自己這一路來的幾經生死,到了建康的身不由己,謝三郎居然還在這樣的小事上故意為難她,心裏泛起了酸水,泡得五髒六腑都酸酸脹脹,眼眶裏慢慢盈滿晶瑩的眼淚。


    她輕咬住唇瓣,仰起嫩白的小臉,再一顰眉,一壓眼,盡訴自己的委屈,“三郎……就給我嘛……”


    多少次了,謝昀又怎會看不出來。


    就三分真這女郎也能演出十分來,但即便明白,他亦是不由稍鬆緊握的手指,任她放肆一回。


    羅紈之的手腕在他桎梏中微轉,促使手指可以往下夠探,然而在將觸未觸的距離,她忽然察覺自己的指。尖被一物飛快吻了下。


    就像是躺在腿上的蠟燭忽然跳起來,輕輕、歡快地撞向她的指。


    羅紈之傻了。


    蠟燭成精,真長腿了?


    第31章 蟲子


    羅紈之滿腹疑團, 還試圖用手指捏一捏蠟燭精時,頭頂傳來謝昀的聲音。


    “羅紈之。”


    羅紈之立刻止住了動作,抬眸去看謝三郎。


    這一看她便屏住了呼吸。


    神姿高徹的謝三郎靜坐不動, 細密的睫毛半覆,掩去眸光裏的幽暗, 他玉色的麵頰上染了薄紅, 就好像被夕陽的光照暖了白玉,而那點紅過度到唇瓣上忽然變得極其豔麗。


    這種豔麗似附帶了攻擊性, 輕而易舉擊潰了沒有防備的女郎。


    心髒似是被重物壓住, 過了電一樣, 酥酥麻麻。


    羅紈之既不能動彈,也不能言語,就好像突然被神仙定住的小妖怪。


    四周寂靜無聲,隻有兩道不平靜的呼吸交織。


    一聲低笑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安靜。


    謝三郎首先緩和過來,望著羅紈之, 彎起了眼。


    “不是說我是不是騙了你, 你看一看便知。”


    謝三郎用他那豔麗的唇,又輕輕地問她:“你還看嗎?”


    ——“你還看嗎?”


    這四個字一個個落下, 羅紈之心裏就“咚咚咚咚”敲了四下警鍾。


    “……不必了。”


    羅紈之還不至於傻到認為這是謝三郎對她的邀請。


    她懂,這是欲拒還迎。


    所以不能看,非但不能看,最好也別問!


    況且,她雖然不知具體是什麽,但是那顯然不會是她要找的蠟燭。


    蠟燭雖然是蠟脂所製, 但凝固後表麵應該是僵硬的, 而不是有些彈?


    說是彈也不對,應該說是像是包著皮的骨頭, 軟裏透硬。


    羅紈之蜷起手指,把身子的重心往後坐,遠離了眸光都透著危險的三郎。


    謝三郎袖子一揮,又把腿包括“蠟燭精”遮了個嚴實,她要想再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好吧,她也不是很好奇。


    羅紈之若無其事轉身,把已經撿好的蠟燭重新歸攏在一起,又複數一遍,還是少。


    她望向謝三郎,也可能被他別的地方壓住了。


    謝昀頂著她的視線,一臉正經:“南星說你有事找我,是蠟燭的事?”


    “……不是。”


    羅紈之本來打算等三郎有空的時候再講,沒有防備他今夜突然前來,還跟她鬧得“不太愉快”,故而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提。


    提,怕他不答應。


    不提,羅家的事擺不平,月娘還在裏麵受牽連。


    羅紈之猶豫了一陣,軟下嗓音道:“是有關我阿父的事。”


    女郎能屈能伸,總是叫人感慨其如蒲草的韌性。


    “羅大人的確不易。”謝昀閉上眼勻了勻呼吸,才又道:“上一個起部曹尚書殆除贓濫,被禦史台檢舉,車裂而亡。”


    “車裂?”


    羅紈之臉色劇變,當這官風險這麽大?


    謝昀補充:“起部曹是個肥窩,然前官死得慘烈,故而此缺一直未有人頂。”


    羅紈之明白了


    說白了就是爛攤子沒人要,難怪皇帝這麽大方,這分明不是好差,而是幹不好要人命的差。


    羅家主待她不好,但她也沒有想過要他死。


    至少,在她與月娘找到出路之前,羅家不能出事。


    “三郎,你可有法子?”


    她才剛問,謝三郎就應答如流,可見對這些事情早就了若指掌。


    “法子有。”謝三郎許是因為她識趣沒有堅持要看蠟燭精,倒沒有坐地起價,反而很好商量地道:“不過要叫羅大人再吃幾日苦。”


    羅紈之想也沒想就代羅家主答應了。


    吃點苦算什麽,別吃斷頭飯就好。


    “家父一定會報答郎君的相助之恩。”


    羅紈之替羅家主說情,但是這個恩情她可不會自己還。


    謝昀頷首,又道:“你且回去休息吧,這些……晚些讓南星來收拾就行。”


    羅紈之早已經累了,也巴不得快點回去休息,隻是奇怪道:“郎君你……不回去嗎?”


    是腿麻了,還是……?


    謝昀似笑非笑挑起唇角,“你這樣好奇,留下陪我也可。”


    羅紈之馬上道:“三郎自便。”


    夏日炎熱,蟬聲如噪。


    素心與清歌都是建康土生土長的人,早習慣了此地的悶熱,倒是羅紈之是初來乍到,受不住,手裏刀扇揮個不停,人也蔫蔫沒有精神。


    “還在為程郎君的事悶悶不樂?”素心給她端來酸梅湯,寬慰道:“雖說見不著麵,但是你若是想,可以寫信給他,之前淺霜亦是這樣做的,現在兩人不也好好的。”


    素心還在給她出主意。


    “程郎君最近不來文淵閣讀書了嗎?”清歌不知道這件事,坐下來端起自己麵前的酸梅湯大飲了口,眼睛骨碌碌看著羅紈之。


    素心拍了拍清歌的腦袋。


    “南星說是郎君給他按份例領蠟燭,讓他專心在自己屋裏念書,以免來去奔波……郎君何時這麽關心一個寒門子弟,可見程郎君定是有才,郎君起了惜才之心。”


    羅紈之扶住透出沁涼冷氣的碗壁,臉上唯有哭笑不得。


    素心等人都不知道是三郎橫插了一腳。


    不過她與程郎君到底情誼還不深。


    程郎君有了謝三郎相助,還是會繼續為自己的目標努力,將來出人頭地、入朝為官。


    而她也會如此,現在的她又怎會為一、二郎君停下腳步。


    午後,氣溫稍涼,羅紈之出了府。


    她向素心告了假,打算去城西看看自己的鋪子。


    在書裏看得再多,也不如實地去考察一下。


    南星愛動,很樂意陪她走一趟,羅紈之剛好也需要他這個謝家人為她撐場麵,以免那掌櫃的欺她是個小女郎,不把她放在眼裏。


    犢車停到西口,四周嘈雜混亂的環境與烏衣巷不同,這裏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也熱鬧許多。


    蠟燭鋪塞在一條破敗的巷子盡頭,與外麵喧鬧的街巷不同,這裏門可羅雀,半扇木門敞開迎客。


    可望進去,裏頭黑壓壓的,光線探不進去。


    南星搓了把手臂上雞皮,“一個蠟燭鋪搞這麽陰森,羅娘子你不會被人騙了吧?”


    誰說不是。


    薑還是老的辣,她自以為聰明,回頭來還是被祖母擺了一道。


    羅紈之摘下幕籬從半開門洞裏進入,一道人聲立刻遞過來。


    “客人要買些什麽?”


    原來掌櫃正坐在一角陰暗處,方便有人進來第一時間能招呼上。


    一個蠟燭鋪,都舍不得點上蠟燭照亮,可見生意慘淡到何種地步。


    來人就是稀客,掌櫃起身走近。


    待到門口的光線照亮他的臉,南星和羅紈之心裏俱是一駭,都不由後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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