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


    “會製點藥。”


    謝昀笑。


    “驅蟲藥也是藥。”羅紈之以為他在笑話自己,強調道。


    她的香囊方子可是她從藥書裏苦心鑽研出來的,誰能說她不會製藥?


    隻要她想要,隻要她覺得有用,無論多麻煩她都會努力去做。


    “算是。”


    謝昀知道她還會舞,庾十一郎就看過她跳的舞,還說她跳得很好,不過羅紈之不想告訴他,他也沒有點破。


    他推開琴站起身,也不再重提要她跟自己學琴的話,“走吧,到戈陽這麽久也沒有到處轉轉,剛好有你這個熟悉的人作陪。”


    “九郎要去逛戈陽城?”羅紈之愕然。


    他這樣顯目的郎君,就算躲在居琴園都時不時被“騷擾”,這真要走到街上去,還不得引來眾人圍觀,更何況那些個小娘子若是看見她跟在謝九郎身側,眼神飛刀子就能把她戳死!


    羅紈之想到的外室是那種藏匿在小巷子裏,除了郎主一個人,旁人誰都不知道,是可以隨時全身而退也不必擔心的隱蔽存在。


    而不是堂而皇之,一起走在大街上。


    “臉色怎麽這樣白?”謝九郎問:“和我一道出門,令你難堪嗎?”


    “不是……”羅紈之坐在席上不動,小手捂上腹部,聲音虛弱:“其實是我身子有些不適,本懶得動,但是想到是九郎第一次主動想見我,這便來了。”


    說罷,她仰起臉,解釋道:“隻是坐坐無妨,若是出門恐怕不能陪九郎盡興。”


    謝昀打量她的神情,“不舒服?要為你請個坐堂醫來麽?”


    “這點小事何須請醫。”羅紈之連連搖頭。


    “可你不舒服,這就不是小事。”謝九郎嗓音溫和,如墨的眸子望著她也沒有半點不耐。


    心髒好像被人輕輕握了下,羅紈之連呼吸都慢了一拍。


    她呆呆盯著謝九郎,久久不能回神,仿佛他說了一句多麽稀奇古怪的話。


    從前她或者阿娘病了,若是普通的風寒發熱,一般就自己多喝點熱水薑湯,多睡覺發發汗,熬到好就是,倘若遇到嚴重點的情況,還要去求大娘子或者家主請醫。


    若兩人心情好時也就罷,若是遇到兩人正在鬧別扭,她們的這點無足輕重的“小病”就會變成無端端給人添亂的矯情。


    還從未有過人同她溫柔說過,隻要不舒服,就不是小事。


    “也不用那般麻煩,我喝點熱的水就好了。”羅紈之鼻腔發酸,不敢再對著謝九郎的眼睛,垂眸低聲道。


    “好。”


    謝昀讓人去準備,一刻鍾後端到羅紈之麵前的是放了幾顆圓白丸子,顏色略紅的熱湯,聞起來還有甜酒釀的香味。


    端湯來的是位麵慈的老媼,為羅紈之介紹:“這是酒釀蔗糖丸子湯,可以補血通淤。”


    “薑媼略通藥理,你若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可喚她幫你看看。”謝九郎關心道。


    雖然羅紈之不想麻煩坐堂醫,但也可以讓他手下懂醫術的人診斷診斷。


    羅紈之其實沒多難受,不過是個托詞不想隨謝九郎出去,哪敢真讓薑媼給她診病,捧起湯道:“多謝薑媼,我喝完這個應當就好了。”


    謝九郎不勉強,讓人退下後,就坐陪羅紈之慢吞吞喝完一整碗甜湯,看她的臉色重新變得紅潤才道:“既然不舒服你跟蒼懷說一聲,也不是非要過來。”


    羅紈之本來是不想來的,但是蒼懷那個語氣好像她不來就是對他郎君心意有假,她為了不讓自己露餡這才來的。


    眼下謝九郎對她如此溫聲細語,體貼照顧,她卻想到自己對他全是虛情假意,心裏滿是愧疚,低頭道:“下次不會了。”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謝九郎回到琴桌,又開始撫琴,這一次曲音和緩悠揚,讓人身心舒坦。


    蒼懷離開了一趟,等回來時手拿了封信站於門口,一直等到他彈完這一曲,才走進來。


    謝九郎用琴布蓋上琴,拿起信對她道:“抱歉我有事要處理,讓蒼懷送你回去。”


    羅紈之立刻乖乖起身,沒有多糾纏。


    在回去的途中,羅紈之特意繞去草市,買了好些果脯糕點等吃食,這些小東西瞧著不起眼,但是價格不便宜,往常隻有她或者月娘過生辰又或者新年才會舍得。


    蒼懷見她一次買這麽多,好奇問了句,羅紈之就紅著眼睛解釋,跟隨多年的老仆要走了,是為她準備的。


    羅家準備赴建康一事早不是秘密,但沒想到居然要遣散多年老仆。


    蒼懷見羅紈之傷心難過,忍不住問:“你在郎君麵前怎麽不提?”


    羅紈之搖搖頭,“九郎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想麻煩他。”


    蒼懷奇怪地瞥了眼羅紈之,“你還算懂事。”


    他原本還以為像羅紈之這樣“別有心思”的女郎巴結上了他們郎君,很快會恃寵而驕提一些過分要求,從而惹得郎君厭棄,但沒想到她這麽安分乖巧。


    蒼懷對她另眼相待。


    其實羅紈之才沒有奢求謝九郎會幫她留下孫媼,她深思熟慮過,去建康對她們這類地位低下的人未見的是好事,孫媼留下也不全是壞事。


    她和月娘給她錢安身,日後說不定還是她們的一條退路。


    羅紈之不由輕歎。


    她還這麽年輕,就有考慮不完的事情。


    羅府的下人被遣散了十有三四,府裏一下空蕩。


    映柳現在要照顧月娘和羅紈之兩人,忙得團團轉,羅紈之就把自己的事省了,讓她專心照顧生病心情不好的月娘。


    期間蒼懷又偷偷來過一趟,送了些暖腹散淤的補品,是謝九郎還擔心她身體不舒服。


    羅紈之其實已經用不上了,看見他送來的東西,心裏悶悶的,就像是濃黑的積雲壓在天邊,那暴雨要來卻還未來之際。


    謝九郎如此關心她。


    這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他越在意,越會護著她,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去做三郎的妾。


    她的心願算是達成。


    但是羅紈之會愧疚,她的心不純,利用了謝九郎的善良。


    謝九郎一無所知,還待她溫柔體貼。


    對比之下,她何其可憎啊。


    猶豫了幾日,羅紈之決定還是滿足謝九郎想逛戈陽城的心願,雖然這件事對她而言是個大麻煩。


    這日,羅紈之抱著一匣子瓶瓶罐罐去居琴園,


    謝九郎在開敞的書房見她。


    清風從窗口吹來,幾片花瓣躍上了郎君的書案。


    “你會易容?”


    羅紈之放下匣子,“……也不能說是易容吧,隻不過學了幾手描眉點唇的本事。”


    她的確是為了學易容才學這些,月娘要登台表演,從小學習裝扮,脂粉眉黛比五穀雜糧還熟悉,利用一些加深掩蓋的手法,可以讓人的眉毛眼型甚至臉廓變得不一樣,達到更精致美麗的效果。


    相反,讓臉變得普通無華也是可以。


    “謝九郎若是頂著這張臉,隻要一下馬車就會寸步難行。”羅紈之試圖勸服他。


    倘若謝九郎不願意易容換麵,那她隻能帶著幕籬跟他出門。


    “侍衛會保護我們。”謝九郎理所應當道,他在建康也沒有躲著不敢出門的道理,羅紈之居然想到要給他化妝易容的法子,他眉峰微挑,問道:“你是擔心被你父親知道,你拒絕了他的安排反而與我在一塊?”


    謝九郎雖然是個好人,但絕對不個笨人,僅僅隻言片語,他就能敏銳地察覺出很多東西,這超絕的洞察力時常讓羅紈之背後一涼,不得不小心翼翼應對。


    她沉默片刻,壓低嗓音委屈道:“我阿父一心想把我送給三郎做妾,我心中雖不願意,但也不敢明著反抗他,九郎不會責怪我吧?”


    再抬眼時,女郎薄淚盈上睫羽,那楚楚動人的眼神真是惹人心憐。


    謝昀的目光果然變得更加溫潤可親,他道:“確實,這事本不該讓你一個女郎承擔,若你希望,我可以上門替你說。”


    謝九郎的語氣既溫柔又冷靜,仿佛在說一件很容易辦到的事。


    羅紈之雙目震顫。


    謝九郎是太天真了還是太無知了,雖然當下禮崩樂壞,但是無媒無聘的外室還是不被常人接受的。


    哪有人會上門去說,你女兒現在是我的外室?


    這不是找打是什麽?


    雖然羅家主是決計不敢打謝九郎,但羅紈之已經能想到他氣瘋的模樣,心裏有點發怵。


    謝昀沒有放過羅紈之神色裏細微的變化。


    她有驚有恐、有擔憂,唯獨不見一絲喜色。


    難不成她真的打算在他身邊,一輩子見不得光?


    還是,懼怕羅家主到如斯地步?


    他微斂起鳳目,仿佛是有了存疑,“既然不能承受‘事情敗露’的結果,為何還要選這條路?”


    謝九郎的用詞總是分外講究,可一字字都令人心驚。


    羅紈之烏眸微凝,並沒有躲閃。


    饒是她心髒怦怦直跳,好像有個小人拿著錘子在裏頭敲了個天翻地覆,但她不敢泄露半分情緒。


    謝九郎在試探她,還是已經看穿了她?


    羅紈之用手壓住心慌亂跳心髒,定了定神,才望向九郎仰慕道:“郎君皎皎如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即,而我隻盼能攬一池靜水得見明月影,便心滿意足。”


    她的卑微與無措,無不反襯出謝郎的矜貴與從容。


    所以她很清楚,也一遍遍提醒自己,她的心不能為這郎君所動。


    哪怕,可能終她一生再不會遇到第二個如九郎這樣好的郎君了。


    第21章 保護


    “隻要月影?”


    謝昀像是被她的話語打動,眉宇舒展,從彎起的唇角露出些許笑意,“據聞無論多麽大度的女子都有獨占郎君的野心,能真正如羅娘子這樣豁達灑脫的少矣,當可列入《女傳》,供後世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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