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隨宗俊霞生活,就在那棟空曠的別墅裏,不常見到宗俊霞的身影,陪他最多的是保姆,以及姥姥姥爺。陸慶德生意上早就開始出問題了,大概他高中那幾年,陸慶德經常喝得爛醉過來鬧,家裏隻有他,他也什麽都不懂的年紀,還得安撫自己不靠譜的爹,一團亂麻,還鬧得叫過警察。


    他和宗俊霞的關係反而是近些年才親密起來的,大概因為他如今已經能幫襯她了,十八歲的年紀,他高考失利,雖然本來也考不了幾分,宗俊霞不由分說地把他送出國,人在異鄉,那是他最恨父母的一段時間,憤世嫉俗地感覺被全世界拋棄,包括林凜,於是開始自暴自棄,作踐自己的身體。


    不僅不吃早飯,每一餐都是隨便對付幾口,偶爾曠課,年紀輕還愛裝逼,不懂威士忌純飲的好,每天上午徹底喚醒自己的,是各式各樣裝滿冰塊的雞尾酒。


    胃就糟踐壞了,他主要是胃寒,吃不了生冷的,所以最討厭日料,尤其是刺身,其次則是西餐。喝酒倒還好,雖然這兩年跑了不少應酬,倒是沒怎麽胃疼過,而他直到回國也沒遇到符合心意的廚子,經過幾年磨礪,嘴巴沒那麽刁了,什麽都能吃,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吃熱乎的,冷的不碰。


    感覺到胃部的刺痛在平複,他緩緩起身,走到冰箱前,認命地把礦泉水都拿了出來,隨便放在料理台上——人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他覺得今天犯病也不能全怪老丈人,是他最近太嘚瑟了。


    宗遇疲於再出門去健身房,家裏客廳的角落裏有跑步機和簡單的器械,臨近年尾,接下來一周的時間裏,他不得不去的酒局其實不少,幸虧大多喝白的,不至於喝出個啤酒肚,掐算著自己選的“良辰吉日”,宗遇不禁抿嘴輕笑,換上睡褲光著膀子練了一會兒,滿身細汗地進了臥室,打算衝澡。


    一進臥室的門,他就聞到了無比清晰的香水味,被子整齊地鋪在床上,像是有田螺姑娘打掃過,留下揮發不掉的香氣。可東北哪有田螺姑娘,肯定是林凜故意整的,床頭櫃上放得幾近落灰的香水瓶被人動過。他拎起來看了看,嘴角噙笑,手機適時地響了。


    lynn:你說的良辰吉日,是哪天?


    z:色狼,不告訴你。


    lynn:沈陽有個室內的家具集市,我看網上的照片不錯,打算去看看,順便看下咖啡機,我爸輪休,開車帶我去,你最近應該都挺忙吧?


    z:原來你不是急著上我,傷心了。


    lynn:說點兒人話。


    z:年底都忙,沒空陪你了,一起跨年?咱們從2023年幹到2024年。


    lynn:滾。


    z:我家好像進小偷了,倒沒丟東西,香水噴得臥室老大的味兒,你知道是誰幹的不?


    lynn:你還敢提,變態。


    z:對你很難不變態。


    他越聊越起勁,發散了半天的香水味道正好,煙熏感的茶香,並不像她外表一樣冷淡,辛香、八角、生薑、肉桂,過於出脫直衝,茶香中的溫柔刀,蘊藏著鋒芒。


    還是去年的同學聚會,他幸運地在路邊撿到她,她坐上車,他便聞到這個香味。


    鼻子差點聞得嗅覺失靈,宗遇逛遍各大香水專櫃,一無所獲。早已放棄之時,有次在燕江新區的一家酒吧見朋友,和他借過錢的老板娘每次都親自過來打招呼,老板娘身上的香味兒多變,就那麽巧地臨幸了林凜同款。他問了香水的名字,朋友還以為他在勾引老板娘,殊不知他隻是要買一瓶在家裏放著。


    後來,他靠著這股香氣度過了無數失眠的夜。


    如今回想,確實有些變態。


    林凜沒再說什麽,他一手抓著手機,一手拿著林凜穿過的睡袍,進了洗手間,給她發去一條語音,直白地表述心意:“林凜,我發現我從你那兒特別容易得到滿足,就你今天跟我一起吃涼了的菜,那一下,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栽了。”


    林凜這下回複得很快:“那你也太好騙了。”


    “那你多騙騙我。”他正經不過五秒,話鋒一轉,“你說這是不是就叫舔狗心理啊?好不容易追到了上學時的女神,可不就容易滿足嗎?你動動手指頭我魂兒都飛了。”


    “大哥,您也是男神級別的吧?別扯了。”


    “那我是你男神麽?”


    “不是,想什麽呢,我男神金城武。”


    “操,那我不還是舔狗。我和金城武差哪兒了?”


    當晚他獨自入睡,難免有些落差感,鮮有地穿著衣服,不太習慣,可那件睡袍上似乎還有林凜的氣息,伴著臥室的香味,他不禁飄飄然了,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第二天還是要早起,他卻醒得比鬧鍾還早,被子一掀,腦袋嗡的一聲,又覺得好笑,自己在心裏罵自己:陸宗遇你他媽多大的人了,還整這事兒呢?


    他不信任百度,百度的話他肯定就病入膏肓了,生怕自己掉鏈子,他厚著臉皮打電話問餘澤,他這樣正常嗎?


    餘澤笑得整棟醫院都能聽見,在宗遇的辱罵聲中作答:“你覺得你身體沒毛病,那就是正常的,一次沒什麽。”


    “不是,那為啥啊?”


    “比如有外界刺激,誰刺激你了?”


    宗遇想起昨夜的癡漢行徑,還自覺睡得很好,閉口不言。


    餘澤也不追問,又告訴他:“這種事兒一般都是青少年時期發生,你這樣的,應該是長期沒有性生活的原因。”


    宗遇確定自己沒事兒,放下心來,也找到了機會反擊,笑道:“啊,那你經常這樣吧,怪不得懂。”


    “我操你爹。”餘澤一股火衝到顱頂,送他一句辱罵後掛了電話。


    第36章


    跨年夜,宗遇原本訂了個私房餐廳的位置,朋友的朋友開的,位置在城郊,雖然偏了些,但景致實在是好,有些年頭的一棟俄式小樓,窗戶外麵就是覆了一層積雪的五崇山,五崇山本地人都不樂意去,提起來都說就是個小土坡子,宗遇提前踩了個點兒,覺得在三樓的包廂看著山景還挺漂亮。


    餐位緊俏,宗遇少不了找朋友幫忙,朋友還笑他,當初餐廳開業時,牌匾還搞了個中英文版本的,宗遇對此嗤之以鼻,笑說私房餐廳就是黑店,搞什麽創意菜,老大一顆白菜就取點兒菜心兒,糟蹋糧食,價格還貴得搶錢。


    如今他通通不認,美滋滋地等著帶林凜過去,覺得她肯定會喜歡,菜不難吃就行,畢竟景色美,氛圍肯定賊浪漫。


    倆人能有三五天沒見,林凜一見到他就說餓,宗遇打趣了一句:“怎麽,老丈人還生氣呢?不給你做飯。”


    “沒有,我坐在那兒又研究了半天咖啡機,忘吃飯了。”她琢磨著將來總有一天要marzocoo,猶豫是否要一步到位,想方設法地節省預算。


    “還研究呢?”宗遇納罕道,林凜並沒有什麽都跟他說,隻是知道她這幾天一直在合計這事兒。


    沒等他開口說帶她去個好地兒,林凜先開口提議:“我們去吃鐵鍋燉吧?”


    宗遇一愣:“又吃鐵鍋燉?”


    “想那口了,我愛吃裏麵的土豆和青菜,土豆燉得糯糯的,特好吃……”


    她在那兒越說越餓,瞧著是真想吃了,宗遇從來沒那麽討厭過鐵鍋燉,糾結了不過五秒,點頭開車:“成,還去那家?”


    林凜點頭:“那肯定的,還是他家好吃,以前我上大學的時候,每次放假和宋慈一起回來,第一頓肯定是去他家,尤其冬天的時候。”


    宗遇想起她讀大學時,他在國外,回國的次數寥寥無幾,但也和餘澤去過城北鐵鍋燉,沒遇到過,心情不免泛著酸澀。


    年終歲尾的原因,提及往事有些感性,林凜話說得很多,又和他講:“你什麽時候開始去他家的?你知不知道,他家以前特別破,看著跟蒼蠅館子似的,裝修也土,好像是這幾年翻修的……”


    宗遇低聲接話:“去年初重裝的,我高中時候就去過。”


    “高中時我還不知道呢,後來也是宋慈聽朋友介紹的。”她又想起那麽一樁趣事,臉上鮮有的露出嬌憨,扭頭和他說,“還有個有意思的事兒,好像是我大三那年寒假,那會兒他們家隻有那種長筷子,特別長,你肯定用過,我用不習慣,桌位離得還近,我夾了一塊雞肉,上麵有脆骨,也不知道怎麽的,嗖的一下就滑出去了。”


    宗遇笑道:“整人身上去了?”


    “對。我特尷尬,一姐姐穿了件白色的毛絨外套,就身上都是長毛那種,放椅子上了,正好落在她衣服上,幸虧不是貂兒。宋慈知道我臉皮薄,主動說是她不小心弄的,然後賠了人家一百五的幹洗費,幸虧對方挺好說話的,也沒生氣。”


    那瞬間宗遇的心窩子軟得不行。


    當年他發現城北鐵鍋燉的筷桶裏準備了正常長度的筷子,和老板打趣:“龍哥,賺錢了啊這是,舍得買新筷子了。”


    老板笑得很無奈:“就前些日子,一姑娘在這兒吃飯,你說那麽老大個姑娘了,筷子拿不明白,肉都飛隔壁桌去了,把人白花花的衣服整埋汰了。幸好都沒紅臉,我尋思該省省該花花,也總有人專門要一次性筷子,得了,買點兒短筷子吧。”


    當時他對此一笑置之,隻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怎麽也想不到主人公就是林凜,多年久離柳城的歲月裏,偶爾同期歸來,錯過的次數定然不少。


    如今她攬著他的手臂,繪滿竹枝的手臂,纖細的手插進他寬闊的口袋,與他十指相扣,一起走進門臉低調的飯館,宗遇許久不發一言,她歪著腦袋,在室外的冷與室內的熱過渡的時刻,問他:“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分外喜歡她一頭烏黑的長發,柔聲說:“沒有,最近是有點兒累,喝酒喝蒙了,尋思事兒呢。”


    “什麽事兒?”


    他又把她攬到懷裏,大步走到僅剩的空桌,笑道:“給你準備禮物了,吃完去我家看?今晚別回去了。”


    林凜的笑容帶著暗示,戳他腰間的癢肉:“你可真沒誠意,送禮還得去你家看,是不是還得進被窩才能看清楚啊?夜光的。”


    “我可是正經人。再說了,非得在被窩看麽?客廳廚房不能看?”


    林凜冷颼颼地白他一眼,咬著口型罵他“齷齪”。她顯然絲毫沒受上次劉一舟的事情影響,落座後大方點單,宗遇喜歡她在感情上的那股矯情勁兒,勾得人心癢,可到了日常的事上,她是典型的東北女生性格,分外直爽,從不會扭捏地說吃什麽隨便,隨便是煩人的兩個字。


    宗遇又加了兩道菜,問她喝不喝酒。她笑得更加耐人尋味,搖頭拒絕:“不想喝啤的,也不想喝白的,我還是喝水吧。”


    宗遇拿走菜單,接道:“我那兒什麽酒都有,回去一起喝。”


    “真的隻是一起喝酒麽?”


    “那必然不是。”


    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吃飯的時候,林凜還開他玩笑,提醒道:“你今天可別打人了啊。”


    宗遇說:“我沒家暴傾向,那天劉一舟不該打麽?”


    “該打,當然該打。”這點林凜自然讚同。


    宗遇默默剔著碗裏那塊雞肉上的皮,反過來問她:“那天他跟你說什麽了?怎麽說著就開始上手了。”


    他好奇很久了,隻是每每想起都覺得打劉一舟那頓不夠重,還得再重點兒。


    林凜輕笑道:“還能說什麽呀?他說他高考之前和我表白,我把他拒絕了,但說實話,我根本不記得這一茬,和我表白過的多了去了。”


    宗遇牙根都要咬出響了,冷哼一聲,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兒暴力傾向的,又想打人了。


    他把剔了皮的雞肉夾到她碗裏,林凜愣了一秒,默默夾起來吃了,她吃肉確實不喜歡吃皮,也不喜歡肥肉和五花肉,不知道宗遇什麽時候注意到的。


    宗遇又想起那麽一件事,忽而幽幽發問:“咱們那屆的理科狀元你還記得麽?”


    林凜覺得這問題很突兀,還是爽快作答:“記得呀,許開霖,他現在在北京讀博呢。”


    “你初戀是他麽?”


    林凜頓時怔住,對上他熾熱的目光,眼神閃爍,隔了十幾秒才搖了搖頭:“不是他,是我一同校的學長。”


    宗遇似乎鬆一口氣,又沒完全鬆氣,他並非在這兒吃陳年飛醋,也無心與林凜翻舊賬,隻是卑劣地想著不是許開霖就好,高考最後一天見她“最後一麵”,那時不知怎麽的,深深認為他們兩個會走到一起,大概因為看起來就十分登對。


    可她眼神閃爍,他立馬就猜得到,這倆人肯定有過什麽,應該曖昧過,卻沒有正式在一起。


    果不其然,林凜立馬說:“我倆都考到北京,學校離得不遠,周末約著出去玩兒,有時候宋慈也會一起,他性格太冷了,什麽話都憋在心裏,就沒然後了,但我看得出來……”


    “他喜歡你。”


    林凜輕輕點了下頭。


    宗遇無聲歎氣,許久不發一言,卻掏了根煙示意她,見林凜沒遏止的意思,他就點著了。


    煙霧散開,林凜的雙眸分外明亮,盯著他問道:“你幹嘛?吃醋?生氣?不至於吧。”


    他覺得自己或許有些吃醋,但絕沒有生氣,隻是無數次厭棄自己,偏偏又生得一副死性不改的脾氣,早在高中時與她錯過,他就是活該。


    “沒有。”他沒什麽底氣地否認。


    林凜卻很想揍他,完全不心疼,冷哼道:“你提這些幹什麽呀?我也沒數過你前女友有多少啊,你初吻、初夜都跟誰……”


    宗遇腦袋裏嗡嗡的,語氣卻十分堅定:“我今後下半輩子每天的初吻、初夜,都是跟你。”


    “渣男語錄。”林凜下定判斷。


    見她撂下筷子許久,宗遇都打算起身結賬了,老板端著個盤子過來,還神秘兮兮地扣了個蓋,說是給他送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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