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三年,自那次勝利還朝,向朝廷陳述戰況後,她就一直領兵在外,她被皇帝封為將軍,緊挨著故人府邸,她卻從未踏進過一步。


    直到夷族已滅,四境的外族也相繼簽下了永不侵犯的和約,雖然不知能維持多久,可到底,還了這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將軍的事她未對皇帝提起,紀雲也就一直擔著季行的名頭,官位升了好幾品,京城裏的人都贊他們夫妻雙璧,可誰又知道,真正地季行早已死在了十三年前那場戰爭中,被他最愛的女人一劍穿心。


    她轉戰四方,幾乎再未踏足過京城,直到如今。


    月已升至中天,皎潔的月光灑落在桃花樹上,又滑落至她的肩上,靜謐而孤寂,與她相映成雙。


    桃花落在她身上,她卻已無力再抬手拂去,漸漸地,花瓣越積越多,宛如一場悽美的花葬。


    她已掩不住喉中爭相湧出的鮮血,一道血跡從她嘴角蜿蜒而下,落在粉色的花瓣上,煞是好看。


    案上的酒罈已經空了,她執著酒杯的手再也支撐不住,便緩緩垂下。


    你的桃花釀,有點苦澀呢……


    紀雲立在一旁,一手摳著牆,指甲幾乎掐進牆體,似乎將全身的力氣都靠到了牆上,唯有如此,才能抑製住他衝過去的欲望。


    她感受著喉間源源不斷湧出的鮮血,忽然吃力的開口:“紀……紀雲,你今後……待……如何?”


    “去邊塞,或許那裏,才是季家男兒最好的歸宿。”他的聲音帶著痛苦的嘶啞,聲帶仿佛被車輪狠狠碾過一樣,雖然微弱,卻透著堅定。


    他也放棄了掙紮,讓身體順著牆根慢慢滑落,閉上眼,似乎就可以遠離這些紛紛擾擾。


    “保、保重……”


    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直到再也聽不見,偌大的將軍府,重新歸於寧靜。就像當年季行征戰在外,獨留桃花一人綻放。


    她的嘴角還帶著一抹未去的笑意,也許能去找她的將軍了,對她而言,值得一樂吧。


    “那年的桃花釀裏,你就知道了大半吧……”


    他將頭埋在兩膝間,肩膀劇烈的顫抖著,直到天亮,她才緩緩站起身,走向樹下,她離去的地方。


    好半晌,才悄然離去。


    一路策馬狂奔,及至一處較大的城鎮,他才停下來稍稍歇了歇腳。距她離世,已是幾天有餘。


    城裏已經傳遍了她過世的消息,這曾是她救於水火的城池之一,百姓仍念著她的恩德,乍一聽到她的死訊,有些老人家竟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在一家客棧落了腳,坐在角落裏,聽著老闆一遍又一遍的對不知情的客人說著她當年的事跡。


    他從懷中取出一封已經泛黃的信,一點點展開,信紙已被折過多次,卻仍然完好無損,可看出主人的用心。上書四字:雲弟親啟 。


    他緩緩的撫過每一筆字跡,仿佛這樣就可以感受到鞋子之人當時的心緒。


    信中隻敘述了一個事實,一個令人心生敬畏的事實。


    季行確實是投降了敵軍,卻是有意為之,夷族連年侵犯邊境,又蠻不講理,經常是翻臉不認人,臉皮比城牆還要厚半米,鬧得邊境民不聊生,皇帝連夜召心腹密謀,作為代價獻上一名嚄唶宿將的頭顱,令他不動聲色的潛入敵人內部,為的是與他聯絡部署,裏應外合,一舉滅亡夷族。


    打入敵人內部,他是最好的選擇,但他走後軍中後繼無人,考慮到這點,他向皇帝舉薦了她。


    唯獨讓紀雲沒有想到的,是他甘願死於她的劍下。


    洋洋灑灑的寫了兩頁紙,信的最後給他留了一句話:“有一個將軍,已經夠了。”想來,他從開始計劃時,就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能死在她的劍下,已經是他心中最好的歸宿了吧。


    想他這一生,忠了君,報了國,卻惟獨負了她,也不知這筆帳,究竟能否算得清,又是否值得。


    一切都已無人知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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