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皇後知道, 他們分明是在逼宮。


    但是,他們卻偏偏有最為冠冕堂皇的理由。


    清平帝如今,已經再也下達不了任何旨意, 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曾經下過的旨, 便成了許家人最好利用的擋箭牌。


    如今, 許相逼到了她的麵前, 許家的兵馬陳列在了長安城外,分明就是為了將四皇子推上皇位,但是擺出的理由,卻是維護清平帝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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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平帝儼然已成了他們的一具傀儡。


    他們有兵權在手,又無恥地站上了道德的製高點。


    一時間,江皇後無言以對, 就連江相一派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們隻能任由許家一派的官員,一同將被從後宮之中接出來的薛允泓,簇擁著推上了皇位。


    江皇後隻來得及以皇後的身份下令, 將淑貴妃封閉在鳴鸞宮中,任何人不得出入探視,一切衣食由自己負責, 直到她平安誕下龍嗣。


    她知道,自己隻有這一個辦法,能夠保住淑貴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不過,薛允泓和許家對此,也分毫不以為意。畢竟事到如今,他已經和坐上皇位沒什麽兩樣了。後宮不得幹政, 清平帝又儼然成了個廢人,還有誰能大得過他去?


    即便任由淑貴妃生下了孩子,即便是個皇子, 他也沒有再和自己爭奪的可能性了。到了那時,他是生是死,還不全憑自己的心情?


    薛允泓並沒有反駁江皇後的懿旨,在大臣們的簇擁下,第一次坐在龍椅上上了朝。


    今日的朝堂,與往日大有不同。


    昨日的許家,是岌岌可危的罪臣,隨時都可能被陛下降罪、誅滅九族。


    但是如今的許家,可是太子薛允泓的母家,是最為權勢滔天的外戚。


    這一次早朝,眾臣在處理完朝堂大事後,便一片默然。不顧,這片沉默並沒有維持太久,便被一位官員打破了。


    他是許家一派的官員。


    他在朝堂上跪了下來,直言山東知府貪墨救災錢糧一案,其中有些不明之處。


    那官員隻說自己和京中大臣有所聯係,貪墨糧草之事,都是京中大臣指使的。但是,這大臣究竟是誰,卻一直沒有查明,想必是這知府想要禍水東引,減輕罪責,從而隨便拉個京官下水。


    故而此案,還需重查。


    在場的官員,誰人聽不出來,他這是在為許相脫罪?


    區區一個新任地方知府,怎麽會有膽量克扣禦批的物資,分明是受人指使,意圖擾亂江南的欽差。至於那京官為什麽至今沒有水落石出?還不是清平帝尚未下定最後的決定,才暫且拖了些時日。


    如今,清平帝昏迷不醒,四皇子坐上龍椅,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細白許家的所作所為了。


    然而,不等有膽量的大臣提出反駁,薛允泓便欣然一笑。


    “既然如此,再查一遍也無妨。”他說。


    接著,眾官員便眼睜睜地看著他安排了重新徹查此案的官員。


    也是許相的心腹。


    之後的早朝,便成了四皇子與許家朝臣你一言我一語,自說自話的場合了。


    他們議定了重新查案之事、以替許家脫罪,又商議清楚了封四皇子為皇太子的事宜,隻等擇一個最近的黃道吉日,以秦門關將士作為護衛,在眾臣的見證下舉辦典禮、布告天下,四皇子薛允泓為繼承大同之人,承皇太子之位。


    在此之後,能夠罷免皇太子的,隻有那位昏睡不醒的陛下了。


    而秦門關圍在城外的士兵,則會一直等到薛允泓坐穩這個位置,才會繼續他們的使命,南下剿匪。


    一時間,除許家黨羽之外,朝堂上的眾臣,多少都露出了鬱色。


    他們清楚自己的處境。


    如今雖非改朝換代,卻與改朝換代無異。“新帝”靠著這般卑劣的手段登上了皇位,貪墨了國庫大量金銀的許家有了從龍之功。


    莫說他們這些站錯隊了的大臣,必將朝不保夕,即便是如今的整個大雍,都岌岌危矣。


    ——


    一場早朝便在眾人神色各異的沉默之下,告一段落。


    早朝之後,薛允泓專門將那個負責重新徹查山東知府貪墨糧草的官員留了下來,私下敘了些話。


    他們二人在禦書房中,旁人無一人可進,敘話的內容,自然無人知曉。


    即便是消息靈通、四下皆是耳目的東廠,也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段崇難得地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在堂中不安地來回踱步。


    他隻道讓許家打壓一番薛晏的氣焰,卻沒想到,許家會做出這等魚死網破的舉動,竟還成功了。


    薛允泓不日便會踏上太子之位。到了那時,撐不了多久的清平帝一死,做皇上的,便是薛允泓。


    薛允泓身後是什麽人?是他們幫著薛晏對付了一年多的許家,是與他們積怨已久的聆福一脈。


    到了那時,他們東廠哪裏還有立足之地?他段崇,還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恰在這時,有個番子回來複命了。


    “當真一點風聲都沒有?”段崇問道。


    那番子道:“廠公,禦書房中隻有四殿下和那官兒兩人,旁的人,即便端茶倒水的,也送不進去啊!”


    段崇怒道:“廢物!”


    那番子訥訥不敢言。


    旁邊的吳順海連忙請他消氣:“廠公息怒,宮中這……確實不好辦啊!”


    段崇知道,是這個道理。


    可他還有什麽旁的辦法呢?


    就在這時,吳順海又小心建議道:“廠公不如想想辦法,尋幾個手下,混出城去?”


    段崇看向他。


    吳順海知道,他這反應就是有戲,連忙接著提議道:“從這裏到江南,也不過幾日的路程。四皇子要做皇太子,儀仗典禮,都需現準備,即便日子得宜,那也要等到少說十日之後了。如果在那之前,廣陵王能夠趕回來……”


    說到這,他意味深長地收住了話音。


    果然,段崇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一急,怎麽忘了,還有薛晏呢。


    那小子就像條豺狼,凶狠蠻橫得很,他若回京,能讓四皇子如願?


    隻要薛晏回來,那他便可放下大半的心了。


    至於薛晏怎麽進城,再怎麽和四皇子抗衡,那就是薛晏自己要考慮的事了。


    畢竟要坐上皇位的,是他自己,他定然會為自己盤算,即便是再鋌而走險的法子,想必都要試一試。


    到了那時,東廠再借機推波助瀾一番,從龍之功,便坐得穩穩妥妥了。


    這麽想著,段崇麵上的鬱色退去了幾分。


    他似乎早忘了這個絆子是自己給薛晏使的似的,立馬吩咐手下的番子道:“去,派幾個人,想辦法出城去,第一時間聯係到段十四,找到廣陵王。”


    卻在這時,門口有番子來報。


    “……廠公!”那番子語氣有些驚訝。“是段護法回來了!”


    段崇一驚。


    “快,快請進來。”他忙道。


    就見不等那番子回身,段十四便已經走了進來。


    十來歲的少年,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如今這小子不過十三歲,南下去了小半年,便又躥了一大截,竟已經跟段崇一般高了。


    他穿的是便服,粗麻布的衣袍,衣袖和褲腿都利索地收攏,一看就是便於疾行的裝扮。


    段崇看到了他,幾乎像是看到薛晏了似的。


    “吾兒怎麽回來了?”他道。“廣陵王殿下如今在何處?”


    段十四在他麵前站定,隻靜靜看著他,並沒有行禮。


    少年的眼睛裏,並沒有太多常人會有的情緒,隻冰冷而安靜,像隻盯著獵物、伺機而動的豺狼。


    段崇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他厭惡這種不受臣服的感覺,尤其麵前的,是他親手養大的狗。


    “怎麽?”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臣屬回來,替廣陵王辦一件事。”他說。


    “何事這般緊急,也該給你義父行禮!”旁邊的吳順海忙道。


    卻見段十四淡淡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少年鷹隼般的身影驟然而起。


    劍光乍起,一柄利刃直刺段崇的胸膛。


    段崇在他的劍氣之下,重重摔倒在地,殷紅的血,霎時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袍,流了一地。


    “臣屬前來,替廣陵王取你性命。”段崇單手執劍,站在他麵前,淡淡說道。


    他這一劍,刺入的是右胸,並沒有中段崇的要害。他痛呼了一聲,緊跟著便拚命大叫起來:“來人!快來人!”


    但是,四下一片安靜。


    段崇的視線有些模糊。


    他看見,竟然有不少番子,靜靜站在那裏,已然不知何時,成了薛晏的臣屬。


    其餘的,全都被驟然出現的錦衣衛控製在原地,動彈不得。就連旁邊的吳順海,也被一錦衣衛扼住咽喉,即便掙紮,都掙紮不起多大的幅度。


    段崇對上了段十四的目光。


    “王爺有令,當年你刺了我父母多少刀,如今便要臣屬還回多少刀,一刀不可少。”段十四說。


    下一刻,劍刃拔出,重新刺入了段崇身體的另一處。


    仍舊不是要害。


    “總共一十七刀。那時臣屬三歲,數得還算清楚。”段十四說。


    四下一片安靜,隻剩下刀劍反複刺入骨肉的聲響,和段崇逐漸微弱下來的痛呼和咒罵。


    最後一劍,刺入了他的咽喉。


    溫熱的血濺在段十四的臉上。


    段十四身上和手上,已經染滿了鮮血。


    就在這時,有一錦衣衛衝了進來。


    “役長,城中有報,有官員攜著不少官兵,往永寧公府去了!”錦衣衛抱拳道。


    段崇回過身。


    他渾身染血,如同地獄中爬出的惡鬼。臉上的血漬往下淌,讓他有些不舒服,他抬起血淋淋的手背,擦了一把臉頰。


    霎時幾道血痕橫亙過去,讓他看起來更加凶惡了幾分。


    “王爺何時能到?”他問道。


    那錦衣衛道:“還有幾刻,王爺便會到城外的軍營。此時燕雲鐵騎已整裝待發,隻等王爺駕臨,便要入城了。”


    段十四粗略一算,時間差不多。


    “走。”他說。“去永寧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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