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琅從淑妃房中走出來時, 正好見著進寶抱著一大箱東西往西側殿走。


    見著君懷琅,進寶連忙一路小跑過來,衝著他笑嘻嘻地行了個禮, 說了一連串吉祥話。


    他現在在鳴鸞宮住久了, 雖說周遭的太監宮女還是避著薛晏, 但還是各個和善的。進寶本就機靈, 如今在這兒混得如魚得水,唯獨怕的,也隻有薛晏本人了。


    不過就那位……誰不怕啊?也就是這位神仙似的世子殿下不怕了。


    君懷琅聽著進寶一連串的吉祥話,不由得眉眼也彎了起來,笑著道:“拿了這麽多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進寶連忙回道:“是點翠姑姑給的!點翠姑姑今日專門來, 說要瞧瞧殿下房中還缺什麽。這殿下這般情況……奴才哪兒敢勞動姑姑啊!不過姑姑堅持要來看看,奴才攔了幾次,姑姑才作罷, 就讓奴才自去庫房中取了。不過姑姑說,快過年了,還是需瞧瞧殿下的小庫房中有沒有什麽缺的, 省得到了年關,又手忙腳亂……”


    君懷琅聞言,心下沉了沉。


    果真,點翠此番,想必又要有些動作了。


    即便她是淑妃身邊最信得過的大宮女,拿淑妃的私庫給皇子添置東西, 也是逾矩了。


    更何況,點翠那般不喜歡薛晏,避他如蛇蠍, 怎麽會主動到薛晏的地盤中去,還一再要求呢?


    在她這要求之中,一定會有些動作。


    君懷琅沉吟片刻,心下有了些計較。


    淑妃宮中的人,雖說不一定會有點翠的爪牙,但他們都聽命於點翠,要巴結討好她,也不是不可能。這些人都不敢輕信,反倒是進寶,跟著薛晏來,跟點翠沒什麽交集。


    “你家主子對你向來好吧?”君懷琅問道。


    進寶心下發苦。這好不好的不要緊,重點是奴才這條賤命,連帶著全家上下的性命,都捏在這位主子手裏呢。


    他連忙笑道:“五殿下對奴才自然好了,天地可鑒呐!”


    君懷琅笑了笑,說道:“你向來機靈,我是知道的。現在有人想對你家主子不利,有件小事,需要你來辦。”


    進寶聞言,心下更苦了。


    為什麽這些小主子,一個二個的,都覺得自己是能辦事的呢?


    來了一位要自己替他賣命還不夠,現如今,又來了第二位。跟了薛晏之前,人人都知道他進寶是個貪生怕死的廢物,如今怎麽就被迫扛起大任了呢?


    不過,這第二位同前頭那個不同,前頭那個是以死相逼,是個會要他全家性命的狠人,可麵前的世子殿下,溫和又善良,講話都是商量的口氣,他如何拒絕得了?


    這事得辦,豁上命都要辦。


    ——


    越過皇上的千秋日,眼見著就入了十一月。長安的天到了最冷的時候,夜一日一日地變長,離著冬至也愈發近了。


    君令歡每日都在宮中,有宮女嬤嬤們領著,閑來無事,已經開始學刺繡了。君令歡對這項活動頗為感興趣,些許時日下來,做了好些個荷包。


    ——隻是質量都不盡如人意,針腳歪歪扭扭,看不出繡的是什麽。


    君令歡樂此不疲,君懷琅也絕不掃她的興。他專門趕在休沐的日子,把薛晏和薛允煥都喊到君令歡的房中,讓君令歡將自己做的荷包送給他們挑。


    薛允煥剛拿到荷包時,還興味十足,顛來倒去地看,伸手就去揉君令歡的腦袋:“令歡妹妹這大蟲繡得好看,活靈活現的。”


    君令歡不高興地拍他的手:“什麽大蟲呀,那是狸奴!”


    薛允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是貓啊?麵相這般凶惡,還真沒看出來!”


    君令歡氣得又要撲上去打他。


    “是你六皇子哥哥眼神不好。”君懷琅笑著哄她。“哪兒像大蟲?他就沒見過大蟲。”


    君令歡對她哥哥的話深信不疑,又把一堆自己專門挑出來的荷包捧到君懷琅麵前,讓他挑。


    君懷琅拿起最上頭的那個。那荷包針腳粗糙,上頭歪歪扭扭地繡了隻五彩斑斕的鴨子。


    “這是什麽呀?”君懷琅問道。


    “是鴛鴦!”君令歡昂首挺胸,驕傲地說道。


    旁邊,薛允煥又大聲笑了起來。


    君懷琅卻是鎮定自若,笑得溫和柔軟,對她說道:“果真是鴛鴦,令歡繡得真好看。”


    接著,他抬頭瞥了薛允煥一眼,硬是讓他將要說出口的話全都憋了回去。


    薛允煥心下嘀咕。自己從小到大,誰敢讓自己受委屈?也就是這個恃寵而驕的君家世子,和那個目中無人的煞星了。


    他就在這鳴鸞宮受的委屈最多,卻又偏偏最愛呆在這兒,真是奇哉怪哉。


    那邊,君令歡又將一小堆荷包捧到了薛晏的麵前。


    這個五皇子哥哥雖說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平日裏坐在旁邊,沉默又威嚴,怪讓人害怕的。不過哥哥說了,五皇子哥哥是好人,她最相信哥哥了,所以也不怎麽怕他。


    “五皇子哥哥,我也送你一個呀!”君令歡軟糯糯地說,一副天下第一大方的樣子。


    薛晏垂眼看了一眼,隻見那隻小手上,攏共也就捧了三四個荷包,各個奇形怪狀,上頭的花紋也亂七八糟,隻看得出是幾團線,看不出繡的是什麽。


    他掃了一眼,餘光看見了君懷琅手中的那個像鴨子的鴛鴦荷包。


    隻見君懷琅垂著眼,將身上那個綴了和田暖玉的天青色蘇繡荷包解了下來,將裏頭的香丸都倒了出來,全裝進了那個針腳粗糙的鴛鴦荷包裏。


    他將蘇繡荷包交給拂衣保管,自己動手,將那個顏色鮮豔的粗陋荷包係在了腰間。他今日穿的衣袍顏色淺淡,唯獨一個豔麗的紅色荷包綴在身上,看起來頗為不倫不類。


    但他的眼神,柔和而縱容,分明是最冷淡涼薄的長相,卻溫柔得讓人恨不得溺死。


    旁邊,薛允煥還指著君懷琅大笑,說那鴨子精巧別致,這香囊掛在君懷琅身上,有畫龍點睛之妙。而君懷琅也不惱,作勢罵了他兩句,神色卻仍舊是柔和的,誇君令歡做得好看。


    薛晏錯開眼神,胸口發熱,心跳也莫名有些快,讓他很是躁動,想要抬手按在胸膛上,將那顆莫名躁動的心強行按住。


    他手抬了一半,才被理智製止住。他頓了頓,手下方向一挪,落在君令歡手中的荷包上,鬼使神差地,從裏頭也拿出一隻看起來像禽類、應當是鴛鴦的荷包。


    “這個鴛鴦繡得好看。”他欲蓋彌彰,誇了一句。


    君令歡卻羞赧地笑了起來。


    “不是鴛鴦啦!”她笑彎了眼睛,軟糯糯地說。“是小鴨子!”


    旁邊,薛允煥笑得恨不得將軟榻捶穿。


    薛晏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並沒言語。


    幾人在君令歡處待了一會兒,待到了快午膳的時間,就告辭離開了。


    等兩人出去,君懷琅看著桌上還剩下的一小堆香囊,若有所思。


    他又想到了那天吩咐進寶的事。


    雖說按他的吩咐,若點翠想要在薛晏那兒動什麽手腳,已經有萬全之策應對了。但是,若能讓她留下些把柄,就能更加萬無一失。


    他想起,他來宮裏之後,淑妃怕他缺物件,專門吩咐了宮人,讓給他送了好些物件。那日點翠不在,全是鄭廣德安排的,鄭廣德大手大腳,讓人抬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物件,全塞給了他。


    每個側殿都有自己的小倉庫。君懷琅進去清點過一番,記得裏頭有個挺獨特的物件。


    是幾顆西域進貢的香丸,雖聞起來香味縹緲,淺淡至極,但佩戴數日,就可遍體生香,即便是觸碰過的物件,都能留香半月之久。


    這香丸給宮中娘娘使用再合適不過了。清香嫋嫋,又能在聖上身側留下痕跡來,引人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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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淑妃卻又不喜歡這種若有似無的香氣,便封在了庫房中,一放就是好些年。


    君懷琅沉吟了片刻,看向了君令歡。


    君令歡還坐在桌邊上,愛不釋手地挨個拿起自己的荷包們,越看越有成就感。不過看了一會兒,她想到了什麽,歎了口氣,趴在了一堆荷包上。


    “哥哥。”她說道。“真可惜呀,這麽多荷包,怎麽戴得過來呀?”


    君懷琅聞言,心下的計較更加清晰。他捋清了思路,笑了笑,說道:“怎麽戴不過來?”


    君令歡強調道:“這裏可是有好——多呢!”說著,她還用手比劃了幾下。


    君懷琅笑得溫柔:“但是,宮裏還有好多哥哥姐姐呀?馬上到冬至了,令歡給哥哥姐姐們送親手做的禮物,好不好?”


    君令歡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


    “好呀!”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躍躍欲試地又要去找她的針線簍。“鳴鸞宮有好多漂亮姐姐呢,令歡要再多做一些!”


    君懷琅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了窗外正殿的方向。


    那邊,薛晏回到了西側殿,拿著那荷包打量了半天。


    進寶過來給他倒茶時,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瞬間被上頭亂七八糟的針腳辣到了眼睛。


    這……這啥啊!白白糟蹋了好緞子!


    他見薛晏沒注意到他的目光,趕緊倒完了茶,轉身就要溜。


    可沒走兩步呢,薛晏出聲了。


    “過來。”他眼都沒掀,淡淡命令道。


    進寶像被韁繩拽住了脖子一般,連忙轉回身來,一臉諂媚地笑著湊到他身邊:“殿下有何吩咐?”


    薛晏將荷包攤在桌上,問道:“這上頭繡的是什麽?”


    ……這可就是難為進寶了。


    他苦著臉看了半天,試探地道:“是個……鴨子吧?”


    卻見薛晏正色,抬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冷聲道:“記住了,是隻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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