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琅和君令歡就這麽在鳴鸞宮住了下來。為了不讓君懷琅落下功課,淑妃還專門讓他同其他皇子一起到文華殿讀書。


    知道君懷琅要和自己一起讀書,向來去文華殿像上刑場的薛允煥頭一次對上學來了興趣,第一日清早,就專門到鳴鸞宮來,喊君懷琅一起走。


    這小霸王倒是不嫌麻煩,硬是每天早走一刻鍾,就為了找君懷琅。


    皇子們如今學的也不過四書五經,上午習文,下午練武。他們學的這些,君懷琅前世早已爛熟於心,如今學起來倒是輕鬆,還能騰出功夫來,謹遵皇後娘娘懿旨,按著小霸王學習。


    接連幾日,都頗為太平。唯獨文華殿角落裏的那張桌子,一直是空著的。


    半月後,嶺南的荔枝到了季節,快馬加鞭地送到了宮中。這日恰好到了皇子們休憩的日子,隻用上午在文華殿習文,下午就能休息。


    雖說淑妃得寵,全宮上下就她得的荔枝最多,但皇後還是專門派人去文華殿,讓君懷琅課後去她宮裏,一同吃水果。


    君懷琅知道,皇後這是為了感謝他。他來的這幾日,薛允煥的功課難得的好,太傅都誇到了皇後的耳朵裏。


    君懷琅就也沒推辭,課後便與薛允煥一起,回了皇後的宮裏。


    到了棲鳳宮時,裏頭正熱鬧著。皇後的大宮女候在門口,見他們二人來,便笑著道:“皇上也在裏頭呢。”


    君懷琅同她道了謝,和薛允煥一起進了棲鳳宮正殿。


    清平帝正和江皇後聊著什麽,裏頭氣氛頗有幾分冷凝。剛走到門口,君懷琅就聽江皇後遲疑著說:“可五皇子畢竟年歲這般大了,淑妃年輕,怕不會同意。”


    五皇子?君懷琅聽到這話,頓時放慢了步子。


    清平帝卻不悅道:“但唯獨淑妃那兒鎮得住薛晏的煞氣。”


    江皇後柔聲道:“可欽天監的批文,畢竟隻是讖語,不可盡信……”


    那大宮女連忙在外間高聲道:“啟稟皇上、皇後娘娘,六殿下和君世子來了。”


    二人頓時止住了交談。清平帝沒說話,江皇後在殿內笑著道:“快讓進來吧。讀了一上午書,定是乏了吧?”


    薛允煥壓根沒注意到父皇母後方才聊了什麽,光顧著惦記那水靈靈的新鮮荔枝,幾步就跑了進去。


    君懷琅跟著他朝裏走。


    聽帝後方才說的,難道皇上讓淑妃教養薛晏,就是為了欽天監的批文?


    雖說神鬼之說君懷琅是信的,畢竟若沒有神鬼,君懷琅也無法重生這一遭。但是,這欽天監的批文,顯然是無中生有。


    薛晏壓根不妨帝星,反倒是大貴的命格;淑妃也鎮不住他的煞氣,反倒沒幾年,淑妃就去世了。


    像是有人暗中一步步算好了,一切都順理成章,將薛晏推到了淑妃的身邊。雖隻是幾句批文,君懷琅卻似乎看見了一張隱約的大網,將君家、甚至整個皇家,都籠在了其中。


    不動聲色地思慮著,君懷琅走到了殿內,同清平帝和皇後行了禮。


    “起來吧。”清平帝稍稍緩和了神色,讓他們二人在旁邊坐下。皇後笑著招呼宮女們將點心和荔枝奉上來,說道:“這幾日多虧了懷琅,煥兒功課都用功了不少。”


    清平帝在側嗯了一聲:“君家的孩子,向來是出眾的。”


    君懷琅忙向他們道了謝,又說皇上謬讚。那邊,宮女們陸陸續續捧上了好些精致的小盤,除了新鮮荔枝外,還有不少荔枝製的糕點,式樣別致,散發著荔枝的清香。


    “臣妾這兒今日才做的荔枝糕,臣妾嚐著很是不錯,陛下也嚐嚐看。”皇後笑著遞給清平帝一塊,又說:“懷琅,你姑母平日裏最喜甜食,本宮備了幾盤,你一會兒帶去給她嚐嚐。”


    君懷琅點頭道謝。


    旁邊,薛允煥早一門心思地吃了起來。君懷琅卻注意到,清平帝根本沒接皇後手裏的糕點,反而看向君懷琅,問道:“懷琅,朕為你尋個玩伴,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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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個十來歲的大小夥子,要什麽玩伴。君懷琅知道,清平帝是對剛才的交談不滿意,故意又引個話頭,既說給皇後聽,也借君懷琅的口,帶話給淑妃。


    不等君懷琅開口,倒是薛允煥急了,剝了一半的荔枝都放了回去:“父皇,我和懷琅玩得挺好!”


    清平帝看了他的傻兒子一眼,沒搭腔,反而接著對君懷琅說:“朕看你姑母喜歡孩子,便想讓她養個孩子在膝下。但你姑母性子急,沒什麽耐心,朕就想讓她養個年歲大些的,會省心些。”


    君懷琅若剛才沒聽見他和皇後的對話,說不定對他的說辭還會相信兩分。


    但現在,他卻覺得這長輩頗為虛偽。


    要靠淑妃這麽個後宮嬪妃鎮住薛晏所謂的煞氣就算了,還要找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煞有介事地解釋給自己這個晚輩聽。


    君懷琅自然不會在口頭上違逆清平帝的意思。別說他了,清平帝決定了的事,連皇後都改變不了。


    他看向清平帝,笑著說:“那當然好了。陛下能這麽為姑母著想,姑母一定會開心的。”


    江皇後坐在上首,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清平帝聽了他這話,臉上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他也沒再在皇後這裏多留,又喝了半盞茶,就離開了。


    殿中幾人都起身送他。


    等到了殿外,清平帝的步輦已經等在那兒了。大太監聆福扶著清平帝坐了上去,就聽清平帝頗為不悅地說道:“皇後太不懂分寸。”


    聆福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諂媚笑道:“皇後娘娘畢竟久居深宮,不聞天下大事,哪有陛下高瞻遠矚。”


    清平帝冷冷哼了一聲。聆福見他坐穩了,忙吩咐步輦起轎,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旁側。


    清平帝單手支著頭,閉上眼睛假寐。


    自從薛晏回到長安,他就總懸著一顆心。雖說欽天監說帝星近日運勢煊赫,不會受陰煞所妨,但他仍舊不放心。直到前兩天,欽天監給他指了條路,他才暫且放下心來。


    他說,宮中陽氣極盛,煞星陰邪,可以陽氣鎮之。欽天監推算一番,最後將那鎮煞的最佳地點,點在了鳴鸞宮。


    也恰就在那幾日,淑妃纏著他,硬想在身邊養個孩子。


    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清平帝終於暫時解決了心頭大患,放下心來。


    朝臣們總是說,讓他不要迷信卦象。但清平帝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卦象可信,這群朝臣才不可信。


    他們各個都是在自己的朝廷裏討生計,各有各的私心。他坐在龍椅上,全天下都仰仗他,全天下也都算計他。


    唯獨神仙,對他無所求,對他也是絕對真誠的。


    全天下,也隻有神仙是他能夠信任的。


    ——


    清平帝走後,皇後看向君懷琅,欲言又止。


    片刻之後,她說道:“你姑母畢竟心高氣傲,等她得了聖旨,必然會不高興,還需你多勸勸她。”


    君懷琅點頭應是。


    他知道,皇後雖說心慈,但也畏懼薛晏的煞星命格,向來對他敬而遠之。在她看來,皇帝貿然將薛晏安排進淑妃的宮中,或許非但不能鎮惡,還會惹來禍患。


    更何況,淑妃可是個吃不得虧的性格。


    她倒是想勸住清平帝,但她本來跟清平帝關係就不好,再加上一旦關係到這種卦象讖緯,清平帝就特別固執,誰的話都不聽。


    她也無可奈何。


    君懷琅能看懂她的意思,卻不動聲色,隻似懂非懂地點頭答應。等吃完了水果,皇後又留他用了午膳,讓宮人收拾出了個三層的點心盒,叫跟在君懷琅身後的拂衣拿上。


    君懷琅這才告辭離開。


    正是午後,陽光正好,深秋的風吹在身上也不算冷。送他出棲鳳宮的小太監又是個話多的,見著滿庭黃葉飄落,還同君懷琅說,宮中西南角那處的楓葉好看得緊,隻是那處沒有主子住,白白浪費了好風景。


    君懷琅似乎也有些印象。他七八歲時,有一次秋日進宮,薛允煥就帶他去那兒看過楓葉。那楓林有些偏僻,但那會兒還有個妃嬪住在附近,偌大一片楓林,裏頭還紮了個秋千。


    他心道,也不知那秋千還在不在那兒,若是找到了,可以帶令歡去玩。


    此時君懷琅剛吃過飯,頗有些積食,聽他這般講,便來了興趣,讓那小太監給他指了方向,領著拂衣就往那邊找。


    他循著小太監指的方向,一路往那邊去,走著走著,也算隱約尋到了些熟悉的氣息。他猶記得那處宮殿的屋簷頗為別致,不過走了兩刻鍾,就遠遠看見了。


    那座宮殿有三層高,屋簷四角上翹,係著金鈴,遠看頗為精巧。隱約能看得見底下的紅楓,掩映在那座宮室周圍。


    過去了六七年,那屋簷幾年未曾修繕,遠看去有些破舊。君懷琅一眼認出,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道:“就是那邊了。”說著,他加快了腳步,往那邊走去。


    拂衣提著食盒,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


    “少爺記性可真好!”拂衣說。“不過,那宮闕那般漂亮,怎麽這幾年都沒人住呢?”


    君懷琅說:“聽說是那位娘娘離奇死在了宮裏,之後裏頭就鬧鬼,便沒人敢住那兒了。”


    拂衣一哆嗦:“那,少爺還敢坐那位娘娘的秋千嗎?”


    早就死過一回的君懷琅自然不會怕鬼,轉過身來就見拂衣嚇得抱著食盒,躊躇不前。


    君懷琅不由得莞爾。


    一個莫須有的女鬼都會將他嚇成這樣,那他若知道自己是死而複生,得怕成什麽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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