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娜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熬過去了。


    那麽狼狽不堪又充滿羞辱感的過去,她曾以為已經被時間衝淡。


    直到張微再一次踏入連成集團,從那一刻起,王娜清楚的意識到,她藏在內心裏的痛苦和恐懼並沒有消失。


    那些被她放在心底的痛苦回憶,正隨著她的回歸,再一次被激活。


    回來的張微依舊那麽優秀、那麽通達,她依舊能輕而易舉的得到別人的支持和信賴,風光霽月到似乎沒有任何陰影。


    每個人都欣賞她、信賴她,即使她單槍匹馬,卻依舊在連成打下了可以立足之地。


    在張微的身上,好像找不到所謂的“家庭”與“事業”的不平衡,她有一開始就極高的起點、別人求都求不到的一雙可愛兒女,還有會為她分擔家庭重擔的愛侶。


    王娜曾陰暗的想,公司裏,除了童總和她,沒有人會知道這個外表風光的女人內心裏是多麽的虛偽。


    而她,因為提早“預知”了她的城府,所以注定不會如江山那樣的天真,再墜入到那一張用信任和感情密密織就的網裏去。


    王娜為這樣的“洞察”和自得沾沾自喜,她居高臨下地看待張微和她的市場部,她的傲氣和“不原諒”是她內心裏最堅強的堡壘,保護著她不把內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再一次顯露與人前,讓人踐踏。


    “我已經不是那時候的小可憐王娜。”


    她告訴自己。


    “無論是位置還是能力,現在的我,都足以和她比肩。”


    在發生那件事之前,王娜從沒有意識到要“優秀”有多麽重要。


    她和張微一起加入奇正,一起做置業顧問,在其他人裏,她們都是佼佼者,可拿在一起比較時,她卻總是要差張微那麽一點。


    以往,她從沒覺得這麽“一點”有什麽不好,即便她是正的,自己隻是副的,提成和工資都差了不少,可她從沒有計較過這些。


    連她自己都覺得,如果有什麽事情,非要從她們兩人之中來選一個,那更優秀的張微,應該是被選中的哪一個。


    她不嫉妒。


    在異鄉漂泊的日子裏,王娜是真的把張微當成自己的姐妹來看待的。


    正因為她待人以誠,所以,當被張微那樣“傷”過後,當她發現張微對她,並不是她想象的那般“姐妹情深”後,她的心也徹底死了。


    從那以後,她用加倍的努力和自己的傲氣來與過去的“不優秀”來對抗。


    每一天,她都提醒自己,自己現在的職位、現在的生活,是用什麽樣的犧牲換來的。


    誰也不能將她從這個位置上拉下去,誰也不能讓她從職場上走開……


    包括她自己。


    唯有如此,她的內心才能得到安寧,她才會覺得對得起這種犧牲。


    可現在,張微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


    什麽聊天記錄,什麽“冷靜的分析”,都有可能是童總精心炮製的一場騙局。


    她瘋狂地敲著車窗,想要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話題。


    車窗外開始有人注意到這裏,以為車子裏發生了什麽綁架案,遲疑著駐足好奇地觀望著。


    “王娜,你冷靜點。”


    張微扶住了她的肩膀,將她輕輕帶離了車窗邊。


    這麽輕柔的動作,本應拉不走歇斯底裏的女人,可她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


    就好像使勁想要逃離的王娜,其實隻等著一雙手將她拉回來似的。


    張微察覺到了這種“矛盾”,這讓她的心裏更難受了。


    “王娜,我知道你心裏肯定不願相信,但是我有辦法證明我說的是真的。”


    張微彎下腰,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車鑰匙,重新啟動車子。


    她從手套箱裏取出自己從沒拿出來過的手機,放在了王娜的手裏,以證明自己沒有和外界有任何聯係。


    做完這一切,她踩下油門,駕駛著汽車,疾馳在城中的道路上。


    被張微拉回來的王娜木木地坐在副駕駛上,沒有歇斯底裏著幹擾張微開車,也沒有表現出提防的樣子。


    好像此時此刻,無論張微把她帶去哪裏,她都已經無所謂了。


    在半路上,張微的手機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江山的電話,但兩個人都沒有管,誰也沒有接。


    現在她們這樣的情況,根本沒辦法去吃什麽慶功宴,更別說在慶功宴上麵對童威。


    沒一會兒,王娜的下屬們也打起了電話。


    然後是程萬裏的、財務部幾個會計的……


    還有童威的。


    當看到那最後一通來電時,王娜才終於有了動作。


    她關掉了自己和張微的手機。


    張微開著車,帶著王娜駛入繁華街區後的一處住宅小區裏。


    王娜從張微一進入這個小區起,就緊張地坐直了身子,帶著警惕的表情問她:“你帶我來這裏幹嘛?”


    這是她們兩個獲得最大成功的一個小區。


    當年她們代理這個樓盤時,曾兩個月就將這個樓盤售罄,開發商方特別高興,給了她們極為優惠的價格,讓她們在年紀輕輕時就置辦下了第一份產業。


    那時候她們情若姐妹,買了樓上樓下的相同戶型,每天商量著交房後,該如何用最少的錢來裝修出最如意的效果。


    她們也曾同進同出,約定好即使出嫁,也要保留經常回來這裏小聚的慣例。


    “下車吧。”


    張微在自家樓下的停車位停下車,下了駕駛位,替她開了車門。


    “我帶你去找真相。”


    在她的背後,就是那扇讓兩人都熟悉的入戶門,道路兩旁的路燈,一如既往的,照耀著所有人回家的路。


    看到那溫暖的光芒,讓王娜有一瞬間,幾乎要掉下眼淚。


    人人都說她實在太愛王庭燕,才會那麽幹脆地就把房子賣了給王庭燕創業。


    隻有她知道,在她的內心裏,她隻不過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可以讓她下定決心放棄這裏的房子,可以遠遠逃離張微給她種下的夢魘,讓她逃離再直麵這個女人的可能。


    她對他的“愛”,從來都不是他們稱頌的那麽“無私”。


    王庭燕是如此執著的要買回這個房子。


    他以為隻要買回這個房子,就能找回最初的自己,他甚至稱呼這裏為“最初的地方”……


    王娜的手悄悄地伸入口袋,摩挲著找到了那枚鑰匙。


    “你……”


    王娜神色複雜地看著這棟樓,也看著替她打開車門的張微。


    “真相總是殘酷的,但是活在謊言裏更痛苦。”


    淡淡的光暈裏,張微的形象模糊而高大。


    “這次你不是一個人……”


    她對王娜伸出了手。


    “無論是什麽,你我一起麵對。”


    口袋裏的鑰匙似乎給了王娜某種力量。


    她使勁地捏了一下那把鑰匙,深吸口氣,緊緊握住了張微的手,從副駕駛中走出。


    無論是入戶,還是上樓,她們始終並肩而立。


    王娜緊緊地握著張微的手,那力度甚至讓張微覺得有些發疼,可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的樣子,隻靜靜地在前麵走著。


    她們最終在張微家的門前停下了。


    看見張微將她帶到了自己家,而不是樓上,王娜微微有些驚訝,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


    她不由自主地抬頭看向階梯的位置,大概是擔心樓上會有什麽人注意到她的到訪,所以在張微用鑰匙打開門的一瞬間,王娜幾乎是立刻就跟著她走了進去。


    “呃,不是說你們要開慶功宴嗎?”


    何南飛正端著一盤水果從廚房裏走出來,見到張微回來了,驚訝地問:“你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當他看到從張微身後緩緩走出的王娜時,何南飛的表情更訝異了。


    “咦?王娜?你怎麽也來了?你可是今天慶功宴的主角啊!”


    “抱歉,打擾你們了。”


    王娜歉意地向他點了點頭。


    張微的房子和王娜是找的同一家設計公司裝潢的,連格局和裝潢風格都類似,乍然邁入室內,看到這熟悉的布局,王娜心中又酸又澀。


    隻有客廳裏、沙發上,到處遍布的玩具和兒童畫書提醒著她,這間房子不是她曾有過的那個“家”。


    而這些提醒著她區分的兒童用具,卻讓她心裏更酸澀了。


    張微立刻察覺到了她情緒上的變化,一邊從鞋櫃裏找出拖鞋遞給王娜,一邊借和何南飛閑聊轉移著話題:


    “王娜有些不舒服,我先帶她回來休息一會兒,晚上就不去了。”


    “王娜不舒服?”


    何南飛下意識地看了眼另一側的房門,但很快就表現出自然的樣子。


    “你們先在客廳裏坐坐,我把水果給孩子們送進去,再出來給你們弄點吃的。”


    “我兩個孩子自從上次保姆下藥以後,睡眠時間特別不正常,白天常常說著話就睡著了,晚上又經常半夜裏還不睡,身邊必須一直有人看著。”


    張微擔心地看了眼房門,領著王娜在沙發上坐下。


    “我婆婆應該在裏麵照顧孩子,她暫時不會出來,你不必擔心。”


    沒一會兒,何南飛出來了,帶著笑意問她們:


    “那你們吃了沒有?我給你們隨便做點吃的?”


    “不用麻煩了,我等會兒和王娜出去吃,好久沒坐下來聊聊了,正好找個地方聊聊天。”


    張微握著王娜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那行,王娜不舒服的話,多歇會兒也行。開盤確實累,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啊。”


    何南飛在廚房裏給她們兩人倒了兩杯水。


    穿著白色家居服的何南飛端著茶盤而來,言語殷切、細心體貼,看起來溫柔而可靠,那是和王庭燕的開朗幽默完全不一樣的風格。


    王娜曾經特別希望王庭燕能學著“成熟”一點,能學習何南飛的穩重。


    時過境遷,她卻開始希望自己當時沒有許下這麽愚蠢的“願望”。


    “對了,南飛,你還記得我上次丟手機的事嗎?我丟了多少天,到底是什麽時候丟的,你還記得嗎?”


    張微捧著水杯子,似是不經意般提起這個話題。


    王娜接過水的手突然一抖,將水撒了一點。


    “沒事吧?”


    何南飛露出緊張地表情。


    “有沒有燙到?”


    “沒有事,水不燙。”


    王娜掩飾著喝了一口,感激地說:“嗯,是溫的。”


    “你怎麽好好提到丟手機的事?”


    何南飛身處金融界,見到的事情太多,職業病立刻犯了。


    “怎麽,當時偷你手機的人拿你的電話號碼開通過什麽?你信/用/卡被盜刷了?還是手機號被綁定了什麽用於借貸的app?”


    聽到丈夫充滿防備心的話,張微哭笑不得地錘了他一記。


    “問你你就想,問那麽多幹嘛?”


    聽著張微夫妻兩人的對話,王娜的心咯噔一下墜入了冰窟裏。


    張微的手機真的丟過。


    拿了她手機的人,隻要把卡拔下來,換到另一部手機裏……


    “你讓我想想啊,時間有點遠了……”


    何南飛捏著自己的下巴想了會兒,“我記得那天是你底下一個什麽樓盤開盤,你也跟今天的王娜似的,累到身體不舒服,突然就暈了……”


    “海德花園。”


    王娜突然說。


    “那天開盤的,是海德花園。”


    “啊對,我想起來了。”


    何南飛一錘掌,“你手機就是在那一天丟的,2015年8月18號。發一發嘛,我還笑話過那老板太迷信。”


    記憶一旦對上了線,想起來也就容易多了。


    “那時候你昏過去了,把我們都嚇得不清。醫院要你臥床保胎,不準下床,我和你媽在醫院裏,一個照顧你白天,一個照顧你晚上,沒顧得上給你找電話。後來你醒了打電話問售樓部的人,都說沒看到……”


    何南飛皺著眉說:“不是我說,用過的電話也賣不了多少錢,拿了你手機不還的,也真是沒有出息。”


    說完,他繼續追問著:


    “怎麽?難道你在案場哪個老員工手上看到自己之前的手機了?你之前想給她們點麵子不要我報警去找,要那拿了手機的人真還在用,就不必給麵子了,直接問清楚。這時候給別人麵子就是讓自己好欺負……”


    張微沒搭理丈夫,而是伸手攬住了身旁的王娜。


    王娜順勢倒在張微的懷裏,眼淚無聲地在她眼角劃過。


    她在何南飛的追憶中惝恍迷離。


    “我從來也沒有給童總分析過什麽東西……”


    “我丟了手機……”


    “我以為是哪個姐妹缺錢……”


    張微剛剛在車子裏解釋過的理由,一個個在何南飛這裏得到了驗證。


    她的預感是對的。


    張微的回歸,將讓她的人生再一次的徹底顛覆。


    “我應該堅決不信、死硬到底的……”


    王娜將頭埋在張微的胸前,任眼淚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肆意流淌。


    如果她屈服與他們的說法,她就應當放棄這麽多年來種在她心裏,也是她自鳴得意、以為看透了人心的那種仇恨。


    可那是支撐了她這麽多年拚命奮鬥下去的動力。


    如果沒有了它,她要怎麽麵對自己?


    看著王娜這個樣子,何南飛捂住了口,給了張微一個“她怎麽了”的眼神。


    張微給了何南飛一個眼色,示意他離開,將空間留給她們。


    夫妻倆的默契讓何南飛立刻就懂了張微的意思,他點了點頭,丟下句“我去看看孩子們怎麽樣了”,就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王娜哭了足足有一刻鍾,才終於在張微的安慰下歇住了抽泣。


    “你暈倒後不久,我們就找不到你了。你在公司合並時,曾信誓旦旦地向我們下麵的人保證,說會給他們一個交代,可童總卻對我說,他不能將他們都帶去連成……”


    她還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你從來不保證自己做不到的事,你走了,電話又找不到你,底下的人天天來問我,問我合並後會怎麽樣,我那時壓力太大……”


    “我的孩子沒了,童總又不願給我個明白的說法。我實在承受不住內外的壓力,就天天在連成的高層門口堵人,最後堵到了黃總。”


    “黃總和連成的領導層開過會後,決定將那些基層員工都留下來,在連成新組建一個銷售部。童總很生氣,說我打亂了他的大局……”


    她的語氣中帶著恨意。


    “大吵一頓後,我和童總就徹底決裂了。”


    在王娜的話語中,張微漸漸拚湊出了當時的情況。


    可這個“情況”,卻讓張微的臉色越發凝重。


    “我會和下麵的人保證說給他們一個交代,是因為童總曾向我透露,會重新組建一個新的代理公司,讓現在的人都過去。”


    張微蹙著眉,覺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麽真相的邊緣。


    “那時候童總已經意識到奇正的實習生和基層銷售太多,連成不一定會願意負擔起這麽多人,和我商議過重開公司的事情。”


    “因為童總和連成簽訂的奇正並購合同裏有競業禁止協議,不得在奇正被合並後三年內再從事或開展與連成業務範圍相同的業務,所以當時他的想法是,讓我從奇正離職,由我來開辦這個公司,再帶著原來的人,重新進入房地產市場。”


    競業禁止協議,是對特定的高管和董事會董事某些行為予以限製的一種製度。


    在合並或收購中,常常出現公司的擁有人將公司賣給其他企業,然後帶著技術骨幹抽離,隻剩一個空頭公司的事情,所以如果購買該公司的企業為了能繼續持久的經營下去,往往會讓公司的法人和主要骨幹簽訂競業禁止協議,約定若他們離開企業,不得從事相同的行業工作,包括但不限定加入這些公司,或是開辦新的公司等。


    正因為有了競業禁止協議的存在,公司的並購案才往往是良性的,也能最大限度的保留繼續維持一家公司需要的有生力量。


    “所以你急著辭職,不是因為……”


    王娜吃了一驚。


    “我和你一樣,是為了讓那些銷售部的同事能找到放心的路子,才選擇了辭職。”


    她點頭。


    “如果我那時候不提早辭職,等到並購案落實,我作為奇正的高級主管,是肯定也要和連成簽競業禁止協議的。到那時候,我也沒辦法作為童總的代理人,去開設新的房地產代理公司。”


    張微解釋著:“連成的人力資源部主管並不願意為懷孕的女員工保留勞務關係,所以我一說明自己懷孕的事實,就很容易的辭職成功了。”


    違背競業禁止協議,偷偷在私下裏開辦和主家一樣業務範圍的公司,在某種方麵來說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所以張微為了童威的名聲,並沒有跟任何人說起童威想在外麵再開一家代理公司的事情。


    那時候童總要帶走的人隻是奇正不被重視的基層,而王娜也足夠能幹,留下那些銷售精英後,王娜絕對撐得起奇正剩下的大局,張微沒有猶豫多久,就同意了童總的建議。


    “但後來你也看到了,我月份大了以後,才發現是雙胞胎,又是前置胎盤,隨時麵臨子宮破裂的危險……”


    張微無奈地苦笑。


    “我倒是想幫童總,可是總要有命幫吧?我可是整整在家裏臥床臥到八個月臨產……”


    肚子太大,她連十月懷胎都沒辦法做到,隻能匆匆剖腹產。


    做一家公司的法人,很多程序都得親自去跑不說,光聯絡那麽多奇正的老員工都是件費神的事情,大肚婆開公司就算了,還是有生產危險的大肚婆……


    就算童總願意,何南飛也會瘋。


    於是,權宜之策變成了“真辭職”,她也因為沒幫上童總的忙,而對他非常內疚。


    好在後來童總大度的表示他已經找到了能開新公司的代理人,又勸她回老家好好安心待產,身體重要,她才安心回了何南飛的父母家,在他們的照顧下養起了胎。


    “沒有人跟我說過……”


    王娜訥訥地說。


    “我還以為那些人都要被拋棄。每天都有無數人來找我,有人求我,有人罵我,我擔心的每天睡不好,可又沒辦法給他們答複……”


    所以她去找了黃克明,說明了奇正內部員工的擔憂,希望連成能夠考慮到這些“儲備人才”的價值。


    因為在並購合同裏並沒有約定這些基層員工的去留,為了不違背合同條款,連成在開會討論後,重新成立了個“銷售部”,將這些人的勞務關係轉移進了連成,沒有走並購流程,不算奇正的公司資產。


    那些以為“被拋棄”的人,共同組成了連成新的銷售部,在王娜的帶領下,尷尬麵對著奇正被留下的“精英”。


    “難怪他說我破壞了他的大局……”


    王娜豁然開朗,憤怒也隨之而來。


    “他明明可以直接和我說的!”


    “他知道你的性格。他想逼到你沒路可走,隻能選擇求他,那時候,他就能真正控製你,做他想讓你做的事情……”


    張微明白了童威的種種手段,可明白以後,卻越發覺得失望。


    “違反競業協議,童總就要賠償巨額的違約金,這是他肯定不願意承擔的風險。”


    童威白手起家,從小小的房屋中介公司,做到幾乎壟斷本市整個房地產代理市場,已經是本市房地產行業的一段傳奇;


    她曾經將童總當做她職場上的榜樣、老師,當成她追趕的目標,所以當初童總憂心忡忡地考慮著那些基層員工的去留時,她由衷地為他的“仁慈”而感動,義不容辭的擔下了作為他代理人的擔子。


    但他的“仁慈”之後,用的卻是犧牲別人幸福的手段。


    她不知道王娜的留下給童威帶來了什麽,也許隻是為了爭取一段時間,也許是為了不讓消息走漏而不得不找個能安撫員工的人選……


    但無論是初衷是什麽,偷別人的手機、偽造莫須有的聊天記錄離間兩人的感情,讓她們在最需要溝通的時候產生間隙……


    ——多麽卑鄙的手段。


    “我要去找他。”


    王娜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


    “我要去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我要問他,為什麽要騙我,讓我們兩個反目為仇!”


    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張微不在她的身邊,而她的驕傲也不允許她在被張微如此貶低後再回頭求她。


    張微辭職後,依舊經常發短信、打電話來問她公司的事情,對她噓寒問暖,那時的她麵對公司的人事波動已經焦頭爛額,卻要麵對張微“鱷魚的眼淚”,每天都恨不得能直接和她撕破臉皮。


    可和張微的理由一樣,為了不出賣童威,不願讓張微知道童威私底下將對話給她看過,即使她每每接到張微的電話或短信十分惡心,卻不得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一般的繼續敷衍。


    同樣的,張微是個非常善解人意的人,當從電話中聽出王娜很疲倦、而且也沒有心情和她敘舊談心時,她體貼的選擇了給她足夠的休息時間和空間,很少再打電話,隻是偶爾發發短信問候,希望不要斷了聯係。


    在王娜那種心境下,這些短信不說是石沉大海,也至少是連個漣漪也沒泛起。


    於是關係漸漸疏遠了,張微嗟歎著空間和時間是友情的大敵,王娜則欣喜於終於不必再敷衍那些“惺惺作態”。


    童威算計人心的本事,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沒用的。”


    張微站起身,抓住欲要離開的王娜。


    “我們什麽證據都沒有,我們根本沒辦法證明他做過這些。”


    他就是對這個有恃無恐,才敢讓她回來。


    “他以為經過那件事後,你一定恨死了我……”


    張微為有王娜這樣的朋友而感到深深的自豪。


    “可他卻沒想到,你正直到,沒辦法看見任何一件讓別人危險的事情在你眼皮子底下發生……”


    “當你看到我可能被坑時,你沒辦法眼睜睜地看我被騙。所以你嚐試著幫助我,才給了我們現在坐下來將誤會解釋清的機會。”


    她不是個熱情如火的人,如果王娜從始至終用冷淡怨懟的態度對待她,她也隻會慢慢遠離,不會去關注其中的原因。


    正如她對韓立所說,她隻會將心思留在那些值得留意的事情上,做不到王娜那樣如母鳥護雛般的用盡心血。


    是王娜那封沒有送出去的信,給了她向前一步的契機。


    “那又怎麽樣……”


    王娜露出一抹哀傷的笑容。


    “我們的誤會解開了,又能怎樣?我的孩子能回來麽?我們能拿童威怎麽樣麽?”


    “如今他位高權重,又是我們的直屬上司,我明明恨到甚至想要拿把刀捅死他,可我連扳倒他的資格都沒有……”


    她緩緩甩開了張微的手。


    “如果我還要這份工作,明天我就還得假裝高高興興地去上班,為我今日缺席慶功宴找一個合適的借口,一邊強忍著惡心,一邊對他曲意奉承……”


    “如果我不想要這份工作了,那我就永遠失去了戳穿他那虛偽麵孔的機會。”


    她怎麽想,怎麽覺得接下來的路,越發的黯淡無光。


    “我現在隻想回家好好睡個覺,閉上眼什麽都不去想……”


    王娜搖搖晃晃的往門口走。


    “……這操//蛋的世界……”


    張微伸手試圖留住她,卻沒有拉住。


    正如王娜所說,童威所做的事情,隻是不道德,可在法律上,卻沒有任何罪過。


    他隻是將殘酷的現實剖析給王娜看,最終做出選擇的,是王娜自己。


    要說犯罪,童威頂多是偷了部二手的手機,可一來沒有證據,二來這種“罪”,根本不足以彌補王娜內心的創傷。


    作惡的人依舊高高在上的過著讓人仰望的日子,受害者卻要每天麵對施惡者的頤氣指使,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直到她完全忍受不了為止。


    之前王娜麵對的是張微時,尚且能留一口氣;


    當怨恨的對象變成童威時,對手的強大,卻讓她根本生不出反抗的希望。


    “你想報複童總嗎?”


    張微的話,讓王娜成功停住了腳步。


    她不敢置信的回過頭。


    “你想把他拉下來,那我就幫你把他拉下來。”


    張微對王娜說。


    “我曾無意間做了他的幫凶,而我現在,想選擇做你的幫凶……”


    王娜心旌搖曳著,看著她用穩重堅定的表情,一步步向她邁進。


    “我說過,‘這次你不是一個人’。”


    張微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


    一隻手冰涼,一隻手溫暖。


    溫暖的手,漸漸將熱度傳遞了過去。


    驅散掉因誤會凍結的堅冰,也熨燙了因真相而漸冷的靈魂。


    “無論是什麽,你我一起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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