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大部分領導都和趙軍認識, 但鑒於他隻是在好多個部門“混”過, 他們和趙軍的了解程度也就是“哦我知道這個不務正業的人”, 並在公司眾中層領導裏榮任“最不想看到在自己部門裏”的人。


    他用自己的態度明明白白的告訴所有人, “我就是來混日子的”,除此之外, 多一點心思都不想付出。


    能和總務部那麽多老頭老太太處的好, 是因為這些老頭老太太也都是快退休或者幹脆退休年紀的人了,大家抱著一樣的想法, 一樣的處事方式,於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和五六十歲的老年人, 竟奇妙的形成了一種“共鳴”。


    所以當趙軍好好的站在光暗之間, 指著自己, 將自己定義為“市場部的趙軍”時, 很多人都生出了一種玄幻的感覺。


    其中感覺最玄幻的,是已經站起身走出會議桌一半位置的童威。


    他甚至有些慶幸市場部的人將所有的光源都屏蔽了,否則自己剛剛那懵然好似白癡一樣的表情,肯定會成為他人生中的一段羞恥回憶。


    在黑暗的“掩護”下, 趙軍像是從未有過什麽“人群恐懼症”似的, 條理清楚的介紹著他們這一次做市調的思路、想法,以及對選題的選擇。


    雖然在童威和王娜等聽過張微匯報的人那裏,可以聽出趙軍隻是複述張微論點和內容的“老調重彈”,但在第一次聽到“先立意後開發”想法的其他領導, 卻覺得這個想法很新奇, 並好奇著接下來的ppt內容。


    童威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有些難堪地掃視著左右,好在無論是董事長還是程萬裏、王娜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巨幕那邊,沒人注意到他的窘態。


    瞟了眼ppt的內容,想到開場便是湖西區地塊的介紹,剛剛的窘迫感似乎也揮散了不少。


    他甚至好心情地對主位的董事長說:“我昨天提早看了市場部的ppt,他們做出來的東西實在讓人驚歎,尤其是第一塊地的闡述方式讓我很喜歡,張微不愧是我看好的人才,市場部在她手底下一定能蒸蒸日上!”


    童威很少這麽極力的誇獎一整個部門,連國強將放在趙軍身上的目光收回來一點,好奇地“哦”了一聲。


    “是嗎?那倒讓我也很期待了。”


    能讓趙軍改變這麽大,即使張微不在這裏,連國強對張微也是滿意的。


    那邊,趙軍剛剛結束了介紹,微微轉過身去。


    “接下來,就請各位來了解下這三塊地塊的情況……”


    畫麵突然一暗,整個會議室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有些人不太適應這種匯報ppt的方式,坐立難安地看了下左右,悄悄說了幾句什麽。


    黑暗中,童威露出了勝利在望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卻徹底僵在了嘴角。


    畫麵上,出現了一棵樹。


    “怎麽是這棵樹?”


    童威心中咆哮著。


    “怎麽是這棵樹!見鬼這棵樹怎麽在這裏!”


    “案一:華強紡織廠,1622地塊。”


    如之前一般,地塊名一閃而過後,畫麵上出現了一棵樹從種下到長成參天大樹的過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些正在閃著微光的大樹上,聆聽著一位老人滄桑的說著過去的故事。


    “你記憶裏的那棵樹,才是土地上最珍貴的價值。”


    穿越時光的夢幻之旅開始了,人人都沉浸在植物和人的感情相互織就成的人生裏,開始追憶起自己過去的時光。


    有幾位情感豐富的,甚至為此潸然淚下。


    在上個世紀大跨步前進的時代裏,有不少人也被迫拋棄了自己的廠子,又或者被自己的廠子所拋棄,不得已走出“下海”的這一步。


    這位老廠長的經曆,有很多同樣是他們的經曆,又或者是他們父輩、兄輩的經曆。


    很多人的人生就此改變,有些變得更好,譬如在這裏坐著的人;


    但有些人就如這些紡織廠裏的植物一樣,從此被人遺忘,誰也記不起他們曾為自己的集體做過什麽、奉獻過什麽,又在惆悵著什麽。


    人一旦回憶起過去,就說明他們已經老了。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在蒼老的聲音裏變成了老人,那些土地承托著的期望,他們也都在期望著。


    當ppt的畫麵在一句“我可以這樣期望嗎?”裏結束時,童威身邊坐著的連國強喟歎了一聲,抹去了眼角沁出的眼淚。


    “童威啊……”


    他說。


    “嗯。”


    雖然臉色鐵青,童威卻恭敬地回應著連國強的呼喚。


    “你的眼光不錯。這第一塊地的介紹方式我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他呢喃著說:“市場部這一群人的格局很大,有胸懷,有氣魄啊!”


    童威差點咬碎自己一口牙,麵上卻還要露出認同的表情:“是的,我也覺得市場部這一次的調研報告做的非常優秀。”


    “我更期待下麵的內容了。”


    連國強連連點頭,“在這裏看不清,我要到前麵去點。”


    說罷,他站起身,也不顧其他人怎麽看他,一點點走向前去。


    最前方,意氣風發的趙軍眼裏完全沒有了下麵的人,他的耳邊縈繞著老人的囑托,他的腦海裏出現的是那一堵堵讓人絕望的高牆……


    他想要打破那些本該打破的,保留下那些不該被遺忘的。


    而他知道,他做的到,他們做的到。


    “對於這些植物的估價,我們在物業部、招標采購部、工程預算部、財務部全體同仁的幫助下做出了詳細的預算表,得出了這個數字……”


    他回憶著張微的演講方式,一板一眼地說著:“在此,我對這些參與各項核算與調查的各位同仁致以最誠摯的感謝。不是你們的幫助,我們絕做不出這麽完善的報告。”


    趙軍向台下的方向微微鞠躬,又伸手指向屏幕。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龐大的數字,數字刻意用顯目的紅色加粗標識,就如程萬裏之前一樣,許多領導都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麽多?”


    “真有這麽多,我讓人算出這個價格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這麽說,那塊地雖然報價不低,其實加上上麵的植物和一些可以利用的部分,價格不算高?”


    “這還不算上成活成本,就算我們不想保留這些植物,將它們按照市場價格賣出去,也是一筆可觀的數字。”


    總有些不會被情懷打動的“精明人”,但這些人卻會被直觀的數字所驚動。


    這是眼睛看得見、預算做得出的利益,對於這些更注重“回報”的精明人來說,“土地上看不見的財富”是那些樹,又不是那些樹。


    他們在心底盤算著植物保留或不保留的得失,規劃上的難度和損失這些樹哪種更可惜,最終得出了結果。


    保留,會更有價值。


    而營銷相關的部門,都在想著綠化率對於銷售的推動,以及這些故事能賣多少錢,這些情懷又能將調性提升多少,是定位成高舒適度的景觀小區,還是更奢華的高端別墅區合適。


    每個人的腦子裏都閃過與自己部門相關的畫麵,每個人都被市場部編織出的夢境所惑,走不出這一座大夢之城。


    能讓一場夢境結束的,唯有再創造出一場夢境。


    於是趙軍咳嗽了一聲,靜靜點開了下一幕。


    “案二:新老城區交界,1615地塊。”


    一片黑暗中,出現的是一堵牆。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堵牆,或隔絕掉別人的善意,或隔絕掉自己的柔軟,那堵牆保護我們不受傷害,也將我們不想看到的東西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牆那邊,它們不因你們看不見就不存在。


    就像那些被隔絕在繁華之外,好似已經消失的“幽靈人”們。


    牆被升起、摧毀,同樣被摧毀的,還有那些被當做“不存在”的視而不見。


    一旦去掉那些“障眼法”,出現的不僅僅是似乎可憐到需要人來發現的“幽靈人”,還有重要的區位,不可複製的交通優勢,以及……


    被高牆和亂七八糟的房屋分割的支離破碎的可利用土地。


    新一輪的盤算和權衡再次出現,人人心底都出現了一把秤,不停地加碼、加權、最終那秤一點點沉了下去,偏向了自己選擇的那一邊。


    在任何一個房地產開發公司裏,土地的可利用麵積都是最重要的權衡價值之一,市場部做出的政府提供參考數據和實際可利用數據圖對比的特別詳盡,連政府都沒想到其實這塊地還有這麽大的可使用空間,但市場部想到了,設計部發現了,工程部記錄了、規劃了。


    於是一副美好的藍圖出現在了人們的麵前,告訴人們如果打破那堵牆,能真正得到的是什麽。


    一場報告會,眾人眼中的異彩連連,這麽多年來,他們從未像今天這般,參與一場報告會像這樣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下麵的內容、想要開始一項新的開發。


    每一個觀點、每一個發現都是新的,讓人為之油然升歎。


    他們甚至連一刻都等不及的想動作起來!


    理所應當的,當湖西區的地塊開始介紹、開始將其中的風險和機遇呈現出來的時候,不少人都露出了索然無味的表情。


    他們以前也拿過地,也或多或少從各方麵了解過湖西區的那塊地,對於一個紮根於市中心發展的老牌開發公司來說,去涉足一塊新的地域本就存在不少風險,也缺少必要的理由。


    更何況又有那兩塊地珠玉在前。


    童威的表情一變再變,從一開始的吃驚到後來的震怒,再到不甘,直到ppt全部演示完,燈光漸漸亮了起來,已經變成了認命一般的表情。


    偏偏他卻不能責怪市場部什麽。


    是張微不給他麵子嗎?


    不是,張微甚至都沒來。


    是他沒有機會嗎?


    不,市場部丟的連什麽都沒留下,卻依然奮力做出了現在的一切。


    是他們陰奉陽違,明明答應了讓他主講卻自己上了嗎?


    不,趙軍答應的隻是“他開不了口就請童總幫忙”,可他現在開了口,而且說的很好。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場荒誕的滑稽戲,就在他完全沒做好準備時,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在他麵前上演,給了他重重的一擊,打得他心慌意亂。


    頭頂的燈光一扇扇亮起,負責會務工作的同事們也扯開了落地窗前的遮光簾,光線照亮了整個會議室,也照亮了眾人的表情。


    那些之前在黑暗中被遮蔽的一切,如今一覽無餘。


    他們之中,有些人滿臉驚奇,有些人躍躍欲試,有的麵目嚴肅地互相討論著什麽數字上的部分,有些甚至向雷磊當場要求將這ppt發他們部門一份。


    這是對他們工作的肯定,更是對他們這麽多天努力結果的嘉許,無論是江山、雷磊、還是陸春來和趙軍,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輕鬆的微笑。


    董事長臉上也顯露著欣慰的表情,看著大會議室裏前無所有的熱烈討論,緩緩踱入了自己的位置。


    他抱著期待的目光看向鬆了口氣的市場部眾人。


    就在趙軍以為報告會已經結束,接下來沒他什麽事情準備收起無線話筒時,新的問題又一次出現。


    被這樣的視覺衝擊、這樣新奇奇妙的觀點一**侵襲過後,所有人都懷著一肚子疑問、帶著一大堆質疑,想要向市場部提問。


    他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發出自己的觀點。


    “我們怎麽能保證保留了那些樹後,華強紡織廠裏住著的釘子戶就能搬離?”


    “我們都看到了城中村地塊的區位優勢,可是和政府一起參與一級開發是一件具有極大風險的事情,你們怎麽能保證開發能順利進行,並且當地的居民是樂於見到這種開發的?”


    “對於拆遷安置,他們是更傾向於還房還是要補償款?”


    也不知是亮起來的光線沒有了之前隱蔽的作用,還是趙軍的儲備根本不足以回答這些問題,被提問的趙軍像一隻被牽到集市裏的牛那樣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呆立在遠處。


    雷磊從筆記本電腦後站起身,試圖回答他們的問題,江山抱著一大本問卷調查想要給他們看,陸春來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城中村裏的現況,但他們想要知道結果的心實在太急切,根本不耐煩自己去看那大段大段的文字。


    “趙軍,你說話啊!”


    “市場部難道隻準備了個ppt?”


    “我……”


    趙軍艱難地張開口。


    照著張微所說的照葫蘆畫瓢容易,可是要自己總結出觀點再回答就沒那麽容易了。


    更何況他早已經不習慣於站在人前。


    “我我我不知道怎麽說啊!”


    趙軍心中絕望地想。


    “接下來的問題,由我來回答。”


    會議室的入口處,一道有力的聲音,拯救了市場部的茫然無措。


    看到那門口靜靜立著的身影,市場部眾人激動地快要哭出來了。


    “張經理!”


    “經理你怎麽來了!”


    一直以來,這個女人都是他們堅強的依靠,為他們指引著正確的方向。


    即使在她不在時,他們也都知道,隻要按照她行下的腳步,一步一步,便能走到他們想要達到的彼端。


    哪怕她什麽都沒做,隻靜靜站在那裏,所有人都感覺心中為之一定,那些浮躁的虛榮、成功後的竊喜,還有因為尚有未晉之事而產生的不安,通通都被她那溫和的笑意撫平。


    趙軍長籲出一口氣,大步流星地離開宣講台,奔到她的身前,將自己的無線話筒遞給她,並擔憂地問道:


    “經理,家裏沒事了嗎?孩子們還好嗎?”


    “謝謝你找的那些‘朋友’,保姆找到了,被喂的是什麽藥也知道了。我走的時候,孩子們剛剛醒。”


    她接過話筒,目光向朝她圍攏過來的江山、雷磊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又重新麵對趙軍,含笑頷首:“我來了有一會兒了,你們做的很好,比我自己做的還好。”


    被這樣誇獎著,趙軍臉上露出傻氣的笑容,不自在地撓了撓後腦勺。


    “張姐……”


    程萬裏意外地站起身,震驚道:“都這個樣子了,還要來參加會議嗎?”


    “你以為她是誰?”


    王娜斜覷了程萬裏一眼,哼笑道:“如果她不是這樣的人,我會害怕她害怕到晚上都睡不好覺嗎?”


    童威見張微進來,微怔了下,也跟著走上前去。


    “童總,感謝您替我主持大局,讓市場沒有出亂子。”


    張微向童威微微躬身,“我和市場部都感謝您的援手。”


    “好說,好說,都是自家人。”


    童威帶著笑意謙虛地說著。“你回來了就好。”


    見董事長和其他人都在看著這邊,張微在下屬們的“簇擁”中走向了宣講台,從容地站了上去,帶上了無線話筒。


    “很抱歉,因為我家中出了些事情,所以我來晚了。”


    她欠了欠身。


    待起身時,臉上已經浮現出自信的笑容。


    “相信大家在觀看過我們市場部的地塊調研ppt後,已經對這三塊目標地塊有了自己的想法,那麽……”


    “對於這份ppt裏的內容還有不明白的,請開始你們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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