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裏,無論雷磊怎麽“藏”, 那李子豪都能鍥而不舍的找到他, 也不知道該誇他的堅持不懈呢, 還是該罵他跟牛皮糖似的甩不掉。


    大概是有一個“寡言少語又不愛說人是非”的朋友很讓人放心, 李子豪作為一個小新人的痛苦很快就向著這個“朋友”傾訴了出來。


    “我以為連成這麽大集團,營銷策劃部一定能讓我學到東西的, 誰知道從上到下都亂七八糟的,還沒我那個小公司好……”


    他咽下口中的雞肉, “唔唔唔, 不過食堂沒話說, 點一萬個讚。”


    聽著他嗚嗚嗯嗯,雷磊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還沒摔盤子走人,難道自己還有自虐傾向?


    “那個程經理,就知道讓人加班加班,加班是沒有能力在上班時間裏完成工作的人才選擇的不得已舉動,他倒變成常態了。”


    李子豪痛苦地說,“開盤節點是快到了,可是也沒必要這麽密集的做各種新的畫麵和宣傳渠道吧?他不知道套用以前成功的案例嗎?你看看人家碧x園, 萬x,一個樓盤成功賣出去了, 全國各地複製個幾百次, 從蓄水到開盤到尾盤都是一套宣傳手段, 流水化作業, 簡單、高效!”


    “他這是浪費人力資源和物力資源嘛!我看他們素材庫裏不少可以直接套用的東西, 想拿來用,結果他一句‘已經用過了’就把我頂過來了!如果用過了就不能用了,那為什麽還有素材庫這種東西?我用過就該銷毀啊,傳播幹什麽!”


    他隻是吐槽,也沒想著雷磊附和他,自顧自說的痛快。


    “你說的那些地產都是全國性房企,對於每一個新開拓的地方來說,他們所謂的‘舊東西’都是新麵孔……”


    李子豪要是說別人,他也就忍了,說的是程萬裏,絕壁不能忍。


    “我們是紮根本土的,做的是精品地產,如果一套東西反複用,別人隻會覺得我們江郎才盡。何況我們的項目從設計到定位都從各不相同,怎麽複製照搬?”


    “然後呢?然後呢?”


    李子豪一愣,繼而非常高興他開口理自己了,哪怕他說的話都是反對自己的。


    “不加班的營銷策劃不是好策劃。”雷磊沒看他,“因為市場是不停變化的,隨時都可能全部推翻重來。”


    “你這話說的……”


    李子豪正準備笑話他誇大其詞,“割雞割雞割雞”的一休哥鈴聲突然響起。


    見雷磊用看弱智的表情看自己,李子豪略顯尷尬地立刻接通了電話。


    “嗯,什麽?搞沒搞錯?”


    他皺起了眉頭,“不是,程經理,我才把這期海報主題做出來,還沒統籌呢,您讓我推翻重做?!”


    “什麽?新廣告法不給用‘第一’、‘最’這些詞?那我把詞改了就是了,畫麵沒必要……啊?畫麵要和圖般配?不是,又不是看圖說話……程經理?程經理?”


    大概是程萬裏那邊直接掐斷了通話,李子豪僵硬著表情,鬱悶地放下電話。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


    李子豪長歎口氣。


    “這幾天晚上估計又要加班返工了。”


    看到李子豪鬱悶,雷磊就覺得高興,埋頭吃飯的嘴角無聲地揚起一抹笑意。


    回到辦公室的雷磊腳步輕快,一向和他不對付的趙軍看了眼他,挑了挑眉。


    “喲,看樣子挺高興啊?有什麽高興的事,說出來讓咱們高興高興?”


    “滾。”


    雷磊吐出一個字懟了趙軍。


    突然,他褲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取出手機,看到是微信在跳,雷磊看著提示上出現的名字,表情複雜。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鼓足了勇氣,點開了那個圖標。


    程萬裏:石頭,明天晚上找個空聚聚?


    雷磊的手指無意識的在鍵盤上摩挲著,剛打了幾個字,又將它消掉,就這樣打打消消好一會兒,最後隻回了句“不了,明晚我有點事”,就像是掩耳盜鈴一般關掉了微信。


    關掉微信後,他感覺到整個人渾身輕鬆,沒形象地在椅子上癱了一會兒,腦子裏一片放鬆。


    過了好一會兒,他直起身,打開了麵前的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


    “雷磊!”


    雷磊剛敲下“辭職報告”四個字的抬頭,看到張微迎麵從經理室向他走來,連忙將窗口隱藏,擠出一抹不自然地表情回應。


    “在!什麽事?”


    “黃總那邊剛拿下了文峰新樓盤的代理權,售樓部剛剛建好,銷售部那邊剛剛培訓完一批新人要駐場,黃總讓市場部派個人去給銷售部的新人上上課,聊聊房地產市場和房地產銷售之間的關係,就你去吧。”


    張微見雷磊表情古怪,像是要說什麽,便追問了一句。


    “有什麽問題嗎?”


    “我下午去給新人上課?”雷磊奇怪地問:“不該是銷售部去上課嗎?”


    “銷售部的培訓大多是待客技巧和接待話術之類,叫你去是讓他們了解房地產宏觀方麵的東西。你們這幾個人裏,就屬你對市場最了解。”


    張微笑著說。


    “還有問題嗎?”


    雷磊的目光從電腦上掃過,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張微正準備回經理室,突然外麵桌上的電話聲響起,接了電話後一問,原來是總經辦的電話,說是下午有一個有關拿地計劃的會議,由童總主持,董事長參加,希望市場部作為有關部門也參加列席。


    既然市場部已經人員齊備,拿地就是很快要列入計劃內的事情,這種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張微自然是當仁不讓。


    隻是這個會議的時間有些尷尬,竟然是晚上七點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董事長一直在外麵出差,隻有晚上七點半後有時間。總工和好幾個副總白天也在外麵工地上,晚上忙完趕回來也要到六點多。”


    電話那頭的秘書大概是察覺到了張微的遲疑,盡力解釋著:“我們總經辦也是本著不要重複工作的原則,想辦法選了一個所有領導都在的時間,這樣可以一次解決大部分問題,不會不停地開會討論一個問題……”


    “好的,我明白了。”


    張微提醒自己必須要適應連成現在這種臃腫的結構模式,“我晚上七點半會參加的。”


    “謝謝張經理的理解。我們已經和食堂那邊聯係過了,這次會議算加班,飯菜會由食堂那邊直接送到各位的辦公室。”


    那邊繼續說著。


    這等於委婉的告訴她晚上下班後就不要回家了,以免出現任何意外,直接在公司裏等候。


    “好的。”


    “還有……”總經辦那頭通知的人頓了頓,接著說:“李主任說,請江山晚上協助下會務工作……”


    “又是江山?”


    張微詫異地問。


    這個月,她們借江山已經是第四次了。


    坐在另一頭的江山聽到經理提到自己的名字,心頭一沉,抬起頭看向張微。


    “晚上開會,總經辦人手不足……”


    電話那邊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李主任說江山的會議記錄做的特別出色,讓我們部門新來的員工多跟著學習,所以希望張經理能理解。江山的加班餐我們也會預定的。”


    “我明白了,我會跟江山轉達的。”


    張微歎了口氣,沒有選擇拒絕。


    掛斷了電話,張微和江山說了總務辦的請求。


    “經理,我這麽頻繁的去協助會務,您是不是特別煩惱?”


    江山一提到這件事,就覺得自己挨了半截。


    “要不,我自己去總務部解釋清楚?”


    “等本月月底幾個部門一起開總結會的時候,我會委婉的和李主任提一下的。”張微見江山還是惴惴不安,語氣溫和地鼓勵她:


    “也是你能力強,所以李主任才舍不得完全放手。能力強的人去哪裏都不會變成庸才,市場部更需要你,她們會理解的。”


    “謝謝經理!”


    江山鬆了口氣,感激地向張微道謝。


    說實話,江山內心裏其實還是挺喜歡做會務工作的,倒不是想要回總經辦,而是經常參加這樣的高層會議,聽聽領導們的發言,她能學到不少東西,而且也能了解公司不少高層的性格和想法。


    除此之外,在領導麵前多少混個臉熟,對她沒有壞處。


    “能力強的人去哪裏都不會變成庸才嗎?”


    雷磊在心中喃喃自語著,目送張微回了經理室。


    等確定其他人沒有再注意自己,雷磊重新切入窗口,看著屏幕上“辭職報告”四個字,繼續敲起了鍵盤。


    “辭職報告:


    尊敬的各位公司領導……”


    他隻打了幾個字,手指像是打了結一般,抽動了起來。


    想起和營銷策劃部、和其他部門的同事們並肩作戰的這麽多年,那麽多個加班的日日夜夜,他的手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按下了好多個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磊?雷磊?雷磊!”


    “啊?啊!”


    雷磊如夢初醒的收回手,回過神來看向江山。


    “你怎麽了?沒事吧?”江山擔憂地看著雷磊,“你怎麽了?”


    正常人打字都不會一直敲一個鍵吧?


    “沒事,在想下午和那些新人上什麽課。”


    雷磊隨便扯了個理由敷衍了過去,關上了窗口,又新建了一個文件夾。


    “論房地產市場與銷售抗拒之間的聯係……”


    ()()()


    回到辦公室的張微,反鎖上了經理室的門,從抽屜裏摸出了手機。


    打開屏幕鎖,看著手機通話記錄裏第一行的那個名字,張微的表情猶如奔赴戰場般的堅毅。


    “算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她一咬牙,伸出手指撥通了電話。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接聽,張微持著手機,一開始醞釀出的勇氣終於一點點耗盡,到了後來,甚至生出了“算了都是天意”的想法。


    就在她正準備掛斷電話去撥通丈夫的,讓丈夫替自己轉達時,那邊的電話卻突然通了。


    “喂?媽?”


    張微的表情喜憂參半。


    “哎呀,你電話來的正好!”電話那邊的人明顯如釋重負,“貝貝,貝貝,別哭了,是媽媽啊,媽媽的電話,來,聽媽媽的聲音……”


    張微的婆婆杜馨便將手機靠在正在嚎啕大哭的孫女兒耳邊,便大聲說:“她哥哥玩玩具的時候不小心撞了她的臉,她就一直哭一直哭,怎麽哄都哄不好,哎喲我的天哪,我耳朵都要吵炸了,你快哄哄,哄哄……”


    女兒哭到破音沙啞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張微心頭一緊,也顧不得經理室外麵的人聽到她在裏麵哄孩子會怎麽想了,立刻溫聲細語地和女兒說起話來。


    她足足說了有十分鍾,那邊女兒才終於歇住了哭聲,杜馨也一邊喊著“謝天謝地”,一邊重新將電話放回耳邊。


    張微聽著婆婆那邊明顯煩躁的語氣,在心中猶豫著是不是要等一會兒再說明晚上加班比較好,可那邊已經比她先一步開了口。


    “微微啊,你晚上什麽時候回來?我剛剛和你們樓下幾個鄰居混熟,約好了晚上吃晚飯就一起去跳廣場舞哇!”


    作為一個要帶兩個孩子的老人,杜馨每天最盼望的時候就是張微和何南飛下班的時候,唯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得到“解放”,擁有自己的私人時間。


    “我,那個,我……”


    麵對再刁難的業主都從不犯怵的張微,對著自己婆婆的一句話,竟吞吞吐吐。


    “你什麽?說明白點啊!”


    電話那邊的杜馨明顯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突然拔高了聲音叫了一聲。


    “你不會晚上要加班吧!!”


    這一聲又尖又急,張微還沒說話,電話裏就先傳來了女兒又被嚇到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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