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笑不出來了,他遺憾地看了眼天譴劍,將它拋回給玉疏窈。


    天譴劍雖然被譽為天下第一劍,但實在太過危險,不可控製,更不是他能使用的。


    沈卻:“謝隱澤,我?無意?與你為敵,何必對?在下抱有如此?大的敵意?呢?你身上流淌著一半我?族的血脈,我?們本可以放下幹戈,喝著茶,好好談一談。”


    “既然你誠心和我?洽談,那當時在梵天宗時為何不以真?麵?目相見?反而盜走天譴劍,嫁禍於我?,最後卻說,想求我?幫忙?”謝隱澤眼中閃過一抹諷刺。


    沈卻麵?露詫異:“我?何曾嫁禍你?我?的確盜走天譴劍不假,但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你是犯人的可是梵天宗那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謝隱澤蹙了蹙眉,懷中一直沉默的喬胭忽然道:“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謝隱澤用托著她的小臂不動聲色地往上掂了掂,意?思是你先別說話。


    “少爺,你知道原因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在他們眼中,你始終是異類。不論你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他們永遠也不會真?正地相信你,與其做梵天宗那勞什子掌門,不如回到赤淵!隨心所?欲!逍遙自在!”


    “沈卻。”喬胭提高了音量,“你在漱冰秘境時還?追殺過我?們,現在卻忽然要?將我?夫君招攬麾下,你不覺得矛盾可笑嗎?”


    沈卻搖了搖頭:“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從未真?正想過傷害他,我?隻是想驗證一件事罷了。況且我?不是想將你夫君招攬麾下,如果他願意?,赤淵可以權力三分,與呂霜和我?平起平坐,甚至——奉你為首領。”


    那縹緲不可捉摸的命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現在喬胭麵?前。


    在原著後期,沈卻和呂霜本就是謝隱澤的部下。喬胭來到後如蝴蝶振翅改變了許多劇情,可卻還?是沒能阻擋赤淵和謝隱澤扯上關係。


    謝隱澤冷冷道:“你們赤淵愛好別致,我?還?是呆不慣。”


    沈卻笑了一聲:“所?以,沒有商量餘地了?”


    他後退半步,別開?臉,似乎很不忍心地歎息一聲:“去吧——拿下他們。”


    被封喉花所?控製的人奴立即湧了上來,這種?可怖的人海戰術,是喬胭一夜之內第二次經?曆了。


    為了掣肘兩人出手,沈卻特地讓玉疏窈打的頭陣,認真?回擊,會傷到師姐,可若手下留情,便會任人宰割,畢竟現在失去神?智的玉疏窈可不會顧忌什麽。


    隻好避而不戰,暫且撤退。


    “糯米糍,上來!”


    謝隱澤一手拿扇開?路,一手抱著她,從覆蓋著白雪的屋梁上掠過。不會身法的普通人,自然遠遠就被甩在了後方,隻剩玉疏窈和一眾梵天宗弟子在後麵?追趕著。


    但謝隱澤修為太高,他們慢上了不止一截,追上來也需要?些時間。


    得了口喘息的時機,喬胭呸呸吐掉飛進嘴裏的冰渣,攀緊了他的肩頸,迎著風雪低聲道:“我?有個辦法,能解決掉人奴。”


    漱冰琴譜中記載了不少琴曲,有的冰封萬裏,有的療愈傷勢,有的追魂死者,也有的平心靜氣。上次她無意?間發現了一首來自上古的琴曲——千山獨酌。


    “這首曲子能在極短時間內爆發極強的寒氣,能凍結周圍的活物一炷香的時間又不至於傷其根本,如果能在這段時間內解決沈卻,封喉花就不成問題了。可是彈奏這首曲子需要?的修為,以我?現在的實力無法達到。”


    “解決沈卻,半柱香就足夠了。”謝隱澤沉思片刻後回應,仿佛他口中之人不是當今赤淵叱吒風雲的統領,而隻是路邊一個隨隨便便的嘍囉。


    “至於琴曲的事,我?可以將靈氣借給你,利用我?的修為將琴音擴散出去,便能完全發揮出它的效果了。”


    “不行。”喬胭想也沒想就搖頭,“這相當於琴音先經?過你的身體遊走一圈,此?曲至陰至寒,在凍結他人之前,會先凍結你的七經?六脈,即便你僥幸不死,靈力也會被封存絕大部分,在這種?情況下對?上無麵?書?生,就是死路一條。”


    耳畔隻剩凜冽的風雪呼聲。


    謝隱澤低聲詢問:“你是在擔心我?嗎?”


    喬胭隻道:“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我?才不想繼續給你收拾爛攤子了。”


    他抱著她,來到了朱河鎮中心的酒樓。這座酒樓有個相當儒雅的名字,叫做“相見歡”,也是整個鎮子裏最高的建築,站在樓頂上,四下的景色都映入了眼簾。


    喬胭問:“你手酸不酸?”


    謝隱澤隻淡淡道:“你又不重?。”


    她讓謝隱澤把自己放了下來,尋了個不那麽硌的位置坐下來,把琴擱在大腿上。


    喬胭回憶著記憶中的曲譜,纖細的指尖在琴弦上零零碎碎彈出幾個音節。她的靈力不夠,這些幾下的撥彈都發不出聲音,剛彈出來就被風吹得潰不成軍。


    從樓頂下望,被封喉花所?操縱的人奴已?經?從鎮中四通八達的巷道中齊齊湧向了相見歡酒樓,黑壓壓的像滾滾潮水,也像逐水而飄的蟻群。


    謝隱澤朝她伸出了一隻手,喬胭抬頭:“幹嘛?”


    “我?說了,借我?的修為。”不待喬胭搖頭,他又淡淡開?口,“我?是火靈根,也是朱雀後裔,能操控神?火,怎麽可能被區區琴曲所?傷。”


    似乎……有那麽一點道理?


    喬胭再三確定他不會受影響,隻是借一借靈力給自己,這才答應下來。謝隱澤按照她的指示,將掌心貼住了她的手背,喬胭:“我?怎麽彈,你就跟著彈,記得撥弦時灌入靈力。”


    為了彈琴方便,她幾乎成了坐進他懷裏的姿勢,她本就纖細的身形被男人高大的身影一遮,幾乎被圈了個完全。喬胭後背一燙,貼上了他炙熱的胸膛,或許和他所?修行的功法有關,謝隱澤的體溫總是很高的。於是在風吹雪淋的高樓上,被他這樣一圈,她一點也不覺得冷了。


    “你怎麽了?”溫熱的吐息吹拂在她耳畔,“為什麽停下來了?”


    就是有點尷尬。


    距離太近了。她和謝隱澤雖然是夫妻,但隻是同住屋簷下而已?,任何出格的舉動都是沒有過的。在喬胭看來,兩個就像過家家一樣,湊合著過,對?付長輩而已?。


    所?以雖然不可避免地要?貼在一起,但謝隱澤的手臂,未免環她的腰環得太緊了些。她張了張口,又覺得自己太矯情,在這樣緊張的環境中,還?有心思想東想西,真?要?說出口,說不定會被小boss指摘腦袋裏一天天的亂想什麽。


    她住了口,隻是略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手臂,繼續彈奏起來。


    這首曲子有些難度,喬胭剛開?始還?擔心他跟不上自己的節奏,哪知他隻是掃了一眼琴譜,彈起來便比苦練多日的喬胭還?流暢得多。


    ……差點忘記了,可恨的天才!


    漱冰琴曲線優雅,木質質感沉穩,表麵?雕刻著精致的紋飾,經?千年?歲月而不朽,琴身散發著淡淡的油木香氣。


    霜雪琴弦之上,兩隻手交疊在一起,一大,一小。一個骨節分明而修長的男人的手,一個纖細瑩白、指尖泛粉的,女人的手。對?比鮮明到幾乎觸目驚心了。


    他的手剛好能將喬胭的手都蓋住,指腹貼著她的指甲,她的肩膀輕輕戰栗了一下——連手指也那樣燙。


    “專心。”他又在她耳邊低聲訓她,好似做不到在這樣的動作包圍下專心地彈奏琴曲,是一件很笨拙的事一般。


    喬胭忍不住想,原著作者對?這位反派boss也太偏愛了吧。如果作者是創世神?,那謝隱澤就是被神?偏愛的人,無可匹敵的天賦,完美無瑕的容貌,連聲音都酥得要?命。平常說話冷冰冰的,拒人千裏之外,可聲線一低,反而多了幾分繾綣意?味。


    玉疏窈這時終於追到,持劍從下方掠了上來。沒錯,被小boss帶著跑路就是這種?感覺,你不用擔心身後敵人,因為很少有人追得上。


    寒白的冰霧從琴弦上婀娜而起,琴音縹緲,如冰泉潺潺,輕輕湧動在空氣中。


    沈卻的聲音隨之響起:“嗯?這曲子有什麽用?現在還?是考慮要?不要?趁早投降比較好哦。”


    喬胭的瞳仁驟然一凝,一抹冰白的寒光從圓潤的瞳孔中閃逝,琴音浩瀚,以樓頂為圓心強勢擴散開?來。


    海量的靈氣隨著謝隱澤握住她的手灌入身體,那感覺非常、非常好。像變成了一隻天空中展翅的雄鷹,神?思在天地遨遊,上可抵日月山川,下可潛深海煉獄,萬物在腳下匍匐,似乎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再限製自己。


    好在她很快回神?,沒有被這種?不屬於自己的力量蠱惑了心神?。


    沈卻看著麵?前僵住的人奴,輕輕“咦?”了一聲。


    ——封喉花不聽使喚了。


    喬胭輕聲道:“就是現在,我?堅持不了多久。”


    下一瞬,謝隱澤就掠了出去。失去了他的懷抱包圍,周遭的寒風又一次無孔不入地鑽入了衣襟和發絲,凍得喬胭渾身僵硬,連手指都不聽使喚了。不過也許是因為千山獨酌威力太大,遠非現在的她可以掌控的。


    為了保證琴音的連貫,讓周圍的人奴持續靜止,她將體內所?有的靈氣都灌注到了漱冰琴中,不再留一絲禦寒。


    她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普通人死在自己眼前,以現在戰鬥的激烈程度,這些人奴牽涉進去,隻有送死一個下場!


    寒意?如利刃切入骨髓,她的呼吸開?始帶上了明顯的顫抖,眉毛、眼睫也開?始結上了一層冷白的寒霜。


    沈卻在之前鬼樓的戰鬥已?經?負傷,失去人奴相助,很快落於下風。他重?重?摔飛出去,又被人一腳踩中了心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謝隱澤隨手抽了一把弟子的劍,抵在沈卻脖頸邊:“不知道這張皮是不是也是你的假皮,不過……無論你再活過來多少次,我?都會殺了你。”


    沈卻苦笑。


    “哪有那麽多張假皮……你若在這裏殺了我?,我?就真?正地死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說著,他毫不留情就要?刺下,卻因一句意?料之外的話硬生生頓住。


    沈卻:“你不想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第70章 年關新雪


    “……你知道?”


    “我知道!我還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誰, 你在梵天?宗長大,是被迫認賊作父!”沈卻的語氣?驟然激動起來。


    他頓了片刻,回頭看?了眼喬胭, 對沈卻道:“你先解除封喉花的操控。”


    沈卻伸出血淋淋的手指, 打了個響指, 那些斜插在衣襟、鬢邊的鮮紅石蒜花頓時掉落下去?,變成?一團蜷起來的枯植,人們的眼神逐漸清醒起來。


    玉疏窈發現?自己竟然拔劍對準了喬胭,吃了一驚, 趕緊收手。而天譴劍又從她懷中掉出……她四下環顧, 內心無比茫然。


    謝隱澤見封喉花枯萎,立馬刺了下去?。還沒來得及緩口?氣?,心口?立馬中了一劍的沈卻瞪大了眼睛:“你難道就?不好奇你父親是誰?!”


    “總歸是隻魔, 是死是活都跟我沒關係。”謝隱澤冷冰冰道, 見他還有說話?的力氣?,又想補上一劍,誰知就?在他的眼前, 沈卻慢慢幹癟下去?。


    又是一張假皮。


    真能逃啊。謝隱澤有些無語。收劍回身,卻聽見身後?的人/皮還在說話?, 斷斷續續,吐出驚世駭俗的字眼。


    “你不該拒絕我的……難道你不想救出你父親?他被整個修真界合力鎮壓,在萬佛殿下困了二十年, 不見天?日了二十年……”


    瞬間,謝隱澤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出劍如風, 一瞬間劍光如電, 劍勢猶如疾風呼嘯,將地上的皮囊絞成?了寸寸碎片, 一陣厲雪刮過,散為漫天?煙塵!


    玉疏窈正要將力竭倒下的喬胭攙扶起來,卻有一雙手先她一步,將喬胭打橫抱起。謝隱澤一句話?都不肯和她多說,帶著喬胭就?要離開。


    “等一下,阿澤!”玉疏窈拚盡全力追上他,在他身後?喊道,“你要帶小喬去?哪兒??”


    玉疏窈呼呼喘著氣?,終於,得來了前方?背影一頓,堪堪轉過半邊表情不清的側臉。


    “師姐,你回去?吧。”


    “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還有小喬……現?在天?譴劍已經?找回來,你的嫌疑也洗清了,掌門師叔不會為逃獄的事為難你,況且——梵天?宗畢竟是你從小長大的家,除了梵天?宗,你還能去?何處?”玉疏窈天?真地問道。天?真得幾乎殘忍。


    天?光熹微,微弱地在黑夜的餘燼中閃爍,將他挺拔的輪廓勾勒得很是冷峻,光與影在深邃的眉宇間對撞出黑白?分明的冷冽。


    “梵天?宗……是我的家?”他聲音很輕,輕得幾乎和空氣?中的冰晶融為一體,“你的家會充斥嘲笑和排斥,會不分青紅皂白?就?汙蔑你監守自盜,會將嫡傳的弟子關入天?寒獄嗎?”


    “那是因為……”玉疏窈訥訥張口?,卻發現?自己編織的借口?,蒼白?得就?像謊言。她眼睜睜看?著謝隱澤帶著喬胭,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


    當喬胭回過神來時,她已經?置身在二十年前大夔的王都,槐京。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意?識到有什麽不詳的事即將發生,長街上每一個行人的臉上都蒙著一層陰翳。凋零的枝頭上掛著稀疏的殘花,而樹下萎墜的白?槐鋪滿了地麵,軟而厚重,空氣?中彌漫著花汁糜爛的苦澀氣?息。


    一個白?發男人從長街盡頭走來,是她爹。這二十年來他的容貌未曾改變分毫,但這個流泉君的眼神卻年輕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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