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胭手腕被流石擊中,疼得?厲害,力氣被抽幹似的,唇色瞬間就慘白了?,配上她傾城絕豔的容貌,真真是“我見猶憐”四個字的具象化。


    “少拿你的髒手碰她。”


    這?道聲音猶如森寒厲鬼,陰冷響起的瞬間,這?名弟子抓住喬胭的手腕陡然骨折。


    石門前半成型的陣法?被硬生生撕裂開一個大?口,一道修長挺拔的玄衣人影從中走出,不見他?如何行動,隻跨越半步,就已經出現在喬胭身後。


    “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弟子淒厲的慘叫響徹半空,杜長老?怒而抬眸:“謝隱澤,你!”


    然而這?一對?視,卻叫他?心底發涼。那是一雙完全不像人的眼睛,猩紅如血,充斥著戾氣和幽寒,像是看上一眼,就要把你拖入無間地獄。


    看見他?的眼睛的瞬間,在場無數仙門,無數修者,都?下意識戒備了?。


    “阿澤?”玉疏窈輕聲開口,手慢慢放在劍柄上,“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謝隱澤的目光在她握在劍柄上的手一掠而過,沒有說話。


    流泉君的親傳弟子有半魔血統,這?在仙門中算不得?什麽秘密。平日?裏他?披著人皮,勉強有個人樣的時候,眾人都?揣測他?、忌憚他?,更何況現在他?一雙赤瞳宛若血染。


    一時間,場中氣氛極為緊繃。


    薛昀拚命朝她使眼色:“小?喬!過來。”


    也不看自己身後站著個什麽東西,敢離那麽近,不要命了?!


    喬胭沒理?,轉頭看了?看謝隱澤。


    小?boss低垂雙眸和她對?視,渾身氣勢森冷,一息、兩?息、三息……


    喬胭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拍了?一記他?的腦袋,破口大?罵:“一聲招呼不打就跳進魔潮,你是存心要嚇死我啊?你知不知道我差點以為你死了?!”


    拍完之後,她下意識抱緊他?,臉埋在他?胸口吸了?吸鼻子。雙手用力地在他?後背捶了?好幾記,力道之凶猛,險些把謝隱澤捶出咳嗽聲。


    “沒事就行,下次你再敢不打招呼試試看呢,王八蛋。”


    謝隱澤:“……”


    他?眨了?眨眼,眸中的血色漸漸褪去。喬胭又捧住他?的臉,搓圓揉扁:“哪裏傷到沒?沈卻和那條蛇沒把你怎麽樣吧?你怎麽出來的?為什麽這?麽慢?”


    眾目睽睽之下,小?謝boss一張帥臉被如此揉捏,他?輕輕握住喬胭的手,臉頰因一點點的尷尬和羞惱漲紅了?:“不準亂捏,喬胭!”


    喬胭沒聲了?。


    謝隱澤接住了?她軟倒的身體。她體力早就透支了?,直到撐到他?平安出來才?倒下。少年抱著她柔軟中帶著血腥氣的身體,眼睛中的神色一片複雜。


    -


    閬風城外數千裏,一個空間裂隙驀然成型,兩?道狼狽不堪的影子逃了?出來,在曠野上疾馳。


    這?是一條背生雙羽翼赤色魔蛇——或者說,她原本應該是赤色的。隻是被火焰炙烤,渾身鱗片燒得?焦黑,一動就混合著血液簌簌往下掉落,拖曳出一條觸目驚心的痕跡。


    沈卻喘了?口氣:“……就在這?裏吧,他?應該不會再追上來了?。”


    呂霜:“你怎麽知道?萬一他?就追在後麵呢?”一想起之前的情景,她忍不住打了?個顫,原本因為力竭已經慢下來的速度又開始提了?起來,堂堂羽蛇族的首領,赤淵戰鬥力最強的戰將,竟然像頭驚慌失措的羔羊一樣逃竄。


    她又逃了?一天一夜,背上載著同樣焦成了?木炭,一根手指也動彈不了?的沈卻。到了?最後,一絲氣力也無,才?栽倒在一處海岸邊。


    海浪滾滾,濤聲陣陣。


    閬風在九州中部,她逃到了?九州最南端,絢爛的陽光照射而下,這?才?敢放鬆稍稍。


    她一癱,沈卻也跟著倒下了?,枕著被太陽烘烤炙熱的白色沙礫,望著頭頂一望無垠的晴空。


    “那真的是朱雀神火……”他?喃喃道,兩?行淚忽然順著眼尾流下,流過焦黑的肌膚,滑入鬢發,一路帶來艱澀的疼痛,但他?渾然不覺。


    “太好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尊上……”


    呂霜翻了?翻白眼:“我勸你別作死,他?不可能答應幫咱們。”


    沈卻沉默片刻,語氣強硬起來:“不答應,也得?答應。”


    呂霜要不是沒力氣了?,簡直想翻身起來戳他?鼻尖,一條焦糊的蛇躺在地上吐著蛇信破口大?罵:“你是還沒被燒夠,老?娘就不該救你,就該把你丟在那小?子麵前等死!”


    那鮮血般猩紅的火焰帶著極致高溫燒過來的畫麵,或許會成為烙印在她記憶裏,一生都?擺脫不了?的陰霾。


    她忘不了?,一襲玄衣的少年主動出現在他?們麵前,當時她未察覺到不妥,還喜滋滋問:“你自己過來送死的?”


    “是啊。送死。”謝隱澤居高臨下淡淡道,“送你們去死。”


    謝隱澤閉目感應,神識鋪開,瞬間延伸萬裏。當他?處於這?個狀態時,修為會呈階梯式提升,可是也很容易失控。


    喬胭的氣息消失了?——她已經離開秘境。


    少年再度低頭,猩紅蔓上瞳仁,整個人的氣質都?為之一變。若說他?平日?裏像一座不近人情的寒山,現在就像一頭複蘇的魔,冰冷、恣肆,妖邪。


    叫正要出手的呂霜一怔,竟有種本能發怵的寒意。


    他?輕輕抬手,猩紅火焰撕裂虛空,如血蓮綻放,駭人的高溫瞬間膨爆開來。


    魔族士兵一萬八千人,異獸兩?千頭,盡數葬送在朱雀神火之中,就逃出來了?他?們倆。


    沈卻慢慢坐起來,一隻胳膊掉了?下去,呂霜罵累了?,歇一會兒?,忍不住道:“你別折騰啦,現在荒郊野嶺,你想找個新身體不容易。”


    他?的眼皮也掉了?,漆黑的灰簌簌下落,隻看他?現在的模樣,是很嚇人的,但一雙瞳仁卻亮如星辰,閃爍著鮫人不寒而栗的狂熱。


    “謝隱澤本來就有一半魔族血統,他?不該在梵天宗,他?屬於我們赤淵。”


    “他?會回到赤淵的,回到他?真正的家,而且我已經有辦法?了?——”


    第55章 接天蓮葉


    靈力消耗過甚, 回梵天的路上,喬胭一直斷斷續續睡著。


    她先看見重蓮殿上那些接天蓮葉的碧荷,隨風而揚的雲紗上刺繡著鎏金紋樣的祥雲, 溫軟馥鬱的芳香逸散在乳白的雲煙中?。


    小小的謝隱澤抱著一把孩童尺寸的劍, 就比流泉君的腰高出一點兒, 仰頭滿眼認真:“師尊,弟子已將梵天心決習至第六層,隻有一點疑惑未解,可否請師尊指點一二?”


    流泉君垂下眼眸, 白發三?千, 像靜夜的雪拉扯成了細綿的絲。


    “去找你的同?門師兄們,我沒這個時間。”


    他沒有注意到弟子的絲毫落寞,頭也不回地走了。


    孩童有些沮喪, 但並不氣餒, 在?演武場去找到正?在?比劃招式的師兄們。


    他基本上算整個梵天最小的弟子,同?門師兄師姐都?大了一輪。十二三?歲的少年人們正?在?嬉笑玩鬧,見他來?, 齊齊沉了臉色。


    “難怪聞到一股叫人作嘔的味道,你這雜種, 怎麽跑來?我們的地盤?”


    他抿抿唇,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冷落,長睫掩蓋住落寞的視線, 轉頭離開。


    “等?等?,流泉君叫你來?討教, 讓我們指點一二?”忽然, 一位師兄叫住他。


    他轉頭,看見一張平凡的臉, 幾個半大少年的目光在?空中?交換,閃動著不加掩飾的不屑和惡意,其中?一人跳將?出來?:“拔劍!”


    還?未來?得及反應,凜冽的劍風已經劈頭蓋臉而來?,死亡逼近的危機感令他下意識拔劍。


    他天資很高,所以八歲時就有了自己的配劍,隻是這劍是梵天宗外門弟子的配置,比起這些高高在?上的長老弟子所持有的配劍品質差了一大截,加上對方?仗著修為時間長,年紀大,下手不遺餘力,兩三?下就砍碎了他的劍,一腳將?人踹翻在?地。


    他穿了件雪白的衣裳,臉蛋也雪白,可經地上這麽一滾,就成了個髒兮兮的泥娃娃。像是早就習慣了,那麽幼小的孩子,瞳仁裏都?是麻木和平靜。


    他跪在?地上,膝蓋挪動了一點距離,去撿碎成片的殘劍。雖然是極為普通、劣質的劍,誰都?可以任意取用,但流星閣的管事不喜歡他,每次總是諸多刁難和阻礙,他要去取一把新的劍,就得帶上舊劍碎掉的證據。


    因為他父親是魔族,他有著半魔血統,當年赤淵魔族入侵雲水境,這裏的許多許多人,都?死過親族。


    大家都?不喜歡他,很正?常,他也不喜歡自己。


    他正?拾撿著,一隻腳猝不及防地踩上來?,一瞬間,尖銳的碎片刺入了孩童的掌心,瓷磚上一片鮮紅緩緩呈扇形從?他的手心、師兄的靴子底下鋪開。


    “喂,小雜種流血了……”有人聲音慌亂,畢竟再怎麽厭惡魔族,這也是掌門親傳弟子,流泉君是他們招惹不起的。


    “放心,小雜種不會告狀,流泉君也從?不管這些事。”那師兄嘴角揚起,惡劣地加重了力道,“你們說?,魔族都?長得那麽難看,憑什麽這小雜種就長得跟個瓷娃似的?都?怪他這張惹是生?非的臉,騙得宗中?不少仙子心疼他……”


    “還?能是為什麽,肯定他娘長得好看唄。”


    “嘖嘖,再好看怎麽樣,還?不是被?那魔族……”


    孩童本安靜地垂著眼眸,睫毛忽然顫了顫,抬起眼來?。


    鴉羽似的睫毛下,覆蓋的是赤色流轉,宛若血瑪瑙般的瞳仁。眾人一怔,雞皮疙瘩順著脊椎爬上來?,不肯承認那是害怕。


    “師兄。”孩童靜靜道,“給我阿娘道歉。”


    “道歉?她要懂點禮義廉恥,就不給生?下你這個小雜……”話?音未落,對方?驟然在?短促的悶響中?痛呼一聲,倒了下去。


    “小雜種,反了天了你……”


    克製著凶性,他隻讓他們頭破血流才肯罷休。但年紀太小,圍攻之下自己沒落著好,渾身都?是血,別人的,自己的。


    頭破血流的孩童藏在?林間,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謝隱澤被?分配到的住所叫玄源宮,他不想?回那個地方?。空空蕩蕩的,風一吹就有鬼哭,不像家,像一個墳塚。


    黑夜中?,一襲白裙葳蕤迤邐,層層如蓮花盛開。


    喬胭在?他身前蹲下來?,看著眼前稚嫩的孩童。他嘴唇幹燥,很久沒有睡覺,瞳仁中?的猩紅還?倔強地不肯消退下去。


    喬胭尖尖的下巴放在?膝蓋上,抱著小腿問:“小boss,你在?想?什麽?”


    他看不見她,看不見這個夜色中?貌若神女,眼尾淚痣卻若山間精魅般蠱惑的女人。


    在?喬胭意料之中?。因為這裏不是現實,而是回憶。


    那些在?心中?濃墨重彩到無法被?輕易忘卻的回憶。


    喬胭歪了歪腦袋,一頭如夜微涼,如水柔順的長發順勢垂委在?地。


    她常叫他小瘋子,原來?小瘋子不是生?下來?就是小瘋子,年少無依的時候,他是個誰都?能欺負的小可憐。


    喬胭淡淡垂眸,如霜似雪的瑩白指尖落在?他的掌心,那裏殘劍的碎片還?未取下來?。


    她有個小侄子,也同?眼前的孩子一般大,可嬌氣,擦傷了膝蓋都?要哭好久。他爸媽覺得太嬌慣,可孩子哭聲一起,就心疼了,哪怕天上的星星也恨不得摘下來?。


    孩童會放聲大哭,是知道有人會心疼。可沒人在?乎的孩子呢。


    就會像眼前這樣,垂著眼睫,麵無表情地將?掌心的殘片利索拔出。


    血噴濺,染紅了一地毛絨般細碎的小花。喬胭下意識想?捂住,手指卻從?他的掌心穿透過去。


    回憶是無法被?任何人幹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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