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胭逼近一步:“如果不是這樣,那就告訴我實話,你?為什麽?千年不肯離去?”


    “公主殿下……”


    “你?舍不得他,是嗎?”喬胭停下腳步,平靜道,“你?說你?恨他,是在對我們說謊話。”


    “很遺憾,她說的是實話,她確實恨霧樓。”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謝隱澤抱著手臂,溪雪劍插在臂彎中出現。


    他在喬胭身旁站定,直視著雪櫻,淡淡開口:“你?恨他——恨他因你?而死。”


    喬胭心說大哥你?從哪裏冒出來的。


    謝隱澤:“血誓是唯一能約束神族的誓言。是真正意義?上?的同生共死。你?受了傷,他也會受傷,你?死了,他自然也會死。哪怕他是與天同壽,強大無?比的麒麟。”


    頓了頓,他接著道:“他視你?為心上?人?,與你?立下血誓。包圍麒麟久攻不下的敵國將?軍不知從哪得知了這件事,於邊關設下陷阱將?你?擊殺,你?死亡那一刻,麒麟與你?一道斃命。”


    “雪櫻皇女生前?修為強大,是守護空桑的中流砥柱,而麒麟更是空桑最後的底牌,你?二人?身死之?後,戰勢極速傾斜,空桑正式亡國。”


    雪櫻身側的五指死死收緊成拳:“胡言亂語!你?個毛頭小子,又從何?處篤定千年前?的事?”


    “千年前?的事,我確實未曾親身經曆,但有人?知道,比如……老?是長不大,實際已經是千年老?妖怪的兩朵蘭花。”


    雪櫻徹底沉默下來。


    喬胭拿手肘懟他腰側:“嗯,‘無?關緊要’?‘沒必要關心’?”


    謝隱澤推開她的手,喬胭更覺逗趣,繼續捅捅捅,整個纖細的手臂被他的大掌包住。從高處瞥來警告的一眼。


    他掌心很燙。謝隱澤體溫一直偏高,喬胭肌膚又涼,被霧水浸得濕漉,甫一被他碰觸,竟小小打了個哆嗦。


    她抽回自己的手臂。


    雪櫻低著頭,不知思索著什麽?。一股冷風從罅隙中吹入,卻吹不動她的發絲和裙擺,因為她早就已經是魂體。不比麒麟的天賦異稟,無?法在千年之?後依舊維持著實體。


    半晌,她抬起頭來,平靜道:“你?說得不錯。你?們已經知道了我恨他的原因,那就更應該知道,我不可能去見他。”


    她分明?去見過他的……


    喬胭在心底想,第一次見到?雪櫻,她在霧樓的床邊輕輕撥弄他的頭發。這樣的事千年來肯定發生過不止一次,或許也曾被霧樓發現過,隻是她用?自己的能力讓對方?忘卻了一切。


    愛恨糾葛,舍不下,忘不掉,於是徘徊千年,不入輪回。


    她肩膀緊繃,終是泄氣:“好吧,如果這是你?的意願……”


    謝隱澤忽然開口:“是不願見,還是不敢見?”


    雪櫻一頓。


    “你?恨的是他,還是自己?”


    “你?什麽?意思?”


    第52章 離別時刻


    第53章


    謝隱澤輕笑?一聲, 卻更?加咄咄逼人,一腳踢開漱冰琴,悠悠向寒池踱步:“好, 說不出來, 我替你說。”


    謝隱澤:“當年邊關一戰, 你力竭身隕,空桑亡國?。你沒想到,麒麟的靈力死後化為秘境,將你和部分空桑遺址也吸收進來。一開始, 你恨不得飛到他身邊, 可真見到死後的他,你躊躇了。”


    漱冰琴莫名挨了一腳,啪地?摔到了山壁上, 整個琴都有點懵。反應過?來, 它渾身寒氣四溢地飛向謝隱澤,被喬胭一把逮住,抱住了。


    謝隱澤:“你知道霧樓是與天地同壽的麒麟, 他實力強大,接近不死之身, 若非你拖後退,他何至於與你同死?你後悔了,你覺得當?年就不該答應立下血誓, 你懊悔空桑亡國——但更懊悔自?己一介凡人,用自己的私欲束縛住了神。”


    喬胭還想說他越說越離譜, 卻見雪櫻肩膀抽動, 渾身朦朧的白光劇烈閃爍起來。那是?魂體情緒極度激蕩的象征。


    接著,她整個人像被抽光了氣力, 不知是?倚靠,還是?滑倒在了寒池邊。


    謝隱澤看著池邊的雪櫻,表情淡漠:“你口口聲聲說恨他……其實你是?害怕他恨你。”


    喬胭於心不忍,牽住他的衣袖扯了扯:“好啦……你別說啦。”


    “你既然知道,你既然知道……”雪櫻雙手捂住臉,音調尖銳,近乎歇斯底裏,“那為何還要逼迫我見他!”


    “因為他不恨你。”他平靜地?說,“去見他吧。他一直很想見你。”


    她顫抖的手指止住,很輕很輕地?問?:“你們怎麽知道?”


    喬胭認真提醒:“你若還不相信,就去後院,數一數那裏燈籠的數量吧。”


    ——一定是?不多不少,恰恰完美的一千隻。


    -


    天山開始下雪了,就在這幾日,溫度急速驟降。


    謝隱澤早晨推開門,發現地?上覆著一層霜白。一行腳步延伸到曠野,走到腳步的盡頭,霧樓揣著手,蹲在一堆木炭前。


    “你今日不做燈籠了?”他問?。


    “數量做夠了。”霧樓偏了偏頭,指著地?上的木柴對他說,“我點不著火,你幫個忙。”


    他手中攥著幾串從溪邊捉上來的魚,已經開膛破肚。謝隱澤看了看,說:“你這柴火被雪水打濕了,點不燃。”


    “點得燃的。”霧樓說,“用特別的火就可以點燃,比如——琉璃神火。”


    片刻的沉默後,謝隱澤指尖勾了一抹火星,丟進柴火堆中。


    那火顏色古怪,是?一種和鮮血如出一轍的赤色。出現的瞬間,四周的空氣都可怖地?扭曲了,那是?極端的高?溫撕裂了空間,散發著不容小覷的滅世氣息。


    柴火燒了起來,但沒燒過?半秒,瞬間連灰燼都不見了。隻一團明火,懸空而燒,炙烤著方圓百裏的空氣。


    一陣小規模的雨水淅淅瀝瀝地?澆下來,那是?還沒來得及落地?的雪花被瞬間融化。雨下了兩?秒,也在高?溫中被蒸發殆盡,四周的空氣變得灼熱而幹燥,難以喘息。


    它氣勢凶狠,從出現起就帶著橫掃千軍的霸氣,可因為主人在場,隻能維持著燭豆般的大小不聲不響地?燃著。


    赤血般的火光映照他的麵容,表情有些模糊:“千年前我全盛時期見它也要退避三舍,那個時候它不叫琉璃火,有一個更?合適的名字——朱雀神火。”


    謝隱澤招招手,那豆大點兒火苗飄到他掌心。他問?:“你從何時發現的?”


    “山門前就發現了。”霧樓輕輕笑?了兩?聲,“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救你還上趕著教你?你小子身上有神族的氣息。”


    千年前,天地?靈氣衰微,眾神銷聲匿跡。有的像飛升,有的隕落,有的沉眠,而朱雀一族的選擇是?……和凡人王室結合,稀釋神血,得以在沒落的後靈氣時代中苟延殘喘。


    “我最後一次見到朱雀神裔是?在二?十年前,那個王朝叫、叫……”說到一半,他該死的記性又卡殼了。


    “大夔。”謝隱澤補充。


    “不錯,就叫大夔。”霧樓問?,“你見過?你母親嗎?”


    “她死了。”謝隱澤冷冷道,修長的手指一握,在他掌心可憐巴巴跳躍的火苗瞬間被湮滅無蹤,“你在墓中上千年,世上早已滄海桑田。朱雀也早已被剔除神族的行列,現在是?導致天災的罪魁禍首。大夔連年大旱,正是?因為皇室妖孽當?道,有損國?運。”


    霧樓頓了頓:“誰告訴你的?你的師尊,還是?你的宗門?”


    謝隱澤語氣冷然:“這是?事實。”


    “別人告訴你的,不算。你親眼看見的,才是?。”


    霧樓大清早起來釣的魚也被烤成?碳了,他小心翼翼解開焦黑的魚皮,發現裏麵的魚肉魚骨也成?了碳。摸了一手碳灰,他拍拍手,不無遺憾地?站起來。


    “可惜啊,我還想給?小喬嚐嚐我烤魚的手藝,沒這個機會了。小喬說,你們馬上就要離開了。”


    謝隱澤淡淡的:“嗯。”


    “我教你的東西,你記住了嗎?”


    “……嗯。”


    “記住了,若有一天你和宗門倒戈相向,我教的東西,比你在人族仙門裏學的有用。”


    他沉默片刻:“或許如此。”


    “山門外的魔族怎麽辦?”霧樓又問?。


    謝隱澤的聲音有股輕飄飄的寒意:“殺出去。”


    霧樓點點頭,笑?道:“不錯。殺出去。”


    二?人語氣尋常,就像站在山門外的不是?當?今魔族最精銳的武將,隻是?一群不堪大用的草包。


    謝隱澤看了眼天色:“小喬說幫你做了幾個燈籠當?謝禮,她放在後院了,你去看看吧。”


    提起後院,霧樓臉上輕鬆的表情就消失了,跳起來往後院跑:“那祖宗的手藝,別把我燈籠毀了!”


    他跑啊跑,身後的風送來少年冷冷淡淡的道謝:“這些時日,多謝你的收留和關照。”


    霧樓沒回頭,朝他揮了揮手。


    到了後院,讓他鬆了口氣的是?沒看見後院失火之類的噩耗。門口堆了幾個燈籠,做得有模有樣,一想到喬胭每天蹲在椅子旁邊看他磨竹條就是?為了做這種東西,就覺得鮫人公主還不算特別沒良心的。不像那小子。


    他又往堆成?小山的燈籠裏走了幾步,見到了個純白的背影,想也不想地?開口道:“我做的燈籠你別亂碰啊,我有大用。”


    那道影子慢慢轉身,笑?道:“有何大用?”


    燈籠從霧樓手中墜到地?上。


    他看著那張朝思暮想,哪怕再?過?一千年也不會忘記的麵孔,喃喃道:“大用就是?,就是?……現在這一刻,願望成?真。”


    不遠處的院牆上,兩?個鬼鬼祟祟的腦袋冒了出來。


    謝隱澤:“為什麽要偷看?好無聊的行為。”


    喬胭:“那你幹嘛跟過?來?”


    她踩著糯米糍的背,但還差點高?度,在溜滑的玉片上搖搖欲墜地?墊著腳尖,和旁邊泰然自?若的謝隱澤形成?了鮮明對比。


    謝隱澤:“我怕你壞事,看著你點兒。”


    喬胭:“得了吧,你這人怎麽這麽悶騷,就不能老實承認自?己也想看嗎?”


    “什麽是?悶騷?”


    這個距離聽不太?清院中人具體說了什麽,一開始,隻見得雪櫻的冷臉,後來她別過?頭去,垂了一滴淚,霧樓去擦她的眼淚卻被推開。反複幾次,他急了,不管不顧將她用力抱在懷中。


    看見這一幕,兩?人都默契地?從院牆上下來了。


    喬胭看了眼天色,哈出一口寒霧:“奇怪,天山不是?四季如春嗎,這幾日怎麽越來越冷。”


    謝隱澤沒說話。喬胭正要說回屋內升個火,卻陡然看見天邊盤旋的幾隻魔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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