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幡飄搖,哀哭陣陣。喬胭正要探頭出去看看熱鬧,不經意被誰撞了一下,她回過神來往兜裏一摸:“我擦,錢袋!”


    “謝隱澤,他偷了我錢袋!”喬胭指著那道飛速遠去的背影驚呼。


    “不是你的錢袋,是我的錢袋。”謝隱澤黑著臉回了句,身形如風地掠了上去。


    他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小賊,追著追著卻發現有點不對勁,那人身法快捷,腳步輕盈,像個練家子,把他不近不遠地甩在了身後。


    他心下生了幾分警惕,加快了步伐,在城主府前捉住了他。對方卻靈活得像個蚯蚓,在他手底下迅速一扭身,一拆一地過起招來。


    這人沒有遮麵,和他敏捷輕盈的身手不同,像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油頭粉麵公子哥。為人並不戀戰,隻飛速過了幾招就立馬翻進了牆內,謝隱澤緊追而上,待他落地後花園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心下那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濃烈。


    他繞過假山,回廊下的廂房出現在眼前,天色將晚,晦暗的光線將屋子襯得很安靜,籠罩著一層不詳的氣息。


    他推開門,一道人影躺在正中央,翻過來一看竟然是剛才那小偷的屍體,謝隱澤十分愕然。


    就在這時,身後的門在嘩啦聲中被一把推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舉著火把湧了進來。


    能受邀來到城主府落腳的,都是修真界頗有名望的宗門,走在最前麵的自然是梵天宗的人。薛長老、陸雲錚、玉疏窈,還有白發如瀑,在火光下一臉冷然的流泉君。


    “阿澤?”玉疏窈怔了一下,“你怎麽在這兒?”


    “小喬呢?”陸雲錚看了一圈,沒看見喬胭。


    謝隱澤唇瓣微動,還沒來得及回答,站在他們中間的一個老頭忽然大叫一聲,朝著地上的屍體撲了過去:“我的兒啊!”


    老頭抱著地上的屍體,又是搖又是晃,但屍體早已斷絕呼吸。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袁城主……”


    老城主倏然抬起頭來,仇恨的目光像兩把刀子射向了謝隱澤:“是你殺了我兒?!”


    謝隱澤皺眉:“這人偷了我的錢袋,我追到了這裏,打開門他已經沒氣了。”


    喬胭氣喘籲籲地提著裙子趕到時,撞見的就是這麽一副光景。流泉君見了她便斥責:“姑娘家家的,這麽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她站定,趕緊放下裙擺,扶了扶歪掉的發髻看向屋子中央。謝隱澤一臉不耐煩地站著,地麵上有個抱著屍體的老頭情緒激動地罵人。


    “撒謊!”老頭暴喝一聲,“我兒從小錦衣玉食,用得著去偷去搶?你說他搶了你的錢袋,那證據呢?錢袋呢?!”


    那原本緊握在城主公子手中的錢袋,還果真消失不見了,就像長出了翅膀,離奇地不翼而飛。


    “人不是我殺的,愛信不信。”謝隱澤抱著手臂,無動於衷地站著。這張狂的態度引來了不少人的反感。


    當即就有人冷哼:“這就是謝隱澤?梵天宗新世代的第一天才?天賦是有了,就是這心性,實在不怎麽樣!”


    “聽說他生父是魔族,也難怪如此行事……呃。”說這話的人被嚇了一跳,因為話音剛落的瞬間,少年銳利的視線射了過來,一抹陰鷙劃過眼眸。


    “諸位,事情的真相尚未可知,還是不要妄下斷言的好。”流泉君淡淡道。


    這一開口,旁的人就紛紛閉嘴了。還能說什麽?人家梵天宗掌門都站出來護犢子了,隻要不是想和修真界第一大宗對著幹的,一般都很識時務。


    有人扶起了袁城主,安慰著這位老年喪子的老者。在紛紛攘攘中,陸雲錚上前一步查看起了地上屍體的狀態,沉吟片刻道:“屍體是被擰斷了脖子,即刻斃命的。令郎根本沒有呼救時間,才死得這麽悄無聲息,我猜測,殺害他的人是個至少元嬰以上的高手。”


    巧了不是,在場元嬰以上的修士寥寥,除了剛才一起在大廳中議事的幾位宗門長老就隻剩下謝隱澤。陸雲錚說完才反應過來,抬頭對他道:“師弟,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隱澤勾唇冷冷笑道:“師兄,你還是這麽會說話。”


    “小喬,阿澤不是和你一起上街的嗎?”玉疏窈想起旁邊還有個作證之人。


    喬胭點頭:“是。”


    “那你們又怎麽會分開了呢?”立馬就有人逼問。


    喬胭如實回答:“我被偷了錢袋,謝隱澤追出去,就分開了。”


    袁城主立馬眯了眯眼:“也就是說,你們不是時時刻刻待在一起的?”


    他像是捉住了什麽關鍵證據似的,激動地對流泉君道:“我兒子從小習武,雖然天賦不高,但也不可能死得毫無還手之力。能這麽輕易殺死他的,除了剛才在場的眾仙家外,就隻剩下這年輕人了!”


    陸雲錚微微蹙眉:“袁城主,您這話不對。我師弟初來貴寶地,都不認識貴公子,又怎會無緣無故害他呢?“


    人群中響起一個聲音:“尋常人或許不會這樣,謝隱澤可難說了,誰不知道他謝隱澤是個小雜種,有赤淵魔族的血統,做什麽壞事兒都不奇怪。”


    喬胭循聲望去,果然看見了幸災樂禍的薛昀抱著手臂在人群外看熱鬧。看來他屁股養好了,現在都能下地走路了。


    袁城主瞪圓雙目,怒聲道:“難道就因為他是你們梵天宗的弟子,仙師就要包庇他嗎?”


    流泉君表情一絲波動都沒有:“你要如何?”


    城主老頭的表情扭曲一瞬,露出冷笑:“要麽殺了他給我兒償命,要麽廢掉他所有修為,讓他變成再也無法作惡的廢人!否則,你們就別想輕易離開此地!”


    眾人也紛紛附和道:“是啊,這樣才算一個交代嘛。”


    “梵天宗一直是眾仙門的表率,要是包庇弟子,傳出去還怎麽讓眾仙門心服口服?”


    在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中,謝隱澤表情沉了下去,冷厲得快要滴水。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暴起,顯而易見地忍耐著把這些人都弄死的衝動。


    流泉君淡淡道:“那就如你所願。”他將手扶在劍柄上,朝謝隱澤走過去。


    謝隱澤難以置信地抬眸:“師尊?”


    “阿澤,你要為宗門著想。”流泉君淡淡道。


    作為一宗之主,犧牲一個弟子還是保全整個宗門名聲,是個不需要多思索的問題。


    他劍已經離開了劍鞘,喬胭忽地笑出聲來:“爹爹,這樣就夠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謝隱澤冰冷的目光射向她,跟冰刀似的颼颼刮,喬胭好像看不到似的,小指繞著發梢走向了他。


    “——當然,那得是在他確實殺了人的前提下。”


    袁城主:“你什麽意思?”


    喬胭語氣悠哉:“我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


    袁城主厲喝道:“小丫頭片子,證據確鑿,你少在這裏胡言亂語,攪弄是非!”


    薛昀也叫嚷道:“屋裏隻有他一個在場,也隻有他有這個實力,你還想狡辯什麽?”他轉頭寬慰老頭,“袁城主,別上當。他們這對狗男女在梵天宗就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上次遇見這兩口子,害他被爹抽了三十天雷鞭的事還沒過去呢,薛昀記仇得很。


    喬胭不耐煩地掏掏耳朵:“你屁股養好了,敢這麽跟我說話?”


    薛昀頓時被噎得臉色發青。


    袁城主冷笑:“可是除了他,還能有誰能在短時間內扭斷一個修行之人的脖子?”


    謝隱澤也似疑非疑,看向她的眸中藏了一抹很深的困惑,隻見喬胭坦然地指著他:“你也能啊,袁城主。”


    袁城主混亂又震驚,指著自己:“我、我?可我為什麽要殺我兒子?”


    喬胭平靜道:“因為你大兒子不孝,你想把家產全留給小兒子。”


    “我隻有這一個兒子!”袁城主怒道。


    “哦,沒有嗎?”喬胭又伸手一指,指向了薛昀,“那就是你。”


    第24章 無麵書生


    “我???”薛昀瞠目結舌地指了指自己鼻子,“你真的瘋了嗎,死女人?”


    喬胭冷笑一聲,環繞著他踱步起來,她靠近時薛昀渾身打了個顫,不甚美好的回憶浮現心頭,強忍著才沒往後退,瞪著她:“幹什麽?”


    喬胭晃了晃手指:“你,是一個男人。”


    薛昀胸膛一挺:“我當然是個男人!”


    喬胭又道:“你,是梵天宗的弟子。”


    “所以呢?”薛昀不耐煩了。


    喬胭站定在二者中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謝隱澤:“都是男人,都是梵天宗的弟子,今日都穿了白衣,而且年紀也都是十八歲,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你和凶手相似點如此之多,一定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薛昀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你胡說八道!”


    喬胭:“我胡說八道嗎?”


    分明是很荒謬的指摘,可在喬胭平淡的語氣,篤定的表情,讓周遭人不禁開始懷疑自己,針對薛昀的竊竊私語也變多了,靠近他的修士,更是不著痕跡地挪了半步。


    怎麽原本針對謝隱澤的矛頭變成針對他了?!薛昀臉色漲紅,氣得心肝脾肺都在噴火,這女人果然就是來克他的!


    喬胭轉過身,在眾人看不到的角度朝謝隱澤眨了眨眼,意思是:怎麽樣,還是得我出馬吧?


    謝隱澤神色微動,扭頭避開了她戲謔的眼神,放在身側的手指卻下意識放鬆了。喬胭拿肩膀輕輕撞一撞他,低笑:“小可憐,姐罩著你。”


    謝隱澤本不想理,忍了忍,沒忍住:“你說誰可憐?我隻是……!”


    我隻是!隻是什麽?隻是不想和這群蠢人計較,反正在他們眼中,以他這樣的出身,做出什麽都不奇怪……


    “誰應聲我就說誰咯。”喬胭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


    眼看氣氛越發混亂,不少人甚至相互指摘,猜測起對方的嫌疑來,薛長老頓時怒道:“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流泉君也道:“明珠,不要再調皮,到我身邊來。”


    “掌門大人稍等片刻,我有別的發現。”喬胭也正色起來,認真看向陸雲錚,“陸師兄,你之前診斷,這城主公子是脖頸斷裂而亡,對嗎?”


    陸雲錚和她對視,喬胭淡定坦然,獨立於眾人之前不見懼色,幼時頤指氣使的嬌怯褪去,卻展現出內裏堅定自信的鋒芒。


    他不由輕輕一晃神,頓了片刻才道:“……是的。”


    喬胭當即彎腰半蹲,扯開了屍體的領口,眾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屍體的胸口處,赫然橫亙著一大片顯眼的淤烏,毒素擴散的肌膚上,兩個血洞流出發黑的血。


    “咦,這個……”陸雲錚微微睜大了眼。


    “看起來像中毒啊。”


    “是啊,如果中毒在先,扭斷脖子在後,那殺人手法就不可預測了……”


    “我參加過這麽多次試劍大會,從來沒聽過謝隱澤擅毒。”


    袁城主也看愣了一下。玉疏窈倏然出聲,她清冷出塵,甚少在這些事物中發表自己的看法,但眼下卻無比篤定地說道:“如果是蛇毒,就絕不可能是阿澤。我以我的性命做擔保。”


    她深吸一口氣,又轉向流泉君作揖請禮:“還請掌門明鑒。”


    陸雲錚:“還請掌門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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