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小姑娘急迫極了,一路上忍耐許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伯伯,求您再通報一聲吧,父親不會不肯見胭胭的。”


    許是被纏得煩了,侍衛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通報,幾乎到了天黑,喬胭才終於又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他隻一句話,就製住了欣喜往前撲的喬胭。


    父親說:“滾回你的鮫宮去。”


    時至今日喬胭也想不明白。連把女兒抱起來哄一哄,溫言勸一勸也不肯,對自己的妻兒真就如此狠心嗎?感情雖然破裂了,母親為他生兒育女的那些情那些義,就半點也留不下嗎?


    本以為早已忘卻的記憶影響了她,喬胭的臉色也出現了兩分消沉。溪雪劍落在十七重天,離玄源宮仍舊有一段石台階路。夜幕降臨,燈龕亮起,山林間吹來幽寒的濤風。


    謝隱澤摘了一盞燈籠,若有所思道:“師尊待人冷酷嚴苛,我以為隻有對弟子如此,沒想到對你這個親生女兒,也同樣這般。”


    喬胭:“你也?”


    他淡淡道:“我小時被師尊要求在一日之內背完經文,隻是在他麵前複述時,稍微磕絆了一些,就被罰三天不準吃飯。”


    喬胭忍不住道:“我擦,這不虐童嗎?真是喪盡天良!”


    “喪心病狂。”謝隱澤擲地有聲地補充。


    “鮮廉寡恥!”


    “道德淪喪。”


    “無情無義!”


    “慘無人道。”


    喬胭搖頭大歎:“他根本不配當爹。”


    謝隱澤冷哼一聲:“也談不上為人師表。”


    兩人同仇敵愾地罵了一通,不知不覺間距離越來越近,肩膀碰到一起才反應過來。對視一眼,又彼此嫌棄地拉開了距離。


    一個念頭同時在兩人心裏冒了出來:中了邪了,我怎麽會跟他/她聊得這麽投緣?!


    謝隱澤欲蓋彌彰道:“當然,師尊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沒有師尊的嚴厲訓誡,也沒有現在的我。我走到今天,能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都是沾了師尊的光。”


    喬胭罵他:“喂謝隱澤,你罵都罵了,再這樣裝模作樣太沒意思了啊。”


    謝隱澤不予理會,自顧自往前走。罵罵咧咧間,玄源宮出現在眼前,修葺過後,倒是比原本的能看了些。


    “是第二重天的人來過了。”小奔撓撓腦袋,如實回答。先朝著喬胭喊了聲公主,又轉過臉去,喊了聲駙馬。


    謝隱澤擦肩而過,置若罔聞。小奔晶亮的眼睛漸漸暗淡下來,頗有點沮喪地問:“公主,駙馬他是不是嫌我醜,不喜歡我?”


    有時候喬胭覺得小奔挺像隻家養犬:“別理他,他神經病。”


    她笑眯眯地摸摸小奔的魚腦殼:“小奔幫我燒水,我要好好泡個澡。”


    她泡澡喜歡在玄源宮草藥殿前最大的那間廂房,寬敞,保暖,還有個很大的屏風掛衣服。不出意外的,這間廂房也被修繕一新。


    鮫人天性喜水,修仙者效率又高,利索地挖了□□井直通隔壁燒水房,隨取隨用。喬胭泡進去的時候不由美滋滋地想:看來發一通瘋有時也是很有用的。


    柔嫩的纖足沾了水,化為一條昳麗修長的鮫人尾。淡色的魚鱗覆蓋其上,鱗片閃閃,光澤柔亮,如一塊上好的碧玉,柔韌極了,修長極了,也漂亮極了。


    喬胭最喜歡自己的,美貌排第一,這條尾巴排第二。在嫁進玄源宮條件那麽艱苦的情況下,她都會努力製造條件來保養自己漂亮的鮫尾。


    這種精致生活,像謝隱澤那種敷衍了事的將就男人,是肯定沒品味欣賞的。


    泡完熱水澡,渾身都舒暢了,出浴後的喬胭心情美美地翻起了第二重天送來的東西。流泉君雖然這爹當得不怎麽樣,至少物質上不缺了斷了,喬胭對他也沒有除此之外更多的期待和要求了。


    “嗯?”她翻到某個東西,夾雜在一堆女兒家精致羅裙和香膏發簪裏的,有一隻白玉瓶裝的膏藥。


    瓶身上沒貼標簽,她擰開瓶塞聞了聞。她雖不會法術,但鮫人一族極擅醫藥,很多世間罕有的靈植藥草都長在海底,而母親毓璃公主也從小教她識別藥草。


    ——這瓶子裏裝的東西,旁人可能聽都沒聽過,但她一聞就知道,這是修真界最頂級的療傷膏之一月光佛芝。


    這東西送到了玄源宮,這裏唯一受傷的人是誰顯而易見。小奔說是第二重天的侍從送來的,那是流泉君的意思嗎?


    流泉君在大殿上對弟子隻有冰冷的指責,事後又無聲送來月光佛芝,這事整的——挺有意思。


    她隨意擦了擦頭發,拿著白玉瓶走到殿外。找到謝隱澤的時候,他正褪下上衣,提了一桶井水上來。


    聽到動靜,他微一側頭,黑湛的眼眸似兩潭含了寒星的池水,又冷又透。喬胭的衣裳卻還要透些,雖說對鮫人來講是很正常的露膚程度,但在旁人看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謝隱澤看一眼,懶洋洋地收回視線。


    “你還真是沒把我當男人。”說著,將一桶井水當頭澆下。


    那水是清澈的,流到他腳下,變成了帶鐵鏽腥味的紅色。喬胭被他的後背吸引了視線。縱橫交錯的傷口,新舊覆蓋,一身白淨皮膚,幾乎找不到一塊好肉。有些傷口淺,有些深得厲害,能從口子裏直接看到白骨。


    這樣的傷口,有一道喬胭都叫苦連天了,而謝隱澤背著這些,麵無表情地站了一整個白天。從三十三重天折騰到重蓮殿,又禦劍下了十七重天,期間還被喬胭手抓拳搗,都麵不改色的。


    “大兄弟你……挺牛掰的。”喬胭豎起大拇指,嘖嘖感慨,“這些都是為了完成天階任務,給玉師姐兌修髓丹留下的吧。真不容易,好男人。”


    喬胭話挺多,而且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渾然沒注意到謝隱澤看過來的冰冷視線,自顧自扯了把椅子反坐著,一邊看他衝冷水澡一邊嘮起嗑來。


    “我跟你說點真心話。就當結婚對象來說啊,雲錚哥哥沒你好……你問我什麽是結婚?哦,就是成婚,我說錯了。”這些都是她看書時的感想,能當麵跟角色說出來,也算一種追星成功。


    “陸雲錚比我好?”謝隱澤又衝了桶井水,跟頭大型犬似的甩了甩濕發,語氣淡淡,“這可不像你說的話。”


    “你們不一樣嘛。他這個人負擔很重的,心裏有師尊,有蒼生,有師門情誼有天下大義,哪一樣都要排在玉師姐麵前……”喬胭撐著臉頰,笑意甜甜,“你不一樣,你是個狼心狗肺的,隻盯得見玉疏窈這塊肉骨頭。”


    “你很了解我嗎?”


    謝隱澤聲音一寒,閃身而至。喬胭纖細的脖頸間抵上了兩根修長分明的手指,指腹頗具威脅性地抵在她大動脈處,似乎隻要她一動,就要去掉半條命。


    “你似乎誤解了什麽,公主殿下?”男人低笑一聲,語氣像條草叢裏吐信的毒蛇,又涼又冷,“我雖然暫時不會把你怎麽樣,但不代表我就接受了你。”


    喬胭:“……我知道了。”她低低柔柔的,“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有點難受。”


    謝隱澤哼了一聲,鬆開手指。


    等到他換好衣服,從房間裏出來時,喬胭又走了過來。這次她手中端著一碗粥。


    粥是現熬的杏仁百合粥,加了足料的蜂蜜和糖水,散發出誘人的香甜。女人一雙狐狸眼望過來,秋水瀲灩的,在月光下很是楚楚:“我……我看你今天沒吃晚飯,剛才讓小奔在廚房特地熬的,你吃點再睡吧。”


    謝隱澤沒說話,她又低聲道:“你今日受了傷,紅棗薏仁是補血的,吃這個對你沒壞處,我熬了好久呢。”


    看起來實在可憐。從謝隱澤認識她開始,這女人就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混不吝,從沒露出過這幅模樣。


    這楚楚可憐的表情一擺,才顯露出她本人實則極有殺傷力的美貌。


    謝隱澤被她攔了一會兒,不耐煩地低嘖一聲,端碗一飲而盡。


    下一瞬間——


    啪嘰。他倒在了地上。


    第17章 另有奇毒


    喬胭隨手扔了碗,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蛇:“瓜蛋,幹得好。”


    正在她要去拖地上的謝隱澤時,忽然愣了一下。


    看著他坨紅的臉色,聽著他勻稱的呼吸,又探了探那平穩的脈搏,喬胭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語道:“醉了?我分明給他下的劇毒,怎麽會隻是醉了?”


    瓜蛋作為北溟聖毒物,能夠分泌一種特殊的毒素。這種毒素毒性極烈,短期內看不出端倪,但日積月累之下,能無聲無息滲透人體的奇經八脈。到時候,任你是通天修為神鬼手段,也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罷了。


    ——別說她狠毒,她隻是個想活命的普通人。作為一個既不會法術,也沒有女主光環的炮灰,除了多為自己打算,她還能做些什麽?


    小奔聽到倒地的啪嘰聲跑過來,看見了地上的駙馬和蹲在駙馬旁邊無聊地繞著發尾玩的公主。


    “駙馬……怎麽倒了?”小奔愣愣地問。


    喬胭:“哦,我給他下毒了。他醉了。”


    小奔呆呆的:“公主,你為什麽要給駙馬下毒啊?”


    喬胭撇撇嘴,戳了戳小boss的臉頰,手感出乎預料的好,滿滿的膠原蛋白。


    她百無聊賴地問:“小奔,你知道什麽情況才會讓一個人攝入冰蛇的毒液後一點事沒有,隻是像喝醉了一樣嗎?”


    “公主,北溟冰蛇是鮫宮聖物,乃世間劇毒,一旦飲下,絕無逃脫之僥幸。”


    “是啊。”喬胭撐著下頜,垂眸看著少年的側臉,涼涼回答,“隻有一種情況——他的體內本就有毒,而且比我給他的毒,要凶猛百倍。”


    -


    不過隻是醉了,倒也不妨事。


    喬胭冷哼一聲,坐到他近前,手指掐住那光滑的臉蛋,目露凶光,狠狠一擰——


    “謝隱澤你敢凶我!我母後皇舅都沒凶過我!大boss了不起啊?我還是大炮灰咧!”


    喬胭掐完他的臉,哼哼兩聲,轉身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晨,她是被一股殺意逼醒的。


    睜眼一看,謝隱澤殺機畢現地立在她床頭,身上沾著晨露,臉色黑得透透的。


    “你昨晚給我喂的粥裏麵加了什麽東西?我怎麽會沒意識了?”他冷聲質問,眸子裏幾乎能迸射出寒星。


    “別急嘛,阿澤師弟。”喬胭用一根手指推開橫在自己脖頸間的溪雪,慢悠悠地坐起來道,“不是我的粥有問題,是喝粥的人有問題。”


    謝隱澤搞不明白了:喝她的粥暈倒,反而是自己有問題?


    “對呀,你看你受這麽重的傷,是不是很疲倦,很勞累?這個時候忽然喝上了一口好吃的甜粥,是不是胃暖暖的,心甜甜的?你的身體以為到了安全環境,就下意識放鬆了。所以你才會暈倒的。”


    “是這樣嗎?”謝隱澤將信將疑地問。


    “是這樣。”


    “可你的甜粥不好吃啊。”謝隱澤回憶了一下口感,“有點腥,還很黏糊,像隔了夜的潲水,我還以為你給我投毒了。”


    雖然下了毒,但那毒又不會影響口感!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還有,今天早上我看見臉上有淤青,你有什麽頭緒嗎?”


    喬胭:“……”


    她故皺眉心,拿出終極必殺技:“我今天要去為玉師姐療傷祛毒,你再這樣攔著我,一會兒要誤了時辰了。”


    果然,一拿出玉疏窈,小boss就妥協了。收了折玉,他狐疑道:“你是真心想給師姐祛毒療傷的嗎?”


    大概是昨日喬胭在重蓮殿上為玉疏窈說話,謝隱澤對她多出兩分信任。將折玉別在腰間,盤著一條腿坐回床上:“那你快去快回。”


    過了會兒,喬胭還是沒有動靜,他催促道:“你磨蹭什麽?你不想去了?”


    喬胭緩緩道:“我不能穿著褻裙去啊。我得換身衣服。”


    他點點頭:“你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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